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对着快要掏空的米缸发愁,听见一旁方重山的喃喃自语,不由眼睛一亮,迈开腿噔噔噔的跑到方重山身前,仰着头央求道:“如果要去的话,一定要带些白米回来。”
又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官盐和菜籽油也剩的不多了,都要买些回来。”
自从回门之后,小双儿在方重山面前越发的不设防,有时候甚至学会了有意无意的撒娇。
方重山低头看见他因为锄草被泥水弄花了的小脸,心里不由一软,摸摸小双儿软软的发顶,轻声答应道:“嗯,想到繁阳城去把晒干的草药卖掉。”
“你刚才说的那么多,我记性不太好记不住,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正好可以带你到城里逛逛。”
姜然一听,惊喜非常。
繁阳城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城镇,周围散落着姜村、河歇村等一些小村落。
对于村子里的小孩子们而言,被家长们带着一起上城赶集的快乐并不亚于逢年过节。
姜然长到这么大,除了阿父活着的时候曾偶尔被带着上城,阿父去世以后这样的快乐就再也没有过了。
与极少去繁阳城的姜然不同,原主是个擅长享乐的放荡浪子,因此,继承了全部记忆的方重山对繁阳城可谓是相当熟悉。
方重山跟随着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努力回想,总算是回忆起繁阳城的大致轮廓来。
这座被诸多小村落众星捧月着的城市是大安国东南部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人工挖建的运河绵延不绝,依靠水路与其他大城市相互连接。
往来的商贩与外乡人络绎不绝,带来了种类繁多的新奇货物,更因为独占独巫山山里资源的缘故,草药与野果格外出名。
就像林峰先前提起过的药民,在繁阳城里异常活跃,由此发展出了不少有名的药铺医店。
而方重山这趟进城的目标,正是风评极佳的风云药铺。
赶驴车的蒋大叔一定要分文不取的送方重山与姜然到城里去。
小夫郎回门当日,正是蒋大叔驱车送的他们,紧跟着看了一出大戏。
蒋大叔同样是有家室的人,家里只一个独生的小双儿,平日里都是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的,在他朴素的世界观里,实在是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人歹毒到虐待亡妻留下来的小双儿。
一时间对姜然充满了同情,就连说话都小心的不得了,甚至拍着胸脯与方重山承诺道:“你们以后想要出远门,尽管找我来赶车,无非是跑一趟路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别再给我路费了,小夫妻俩多省点铜板,以后把日子过好了就成!”
方重山并不想平白占了蒋大叔的便宜,无奈蒋大叔态度实在坚决,最后只好折中一下,将剩着没动的半条胖头鱼送出去当作谢礼。
小驴车走得异常轻快,迈开四只蹄子哒哒哒走了一阵子就到了繁阳城。
蒋大叔坐在车前一面挥着小皮鞭,一面回头高声喊:“繁阳城到喽!”
方重山听这声音一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高高大大的城墙,灰褐色的长砖一层叠着一层,刻画着岁月的洗礼。
正中的主门洞开着,城门上高悬着一块朱红色漆着的石匾,端端正正的刻着“繁阳城”三个烫金大字。
蒋大叔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呼停了驴车,扭头与车后坐着的方重山、姜然说道:“到地方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陪你们进城啦!”
方成山再一次谢过了蒋大叔,便牵着姜然的手一道进城了。
城里向来热闹的很,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不少,方重山掂量着手上的竹篮子,决定先去风云药铺探探风声,等卖得银两再同姜然一起赶市集。
风云药铺名声好,排场大,规模几乎横踞了半条街市,方重山随便问了两个过路的人,没多久便找到了地方。
药铺虽然名气大,接人待物却好的没话说。
正蹲在柜台旁收拾草药的小药童打眼瞅见方重山,立即客客气气地迎了上去,陪着笑脸好声好气的问道:“两位客人是卖药啊还是买药啊?”
方重山微微晃了晃手上提着的竹篮子,沉声回答道:“卖药的。”
小药童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直弯着腰引方重山走到不远处一个柜台前,同台前坐着打瞌睡的老爷子招呼一声道:“叶老先生,又有客人来卖药材啦!”
这位叶老先生头发花白,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铄,听小药童的喊声,笑眯眯地抬头问:“是卖草药的药民吗?”
“看着眼生的很,莫非是刚来繁阳城的?”
方重山客气地回答道:“是河歇村里的乡人,以前不曾到药铺来过,也难怪老先生不认得我。”
他说着,将手上的竹篮子递了过去,叶先生赶紧站起来接住,掀开覆盖在竹篮子上的麻布。
听说方重山不是药民,叶先生心里不由觉得失望。
依照他常年接收药材的经验来看,四周小村落里常常会有些年少气盛的汉子不懂事,故作玄虚地跑到药铺来说是要卖珍稀草药,实际上不过是在山里胡乱摸的杂草野苗罢了。
叶先生估摸着方重山也是,漫不经心的在心里盘算着即将要说的婉拒的话,但随着麻布的揭开,里面一层一层叠放好的干盏灯叶慢慢露了出来。
“盏灯?!”
叶先生惊讶的叫了一声,有些不相信的伸手捏出一片干叶子,拿到鼻子前认真嗅了嗅,被晒干了的叶片轻薄透光,闻起来的时候隐约有烟火烤炙过的味道。
“当真是盏灯!”
方重山看他激动的反应,原本高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看来盏灯在这个时代里依旧不是寻常草药,重新干回老本行的第一桶金十有八、九是稳了!
第18章 十八只萌夫郎
身为常年在药铺里坐堂的大夫,叶老先生并不是没有见过盏灯草,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最为娇贵的盏灯草保存的如此好。
“取叶去根以此来消减毒性,连日暴晒以逼尽水分,只有这样才能够让盏灯草最大限度的持有药性。”
叶先生感慨的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目光如炬的望向方重山:“你是河歇村哪家的汉子?”
方重山回他:“是方家的,我叫方重山。”
虽然身在繁阳城,但因为常常接触到来往药民的缘故,叶先生也曾偶尔听说过方重山的名字。
方重山是方家最小的汉子,颇得家中老太太宠爱,以至于被宠得任性放肆,可以说是河歇村民们公认的村中一害。
前段时间因为对小姑娘动手动脚被人家哥哥一脚踹进河里的事迹,一直到今天都还是在繁阳城里流传的一大笑话。
“我记得你叔叔曾到店里来抓过药,说你落水后病得厉害。”
方重山敏锐的察觉到叶先生话语间的揶揄,虽然知道他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无奈的情绪。
得,看来调戏未婚姑娘的赫赫恶名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清了。
方重山默默背过原主的锅,故作淡定的回应道:“嗯,运气确实不错,从阎王爷手里捞回一条命不说,还好运气的有了小夫郎。”
叶先生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方重山身边安安静静的姜然,瘦瘦小小的,长相虽然不是绝佳,但清秀又可爱。
应该就是前一阵子传的沸沸扬扬,嫁入方家冲喜的小夫郎。
再看方重山望向小夫郎时眼底不易察觉的一抹暖色,叶先生估摸着他是真情实意的喜欢这个因为冲喜才娶进门的小夫郎。
感情与否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叶先生并不是一个喜好八卦的人,只稍稍晃了一会儿神,很快便将注意力重新投落到盏灯草的身上。
“你送来的盏灯草看着品相不错,保存的又好,我估摸着能值这个数。”
叶先生晃了晃五根手指头,一直竖着耳朵等着听价格的姜然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五枚铜板,果然和重山大哥先前预估的差不多。
方重山虽然不太了解此间的行情,但大约也能猜出这个价格已经是叶先生所能出到的极限了,与他的预期不谋而合。
想到以后还要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方重山没有再讨价还价,而是相当痛快的答应下来。
一旁小药童一看他们谈拢好交易的价钱,立刻手脚麻利的把盏灯叶拾掇出来,将空竹篮收拾干净交还给方重山。
“方先生,账房先生已经在敲算盘了,还请您小候片刻,等算好了账就给您送钱来。”
小药童客客气气的说完话,转身给方重山和姜然沏了两盏茶。
快要到正午的时辰,药铺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叶先生因此得了空闲,便抓紧机会想要与方重山多聊两句。
“来药铺里做交易的药民不少,其中有几个也曾好运气的碰到过盏灯,可惜都因为经验不足的缘故,将盏灯连根割下,白白浪费了药力。”
“按道理来说,你既然不是药民世家,怎么就偏偏知道盏灯只能收叶子呢?”
在决心做回老本行以后,方重山早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人质疑的准备。
方家除了很久很久之前,祖坟上冒青烟供出了一个当过官的秀才,后面的子嗣混的都不怎么样,几乎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
这样的家世背景却能懂得一般药民都不知道的草药知识,无论怎么想都奇怪的很。
面对叶先生看似闲聊实则试探的问话,方重山依旧面不改色,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颇有几分得瑟的挑眉道:“说起来也怪我运气太好,以前跟人游船的时候遇见过一个怪老头,他与我拼酒打赌打输了,为了抵债就和我说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
“盏灯就是他所描述中的一个,枝挺如秆,叶绿如团,是一味名草药,若是保存的效果好甚至能起到起死回生的妙用,当时那个怪老头看我不信,就特意画了一笔,零零碎碎说了不少,我都给记下来了。”
“上回到独巫山里去打猎,没想到误打误撞找见了。”
原主确实是个耽于享乐的主,在游船上与人拼酒打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叶先生丝毫没有怀疑方重山话里的真实性,捋着胡子啧啧称奇:“你随心一记,倒是记出一笔横财来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开口说道:“药铺里正缺一个学徒,可以跟着有名的大夫学习辨认与保存草药,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引荐你。”
风云药铺名气大、生意好,但凡能在药铺里挂一个名字,对于一些根基薄弱的药民们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好事情。
叶先生并不是一时间心血来潮才对方重山发出邀请,他是有着自己考量的。
单凭着陌生人模棱两可的几句描述和随笔画的草图,方重山居然还能够清晰的记着并且完美的保存好草药,其中的天赋与本事可见一斑。
叶先生不由动了心思,想要替药铺抢先招揽住方重山这样的人才。
方重山正愁着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他对草药方面的了解,听了这话,不觉眼睛一亮,强行按耐住激动的心绪,故作淡定的反问:“当学徒有什么好处可以拿嚒?”
叶先生被他问得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每个月可以领二十个铜板算好处吗?”
“算!怎么不算!”
不仅能认草药,还能有铜板拿,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当!当然要当这个学徒了!
叶先生看方重山乐的直咧嘴,忍不住给他泼凉水道:“只是引荐一下而已,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你本事的。”
风云作为繁阳城内名气最盛、规模最大的一家药铺,即便是小小的一个学徒名额都有不少人争破了头的想要抢。
“咱们药铺每年夏季中旬都要对外招收学徒的,今年稍微提前了一些。”
叶先生慢条斯理的同方重山交代道:“大概过几天就要进行招收学徒的考核了,你到时候要是有时间,不妨来考一考,我听说今年来药铺的学徒都是跟着蔡玄神医的。”
“蔡玄虽然脾气差了一些,可辨识草药、望闻问切的本事不小,你要是跟了他,绝对是有前途的。”
“而且,蔡玄人脉关系不小,城里的店家都认得他,你要是真能从他那里学到东西,说不准以后还能攒钱在城里买家铺子,自己开店呢!”
“二十枚铜板算不得什么的,能学个看家本事不比什么都强!我是看你天赋不错,是块做药铺生意的料子,担心你浪费了光阴,才多嘴提这么一句。”
叶先生絮絮叨叨说得不少,方重山从他的话语里隐约察觉到,药铺生意在这个时代里,似乎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就连其中需要走的流程都十分健全。
前世做采药人的时候,方重山是半路出家,没上过半堂课,全靠着老前辈们只言片语的教导。
许多药理知识都是他翻看着这一本破破烂烂的《本草纲目》,一个人跌跌撞撞悟出来的。
方重山不由心动:如果这次能够顺利的拜得名师,再凭借着他从前山里习得的经验,绝对能够如虎添翼。
他原本只是想把做药铺的学徒当做掩饰的幌子,现在倒是真心实意的想入行了。
“多谢老先生好意了。”方重山感激地道了声谢,而后说道:“只是我一个门外汉,想要得到那位蔡玄老师的认可恐怕不是件容易事,到时候还请老先生为我引荐,多说一两句好话!”
叶先生自然满口答应,“放心放心,我会同他提一提的,过几天你来参加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