萧毅瑾顿时有股郁气涌上心头的憋闷感,难怪前世的时候他联合所有跟随他的人对抗路成泽,一直到将陆成泽关入天牢,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难怪前世陆成泽在饮下毒酒之后太后那般气愤。
恍惚间萧毅瑾好像回到了前世,他与陆成泽在阴冷的天牢之中相对而坐,陆成泽的神情依然如此平淡,那样的结局恐怕也是他心中所愿吧,至死都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
忽然萧毅瑾想到了太后来到天牢之时,脱口而出后来陆成泽一口打断,让太后终身保守的两个秘密。
如果一件是陆卿荣,那么另一件便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吧.......
难怪太后前世十五年都不愿与他相见,难怪太后至死都耿耿于怀,难怪前世太后死后也想要与陆成泽葬在一起。
前世年轻之时的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让萧毅瑾觉得脑袋都快要崩掉了。
太后唤陆成泽哥哥,为陆成泽打理衣物,关怀陆成泽的生活。
陆成泽也同样,关心太后的身体,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宫中送,太后生病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明明一切都有迹可循,偏偏谁有没有想过......
......
“陛下......”就在萧毅瑾思绪纷杂之际,一旁的孙正德忽然轻声唤道:“陛下,您还好吧。”
孙正德见萧毅瑾闭着眼睛、眉头蹙起、脸色越发难看,心中惴惴不安。当然也能理解,忽然多出个大舅舅也不是谁都能一下子接受,而且还牵扯到太后的身世之谜。
萧毅瑾睁开眼睛严厉地盯着孙正德,厉声问道:“既无实证,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我我......”孙正德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虽然求了哥哥帮忙,但是在陛下面前并不想将哥哥牵扯出来,并不是怕哥哥分了功劳,而是看着陛下面色不虞,生怕因为这件事牵连到哥哥。
萧毅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于朕非常重要,无论你从何处得知都告诉朕,朕必有厚赏。”说着萧毅瑾双目紧紧地盯着孙正德眼睛,咬牙道:“你若不说,就不要怪朕不顾往日情谊。”
孙正德一下子愣住了,萧毅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让他连闪躲都不敢,忽然他想到了哥哥交代的那句‘将所有知道的,都告诉陛下,至于信与不信,便全由陛下自己决断。’
无论如何孙正德都会相信自己的兄长,他咬着牙道:“是微臣长兄,陛下交代的事情,臣本想自己去查,却被兄长发觉了,兄长觉得微臣方法不妥,便提出帮微臣探查,最后查出了这些事情。”
萧毅瑾微愣,再次问道:“你兄长是谁?”
“家兄孙正义。”孙正德低着头,怯怯地回答,心中觉得愧对兄长,好不容易接了桩差事还牵连了兄长,早知道陛下会如此生气,他绝不会将此事告诉哥哥。
但是如今再后悔这些也都已经为时已晚,他惴惴不安地低着头,等着陛下发落。
萧毅瑾皱眉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孙正义是谁,前世之时亦是朝中重臣,告老之前官拜左相,与陆永安并称为大周二相,太子当时能够地位稳固不惧其他皇子亦离不开他们二人的扶持.......
“你先退下吧。”萧毅瑾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对于他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可以怀恋。
前世少年时一心和陆成泽相争,掌权后朝中事务繁杂、派系林立相互制衡。中年时,他有了儿子,皇子们也开始了明争暗斗.......
一切的温情时光好像只有幼时,那时候父皇病重未薨,他与母妃一起,陆成泽会时常来看他,给他带很多宫外的新奇玩物,那个时候他很开心,也很喜欢陆成泽。
明明小的时候很期盼长大,可是长大后却不再开心.........
从什么时候,他觉得陆成泽包藏祸心。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陆成泽不怀好意。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防备陆成泽了?
小时候明明知道陆成泽对他很好,反而长大了,想得多了,却看不清了。
“微臣告退。”孙正德看萧毅瑾再次闭上眼睛,不再问话。于是悄悄退了出去,直到站在大殿外,感受到刺骨的寒风他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小金子迎上来问道:“孙公子,您出来了?”
“是啊。”孙正德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事情汇报完了,便出来了,我家中还在等我回去吃晚饭,便不留了,公公现在不要进去打扰陛下。”
“是,谢公子提点。”小金子躬身道:“公子慢走。”
孙正德点了点头慢慢向宫外走去.......
小金子在殿外等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橙红的天际变成了灰黑色,点灯的宫人将满宫的灯火都点上了。点点黄色的火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眼。
小金子看着时辰,又看着看紧闭的宫门心中焦急,若是陛下再不出来,便过了夕食的时辰了,小金子急得在长廊上团团转。
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大殿的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萧毅瑾一手撑着额头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殿之中漆黑一片,小金子提着灯,走到最里面的萧毅瑾身边,道:“陛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用膳呢。”
“嗯。”萧毅瑾睁开了眼睛,沉声道:“走吧,朕要去陪母后用膳.......”
第59章
小金子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萧毅瑾垂眸走在他的身后,穿过长廊花园与重重宫门。
明明在这条路上已经走过几千次上万次,可如今,萧毅瑾觉得好像被层层迷雾遮住,看不见前路。
“陛下......”
萧毅瑾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小金子。
小金子抬了抬灯,笑着道:“寿安宫到了,只是今日您晚了小半个时辰,太后娘娘必定抱怨您,您可想好了由头了......”
萧毅瑾知道小金子是想要逗自己开心,可是萧毅瑾此刻的心情真的半分开心不起来。
“知道了。”萧毅瑾沉声回了一句,大步走进了寿安宫。
小金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现在总算看出来萧毅瑾今日是真的心情不佳,连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垂眉顺目弓着身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太后撑着下巴坐在案桌后,看着萧毅瑾走进了门,先是一喜,脸上的笑容刚刚露出一半,立即轻咳了一声,板着脸,佯装出怒意沉声问道:“怎么这么晚?哀家已经等了你许久。”
“见过母后。”萧毅瑾在太后对面跪坐了下来,没有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安姑姑直接上菜,饭菜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萧毅瑾一直没来,便用炉子温着,只等着萧毅瑾过来随时可以上菜。
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只做了八菜一汤,取九为至尊之意。
每道菜的饭量也不算大,两个人食用会多出来一些,若是平日里,加上陆成泽便刚刚好了。
太后夹起一筷子鱼肉沾了沾盘子边的酱汁,放在萧毅瑾的碗中,笑着说道:“这是松鼠桂鱼,桂鱼切了花刀裹上面粉油炸三遍,然后再浇上甜酸可口的酱汁,做法虽然简单,但味道很好,陛下尝尝。”
“谢母后。”萧毅瑾夹起鱼一口吃掉,桂鱼无刺,外酥里嫩,带着焦香与糖醋的酱香,味道很合萧毅瑾的胃口,但此刻萧毅瑾却如同嚼蜡,没有半分享受。
看着萧毅瑾食不下咽,此刻即便是太后再迟钝也能瞧得出萧毅瑾的心不在焉,立马放在手中的筷子,关切地问道:“瑾儿,怎么啦?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有什么难事你便同母后说或是同你亚父说,大人的办法总比你们这些孩子多一点。”
萧毅瑾抬头看着寿安太后,三十出头,满头乌发、脸庞圆润,眼睛里映着烛火好像在闪着光一样,瞧着如同少女一般的母后,鲜活无比,与前世之时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犹记得那时候的母后瞧着他的总是欲言又止一脸忧愁。
“母后......”萧毅瑾喃喃的唤了一声。
“母后在呢!”寿安太后立即笑着道:“无论何事、无论何时,母后都会陪着你。”
“那......”萧毅瑾苦笑着问道:“母后,可会骗我?”
他没有称朕,而是称我。
前世之时他和母后在宫中相依为命,纵使他是先帝唯一的独子却也并非一帆风顺,总有其他妃嫔瞧不上魏皇贵妃出身低微,觉得他能被皇上重视也不过是占乃是先皇独子的便利罢了。
所有人都觉得既然他能出生,那便代表先皇纵使体弱也并非不能使得女子有孕,后宫的女人总有想要他命的人。
前世之时,从什么时候起便与母后渐行渐远了呢?
好像便是从六岁之时,先皇病重,时常昏厥,无奈之下,册立他为太子之后。
权势之下,使得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那些别有用心、阿谀奉承的人,围绕在他的身边,让他渐渐地分不清真心了。而他迷失在虚情假意之中,将那些真正关心爱护他的人抛到脑后。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在母后面前,将自己当作君主,他是母后的儿子,一直的称呼也是我,那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朕的呢?
时间太久太久了,萧毅瑾已经记不清,可如今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真的忽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太后担忧地看着萧毅瑾,问道:“瑾儿?怎么啦?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萧毅瑾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看着太后,神情带着些许哀伤,问道:“因为,我今天发现,母后骗了我。”
萧毅瑾咬着唇,眼眶里盈满了眼泪,哽咽着问道:“母后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母后为什么要骗我呢?”
寿安太后慌慌张张的掏出怀中的帕子,伸出手隔着桌子在萧毅瑾的眼角轻轻擦了擦,着急的道:“母后怎么会骗你!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母后心中比母后自己的命都要重要!你说这句话,便是在剜哀家的心啊!”
“真的吗?”萧毅瑾仰头问道:“那我问母后一件事,母后必要如实相告。”
“好好好!”寿安太后满口答应:“母后知道的都能告诉你!”
“那便请母后屏退左右。”萧毅瑾依然沉着脸,没有半分高兴。
“好好好。”寿安太后真的被萧毅瑾吓到了,萧毅瑾小的时候有点爱哭,摔跤了会哭、写不好字会哭、吃不到糕点会哭,但是自从先皇薨逝萧毅瑾登基之后,好似忽然长大,一次都没有再哭过。太后连忙冲着身后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安姑姑行了一礼,便带着殿中所有的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大殿静谧无声只有烛火爆裂的声响,两个人相对而坐的身影便烛光无限拉长,显出几分诡秘。
萧毅瑾看着寿安太后无比真切地问道:“母后,您到底与亚父,是什么关系?”
“什么?”太后愣了一瞬,强撑起笑容,偏开萧毅瑾视线,眼神闪躲着回答道:“哀家与镇安王能有什么关系,并无什么关系......”
“您每次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会下垂。”萧毅瑾失落地垂下眼,看着面前摆盘精致的佳肴,冷笑着回答道:“宫内、坊间皆有流言,传母后与镇安王有染......”
“胡说八道!”寿安太后暴怒着打断了萧毅瑾的话:“这是哪个畜生胡咧咧的,简直罪该万死!哀家怎么可能与镇安王有染!”
“朕也不信!”萧毅瑾抬起头,声音无比平淡,有着几分陆成泽的影子,像是说着今日阳光不错的淡漠语气,再次说道:“母后,您是孩儿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镇安王又从小便教导儿臣,你们都是孩儿最亲近的人,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说着萧毅瑾顿了顿,看着太后的眼睛,笑了笑道:“所以朕查了!”
“瑾儿....你查到了什么。”太后放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捏住袖摆握紧,将衣裙布料都捏皱成一团,她紧张的看着萧毅瑾,艳红的唇被皓白的贝齿紧紧咬住......
萧毅瑾看得出寿安太后的紧张,也没有多买什么关子,直接向太后问道:“朕不该称呼亚父为亚父,而该称呼之为舅父吧......”
舅父二字一说出口,太后咬住嘴唇的牙齿慢慢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当年的事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所有相关的人证物证都应该不复存在。
当年皇后以身份权势相压,将她赐给三皇子为侍妾,她无力反抗也无从反抗。自此皇后通过她控住陆成泽为三皇子卖命,当年夺嫡之势多么凶险,整个朝堂都牵扯其中,便是这样除了皇后一系的人,从来都没有人发现她与陆成泽的关系。
是谁告诉了萧毅瑾呢?
周家吗?
不可能,周家确实知道这件事,但这世上恐怕便是周家之人最不希望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吧,周家自命不凡一向以皇上外家自称,无非便是仗着惠安太后乃是皇上嫡母,而皇上又没有正经的血亲外家缘故,若是这件事泄露出去,周家承恩公的爵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那么陆成泽既是摄政王更是皇上的血亲舅父,地位便会更加坚不可摧。更何况当初那则流言也是周家人传扬出去的......
良久,寿安太后睁开眼睛看向萧毅瑾点了点头道:“是!”
纵使无证萧毅瑾便已经相信,如今更是连太后都亲口承认,萧毅瑾咬着牙,一字一顿悲切的问道:“母后,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