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闻言更是急了,拉住了他手上的行军令,“我们先退吧!”
李岩几乎气得打跌,“你若是怕了,自己逃,本将不处罚你,定远军还从来没有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顾清宁急道:“我不是那种人——他前些日子有跟我说了,这匈奴与羌人原本就有嫌隙,羌人的圣地图尔胡图尚且还在匈奴人手上,他们怎会真正的合作,此番,此番……”
顾清宁脑力乱哄哄的,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坚决认为不能在羌人与匈奴气势高涨的此刻贸贸然冲杀上去。
李岩心间一道明光,他自不是愚钝的,方才那热血冷却之后,顿时明白了顾清宁的话意,便举起行军令:“诸位将士听令!大军疾驰后退!”
马蹄嘶鸣,四处黄沙漫天,几乎见不到人!
黄烟弥漫中,李岩朝着顾清宁喝问道:“行么!”
顾清宁眯着眼睛:“行!”
一时间,浩浩荡荡的定远军连夜拔营,急退百里。
跋涉了两天三夜,十五万大军在一处唤作阳口子的地儿扎营,为了稳妥,李岩连连派出了十数个探听,这才匆匆忙忙集结了将领们商议。
“娘希匹的!这匈奴给我们打到老窝都没了还敢这般嚣张!”
一个急性子的老将当场飙了起来:“老子也不愿跟他们躲了,直接开打!”
“莫副将不用着急,这一时半会儿那些胡人还追不上来,咱们得好好从长计议。”
李岩眼睛看着顾清宁:“顾参事,你有何看法?”
顾清宁一愣,他没想到李岩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他这些天心里本来就是有些想法的,只不过眼前这些人都是些资历老经验多的沙场好手,哪里能轮到自己来置喙,只是当下事态着急,即便自己贻笑大方又有何妨。
便说了:“我们草料还有多少,够不够铺上一里?”
“你问这做什么?”
顾清宁道:“我想在前线铺上,到时候敌军的马儿便会停下来吃草了!”
那老将原本就有些不齿顾清宁,此刻更带了几分尖刻的讽刺:“顾参事好生良心,咱们军粮都快撑不住了,还给喂敌方的战马!”
顾清宁知道他全然误解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羌人与匈奴历来皆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骑兵远胜其他,若是能对付的了他们的马还怕对付不了他们么?”
其实自己的这些也不过是些小聪明,也不知能否成事,顾清宁心间忐忑,然而话毕,数个将领捻着胡须,开始深思了。
顾清宁原本谨小慎微的心思瞬时也放开了。
“咱们一味的躲避也不是办法,军粮匮乏,也撑不住多少日,只是咱们得想全了方法再上。”
其间一个击了一下桌子:
“也对,这一群胡人追了咱们这般久,定是以为我们怕了他了,轻忽大意虽是不太可能,然一味追赶心中多少存有焦躁,若是我们猛然回头给他使诈,还怕他们不掉几块肉!”
李岩已是心思通明:“不用草料,这劳什子不够资格——将苜蓿草混合甜饼渣子铺就三尺宽,西域之马最喜这二者,不怕它们不停下来吃。”
顾清宁心间充满着成就感,虽然自己的主意并非完善,但至少这个应对方案的起始在于自己,他嘴角带了笑意,抬起了头,发现李岩在看他,便朝着他一笑,但李岩跟没看见似的将目光移开了。
顾清宁撇了撇嘴。
定远军速来神速,在议事大营内敲定战策后的半炷香,已经有将士抬着苜蓿草向前方战线而去。
顾清宁双手合十,向着上天拜首。
愿天佑定远军,天佑大南。
第59章 对战
李岩策马到前线,视察了下兵士们准备的情况。
萎蔫的苜蓿草散发着特有的香气,混着甜饼,在这黄土漫天的疆域里显得甚是清新好闻,正要下马走走,身后一个弱弱的声音:“李岩……”
李岩回头,入眼便是顾清宁擎着缰绳犹豫不决的模样,他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这几日休息得不是很好。
“怎么?”
顾清宁抿了抿嘴:“我这法子到底可不可行?”
战策已下,还这般露怯,也就这初生牛犊了,李岩知道他的压力甚大,只是大敌当前,也没有了那安慰他的心思,“考究一个战术成不成要在事后,并非在此刻,如若不成,即便再是精妙也是无用。”
他掣住缰绳,回头朝着顾清宁走了几步,近了些:“所以,莫要在此间纠结太多,懂么?”
顾清宁垂了眼,他第一次做这等关乎众人生死存亡的决定,原本刚开始的自豪渐渐得被许多忧思代替,若是大计功成也就罢了,只怕因着自己的缘故,让定远军蒙受了不可挽回的损失,那他如何面对萧玄衍,更如何面对那些将士。
犹记得那次萧玄衍带他去郊外的一场夜食,那孤独的驿站上守望着孩儿归来的何叔何婶是何其可怜——而定远军中又有多少这般殷切盼望孩儿平安的父母。
想起那种眼神来,顾清宁心间如同千斤重担压身——这般的重担,顾清宁担不起。
见着顾清宁依旧惶惶不安的模样,李岩心里颇不是滋味,心下又是那股陌生又不安的感觉,又有种隐隐的想为他疏解的欲望,却一时也无法说什么,最终他只咳嗽了几声:“你也别太给自己贴金了,充其量,你只是个引子,拿主意的是别人,你在这儿充什么大将?”
“你!”
顾清宁微微生气,随即也释然了,他知道李岩想减轻他的心上的重担,虽然说的话是万般的让人喷火,但此时此刻,顾清宁焦虑的心间泛起了几丝感激。
耳边冷冰冰的话语再度响起:
“再说,数个将领都对此没有异议,所以你觉得你自己比所有人聪明?做人可不能这般狂妄……”
“好了……难为你这样幸苦地安慰我了,李副将!”
顾清宁很是没好气。
李岩轻哼一声,洒脱地走了。
顾清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上前帮忙兵士将那苜蓿草整平了来。
是啊,既是决定好,又何须优柔寡断、自我折磨,不如用这份心力好好的践行这个法子才更值得。
回头看了看那远去的李岩,这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鸟人,顾清宁苦笑了一下,算是,跟他彻底和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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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原本平静的地平线开始渐渐震动,远远看去还有隐隐的黄沙飘扬。
顾清宁自是不愿乖乖的留守后方,但也没愚蠢到去前线添乱,便爬上了眼前最近的一处临时搭建的高架,快要登顶时,上方举着军旗的兵士发现了他,脸上露出焦急道:“顾参事,还请莫要在这等险地徘徊,您得到后方去,那儿安稳。”
顾清宁道:“你莫要管我,你且做好自己的。”
那将士无奈,只得继续观测着前方。
顾清宁很快便爬到了塔顶,与那执令的将士并排。
果不其然,这儿的视野好了太多,对眼前的疆域一览无余,可这一看,险些大叫出来,
真正的临敌场面不由得令人心生战栗,漫天遍野的雷霆动怒般的骑兵朝着自己这儿杀将过来了。黄沙漫天,裹挟着迫人的压力,令人心惊胆寒。
顾清宁双手发冷,紧紧握住前面的杠子,忍住了发抖的双腿,不肯让旁边的将士小瞧了去,可那执令将士心思全然放在了眼前的形势上,哪里会去管他。
顾清宁迅速环顾一圈,除了这个号令台,还有好几个,与约定好了似的,众人齐齐举了红色旗帜,顾清宁知道这是还有十里的意思,没一会儿又换成了意味着更近的玄色,顾清宁心间愈是紧张。
己方的战线没有任何动静,而敌方在一片黄沙冲天中逐渐逼近了那条苜蓿草铺就的一里地!
胡人善骑,那些战马都是天山良种,比起南朝的战马来说自是优上许多。
顾清宁心锤如鼓,几乎不敢再看。
耳边是猛然响起冲天雷鸣般的喊杀声。
没一会儿,更大的声浪传来,顾清宁睁大了眼睛,不由得惊喜地叫了一声。
那些冲杀在前方的敌军的战马猛然急停在一里地,纷纷驻足吃草,而后方的冲将上去,收势不及,自是来不及掣住,连人带马摔成一团,场面好生热闹。
此刻,那蛰伏已久的定远军立刻冲杀上前,趁着敌军还没回过神里,杀了个措手不及。
顾清宁一拍手,大叫:“好!”
耳畔喊打喊杀声冲天,场面动人心魄,顾清宁不由得热血沸腾,只恨不得自己没有投身其间一员。
这样的场面经历一回,才不枉费来世一遭!
激动得要站起来了,一旁的将士连忙拉住他,“顾参事小心!”
话音未落,耳边一阵破风之声,竟是一记冷箭从耳畔经过。
顾清宁汗都吓出来了,当下俯下身去,兴奋又后怕地喘气着。
这一场仗可谓是打得酣畅淋漓,等到夕阳的余晖挂在天边,那敌军的大队已经是连连退后,最终居然是鸣鼓收兵撤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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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定远军战营里一片平静。
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守夜一般——这与顾清宁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他初经战场,还是一个自己参与其间的胜仗,自是心花怒放,可这样的心思没有任何人分享。
不过这份心思等到看到那大营边上的十几具白布蒙着的亡者尸首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边还有数百号呻~吟的伤员,他脑中一盆水倒了下去,什么心思都没了,只立刻挽了袖子跟着苟神医带队的军医们身后帮忙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为了一个疼痛得失了意识的将士清理伤口时,那将士似是做梦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臂,喃喃自语:“小阮……小阮……”
顾清宁险些落下泪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顾清宁想起来偶尔萧玄衍与他提起战事时露出来的寂寞。
那时他不懂,可也许在此时此刻,他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领悟。
回到大营里已是深夜,
顾清宁将脸埋在那人留下的大氅里面,哭了一场。
他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也许是对那人极度的担忧,也许今日的那些场面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那个受伤将士的喃喃自语……顾清宁知道自己已然是疲乏至极,然而脑袋清醒得如同往日。
顾清宁决定不再纠结,擦干了眼泪直接出门去了李岩那处。
果然,李岩不在自己的营房内。
经由大营侍卫的指点,顾清宁在议事大营找到了他。
偌大的议事大营只有李岩一个人,顾清宁直接开门见山:“下一步如何做?”
李岩拿着细棍没有目的地划着眼前的沙盘。
这一仗敌军虽然着了定远军的道,一时吃了败仗,但他们倒是反应得挺快,没有继续泥足深陷,而是选择了退后,故而损失也不算太大。
“只要这些胡人们反应过来很快便又要卷土重来了,他们原本军心不稳,我们也原可以拖,只如今我们军粮匮乏,自是没法与他们长久作战。”
看了看顾清宁的忧愁的双目,他换了一个话头:“今日之胜有你之功劳,看来你这不起眼的还是颇有见地,可还有什么其他想法?”
顾清宁知道他正努力调节气氛,只是他如同萧玄衍所说,只有小聪明,哪会在实打实的对战上指点江山。
便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李岩面前。
“我们营里可有蔺相那般口才之人?”
李岩苦笑:“若有我又何苦忧思?”
顾清宁再度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李岩站了起来,“唯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客还是要派的,但不是现在。”
顾清宁存疑,李岩道:“弱者的谈判无人会听,咱们得要速胜两场,乱了他们的心思,才好派这个说客出去。”
顾清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未战之时与其寄无谓之希望于说客身上,不如在战场上好好给予打击,令其魂飞魄散之时,那话也听得更进去一些。
可是,哪里能那般轻易。
李岩站了起来:“怎么着,我也得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
第60章 争议
深夜,议事大营内灯火通明,虽是刚刚历经了一场胜仗,但没有人会因此松一口气,形势严峻,每个人眼中充满了疲惫的血丝,但没有人露出退缩的神色。
气氛激烈而亢奋。
主战与主缓的双方一直在争辩不休。
半数的将领认为此时更应保存战力,不可继续跟进,同时派小队去跟最近的府郡借粮——他们要的是时间。
而李岩一派则是认为就是要趁热打铁,在胡人惊魂未定之时主动迎战,杀他个措手不及。
双方辩论得面红耳赤。
李岩虽是定远军中梁王钦定的第一副将,然而定远军素来便有列席制,若是战策没有过半数的将领同意,即便李岩胸有成组也不能实施。
此刻双方恰是持平,当众人力图说服对方时,顾清宁终于是发声了。
“你们听我说一句。”
他声小力微,几乎没有人听见。
李岩瞧了他一眼,只清了清嗓子,“众位安静,顾参事有话要说。”
顾清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李岩依旧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