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泽一厢情愿的抗下所有艰难,忍下所有痛苦,竭力将所有人都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活的甚是辛苦,但他所给予的真的是所有人想要的吗?
“你愿意赴死,可我不愿让你死……”陈无忌说完,看着陆成泽一眼,转身离去,将陆成泽留在身后……
原本陈无忌并不赞成陆永安之言,丹书铁券名义上是免死金令,但众人皆知,这更是一道催命符,古往今来,每朝都有重臣被赐予过丹书铁券,但无一例外皆被问罪抄家,所谓铁券从未派上过用场。但对陆成泽而言,或许真的有用。
陆成泽身体残缺注定无子嗣,也绝非那些任意妄为之人。丹书铁券上镌刻其功名,便是无时无刻提醒着所有人,陆成泽这几十年来为大周所立下的赫赫功绩,若是萧毅瑾想要治罪陆成泽,也要掂量掂量往日陆成泽的劳苦功高。
如今陆成泽一心求死,却从未想过他们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那么他又何必再去关心他心中有何想法……他如今只是想陆成泽活着……活着就好……
陆成泽看着陈无忌远去的声音,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整个海晏殿人潮散尽,就连灯火都逐一熄灭。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幽暗之处显得无比寂寥。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倚靠在殿前长廊的圆柱之上,仰头看着星空,如今灯火熄灭,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璀璨。
陆成泽轻声呢喃道:“父亲我错了吗?”
“母亲,泽儿真的好痛苦。”
“快要熬不下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陆成泽便听人说过,人死后便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当年父亲蒙冤而死,母亲自焚家中,他受宫刑没入锦衣卫,那时候受尽屈辱,每每熬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抬头看看夜空上的星星,一遍遍看着满天的星星,猜测这到底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
可是星星太多,多得他数都数不过来,至今也没有分清哪一颗是父亲、哪一颗是母亲,但他坚信,父亲与母亲总会看着他陪着他。
这个信念让他面对再多的苦难与困境也一一熬了过来,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再与父母团聚,他可以如少年时那般,自信又骄傲地对母亲说,这些年他将妹妹保护得很好,他为陆家与父亲洗清了冤屈,他为人子为人兄真的尽力来 ……
良久……天下的星辰都暗淡了下来,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将陆成泽吹的清醒了些许。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苦笑着一步一步走下阶梯。
……
天空中的星光已经消散,只剩下寥寥数点缀在灰暗的天际。
韩陵穿着一身黑衣,从寿安宫的宫墙之上翻身而出。刚落地,身后便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瞬间韩陵的心如落冰窟,明明初夏时节却如同寒冬腊月浸入了冰水一般瞬间手脚冰凉。额头上的冷汗慢慢滑落。他眼含杀气,立即翻身隔档,伸手直驱那人命门。然而杀招未出,看清那人面容便立即收回了手,惊讶的下意识说道:“是你!”
陆成泽冷笑着,上前一步,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韩陵不敢闪躲顺势摔了出去,躺在地上半撑起身子道:“陆兄……你听我解释!”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陆成泽冷哼了一声,眼中怒火中烧,气愤地看着韩陵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韩陵压抑着声音,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陆成泽面前道:“我只恨醒悟得太晚,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
“你简直是胆大妄为!”陆成泽压抑着怒火,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她如今是太后。”
“那又如何?”韩陵毫不畏惧与陆成泽对视,无比认真的回答道:“婉婉本来就该是我的妻子。”
陆成泽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若是让旁人知晓……”
“不会有旁人知道的!”韩陵冷?声道:“婉婉是太后,你是摄政王,禁军之权尽在我手,即便是知道了又怎样!谁敢说什么?又有谁能说什么?”说着韩陵走到陆成泽面前,看着陆成泽眼睛,道:“这些年你我争权夺势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过我们想要的生活吗?我与婉婉情投意合,我们已经错过了太久了,余生我们想要好好相守,我不求名分,只求能陪在她身边,她开心我便陪她开心,她伤心我便哄她开心,就如同以前一样……”
陆成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婉婉呢?”
“她当然也一样。”韩陵笑着回道:“她心中有我,想着我念着我,所以我才来。而且如今朝局稳定,只要我小心点,必不会让人知晓的。”
陆成泽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抬脚向前走去。
韩陵看着陆成泽的背影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陆成泽道:“还不走,你莫不是想让人察觉,千刀万剐?”
韩陵笑了笑立即追了上去,跟在陆成泽身边道:“舅兄,你这是允了?”
陆成泽面无表情,语气却无奈至极:“我不同意又如何,你们情投意合,我又何必做棒打鸳鸯的事。”说着,还是有些担心地告诫道:“但还是要小心,若是让人察觉了,对你、对太后都无益处。”
“明白明白。”韩陵喜笑颜开,道:“多谢舅兄宽宏大量,我与婉婉不胜感激。”
陆成泽懒得搭理他,径直向前走去。
韩陵紧紧地跟在后面,再次疑问道:“陆兄,我自觉隐藏得挺好的,这些日子连太后宫里的宫女都无一人察觉,您昨日才刚刚回来,怎么就发现了?”
陆成泽直视前方,幽幽的说道:“昨日回京我向太后请安,看到太后新绣的绣品。”
“青竹绣样,明显是男子所用,陛下所用龙纹布料,我用麒麟纹样,但偏偏那块纹理乃是莽纹。”说着陆成泽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韩陵,问道:“太后亲手所制之物,我想不出还有谁敢用。”
韩陵愣了愣,一拍脑门,懊恼不已。
百密一疏,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疏漏竟在此处……
第81章 人心所向
陆成泽与韩陵在韩陵平日执勤的小号房里换了朝服,匆匆前往大殿。
今日虽然并非大朝会,但群臣皆至,比之大朝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成泽与韩陵虽然相熟但人前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向来装作素不相识。
两人前后脚进入大殿,陆成泽见到站在角落处的陈无忌与陆永安,脚下迟疑了一瞬,便走了过去。
陆永安与陈无忌相对站立,陆永安微微抬头便看到了陆成泽,立即躬身行礼,道:“见过叔父。”
陈无忌也转过头来,神情淡漠,不似昨晚一般悲怆,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熟络,与陆永安一样躬身行礼道:“见过镇安王殿下。”
陆成泽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中无比伤感的叹息道:“无忌,你我二人,何至于此。”
陈无忌收了礼,冷笑了一声,看着陆成泽道:“你心中可有半分将我当做朋友?”
“当然!”陆成泽的话脱口而出,他讶异的说道:“你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们相识这么多年,除了你还有谁能算的上是我的知己!”
陈无忌看着他的眼睛,咬着牙沉声问道:“可你心中除了那个小皇帝,可曾记挂我半分?”
陆成泽语塞,他看着陈无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陈无忌在气什么,昨日之事乃是无解,他手中的所有权柄必要逐一交到皇上的手上,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陈无忌见陆成泽不说话,心中便已经知晓他的答案,陆成泽为了那个小皇帝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那么他这个知己有能算得了什么呢。陈无忌冷笑着,再也不看陆成泽一眼,躬身行了个礼便与陆成泽擦肩而过,走向其他人。
陆永安跟在陈无忌后面,他看着陆成泽脸上茫然的神色,轻笑了一声,带着淡淡嘲讽,躬身行礼道:“叔父,侄儿告辞!”说完便快跑了几步,追上前面的陈无忌……
陆成泽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脸上的神情终于带上了几分慌乱。他不懂,何至于此,数月未见,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永安脸上带着一丝愁绪来到陈无忌身边低声道:“老师,您莫要怪罪叔父,叔父他心中当然也挂念着师父,他只是对陛下太过忠心罢了。”
“忠心?”陈无忌冷笑着道:“我看他是被猪油蒙了心!他要让政我不反对,就他那个残破的身子,多多休养说不定能寿终正寝,但是他却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我瞧他是在找死!”
陆永安抿着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与担忧,问道:“师父,那该如何是好?”
陈无忌拍了拍陆永安的肩,安慰道:“别怕,他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他无义,他自己不留后路,那我便为他留一条后路……总不能让我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老师这句话,弟子便安心了。”说着陆成泽作揖躬身,无人瞧见他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垂下的眼眸中蕴满了势在必得的意气……
不多时陛下驾到,萧毅瑾坐在龙椅之上意气风发,一旁的麒麟椅上的陆成泽神情却有些落寞,此次朝会本无甚大事,只为封赏此次平叛的有功之臣,圣旨昨日便已经拟好,出战士兵皆有封赏,伤患阵亡者也发足了抚恤金。
陆永安年龄尚小此次虽然有功,但封赏名册之中并无他,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陆永安也知晓原因,所以心中并无怨怼。而陈无忌凭此战之功直接进入兵部,破格担任三品兵部侍郎。虽不合乎官场晋升规则,但此战陈无忌一人调派全部辎重,协调各方势力,整个大军后方无忧,同样功不可没,所有人也都见识到了他的手段能力,对此并无异议。
一封封的封赏圣旨皆已经宣读完毕,就在萧毅瑾准备退朝,小金子照常例唱喝:“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刚刚获封的陈无忌走出队列,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爱卿有何事禀奏?”萧毅瑾疑惑地问道。
陈无忌看了一旁的陆成泽一眼,又转看向萧毅瑾道:“此次朝会,陛下封赏所有平叛有功之臣,便连微臣这个白身也得封侍郎之位。”说着陈无忌跪在地上朗声道:“可是此番最大的功臣,陛下却无半分封赏,臣心中惶恐不安!”
萧毅瑾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慢慢收敛了起来,他神情冷淡地看着下面跪着的陈无忌道:“那爱卿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知道,此战首功当属镇安王陆成泽,可是陆成泽如今已经是一品摄政亲王,可见君不拜、可佩剑上殿、上可斥君、下可诛臣,军权独掌、摄政监国……种种特权早已封无可封。所以不止是此事,以往其他事情有功封赏,陆成泽皆不算在列。纵使他是首功,此次也是一样,所有人下意识将陆成泽忽略了过去。
如今陈无忌骤然提及,所有人都悄悄抬眼,看向上位的萧毅瑾陆成泽二人。
陈无忌能入宫教导帝王,也是因陆成泽举荐,众人皆知陈无忌与陆成泽私交甚好,所有人都将陈无忌当成陆成泽一派,所以此刻陈无忌忽然出来为陆成泽请功,众人不知这是否是陆成泽授意。
不止是朝臣怀疑,就连萧毅瑾也有这样的疑心。
“镇安王殿下,乃是此战首功,若镇安王无封赏,朝野上下如何心安。”陈无忌双手交叉于额前,磕头行礼道:“请恳请陛下,赐下丹书铁券,镌刻镇安王以往功绩,昭告天下,以安功臣之心。”
陆成泽瞪大了眼睛看着下面的陈无忌,此刻的陈无忌跪俯在地上,平时风流不羁散落在肩头的发尽数束起,乌沙黑羽的礼冠戴在头上,让陆成泽觉得无比陌生。他立即从麒麟椅上站了起来,面朝萧毅瑾躬身行礼道:“微臣此战皆是为陛下,为大周,能凯旋而归便是万幸,无需……”
“镇安王大忠、大义!”陆成泽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陈无忌打断,陈无忌直起腰,看着上面的陆成泽与萧毅瑾笑着道:“镇安王忠心耿耿,心怀天下,更不能不赏,否则便是伤了忠臣的心啊!”
萧毅瑾看了看陆成泽又看了看陈无忌,他不知陈无忌此言是否是陆成泽授意,亦不知陆成泽推拒是以退为进还是欲拒还迎。但是话已至此,他若是不愿封赏陆成泽确实会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萧毅瑾看了看大殿中的朝臣,想看看有没有人看得出他的难处,出来说和两句,给他个台阶……可是诸臣好似都认同了陈无忌的话,无一人出头。
过了片刻,忽然一人出列跪地道:“臣附议,镇安王心怀天下,大忠大义,恳请陛下赐下丹书铁券!”
这句话好似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朝中大半臣子都跪了下来,齐声道:“臣附议,镇安王心怀天下,大忠大义,恳请陛下赐下丹书铁券!”
萧毅瑾豁然站起身,环视着下方的臣子,顿时原本还站立着的寥寥几人也跪了下来,朗声道:“臣附议,镇安王心怀天下,大忠大义,恳请陛下赐下丹书铁券!”
“臣附议,镇安王心怀天下,大忠大义,恳请陛下赐下丹书铁券!”
人心所向,便是陆成泽也阻拦不得……
萧毅瑾掩在大袖中的双拳紧握,他看着齐齐跪俯在地的群臣,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两手颤抖着慢慢松开……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之时,亲政之前也是同样的无力。原以为今生他更早掌权会有所不同,却原来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