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结局
塞北虽然地北天寒,冬日绵长、夏天短暂,但并不是没有暖和的时候。
漫漫冬天过去,外头飘了能把寝殿埋起来一样大的雪之后,春天到来。
清晨,殷宁从被子里探出手来,他胳膊裸着,很快就竖起了细细绒毛。
从旁边又伸出一条相比之下晒得略黑、但肌肉极为结实的臂膀,将在空气里晃荡的白软小臂捉了进去。
“别闹,凉着了又要折腾我。”塞北王迷迷糊糊地把他搂住不许动弹,脸贴脸依偎着又要睡去。
殷宁挣扎了一下,从他怀中脱出半个身子来。塞北王迷茫地睁开眼,双眸中一派依恋之色。殷宁心软地摸了摸他散在床上的一头长发,说:“我要去教书去了。”
塞北王愣了一瞬,怒气逐渐染上脸来。
“教什么教,那都是些白丁。”他一个不小心,殷宁已经下床去穿衣了,他抱着被子坐起来,指责道,“比我和大臣议事还早,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这么久朝夕相对,殷宁早就习惯了他犯这些莫名其妙的轴,压根不以为意。
他自顾自系好衣带,弯下腰从脚榻上拿起鞋子:“你懂什么,一日之际在于晨。”
塞北王深觉自己在殷宁心中已经魅力大减,连他的学生们都不如,便真心实意地唉声叹气地起来,也下床帮他穿鞋。
“你这是做什么?”殷宁脚腕一被塞北王手握住就忍不住想到些夜里的事儿,面红耳赤,“你、你.......”
塞北王不解抬头,殷宁怕他发觉自己的心思,勉强正色道:“你是一国之君,这种琐事不要随便给人做,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塞北王手里已经给他把鞋子穿好了,站起来疑惑地说:“给相公做有何不可?”
他是诚心一问,并无它意,然而殷宁还是被他噎了一下。
“那、那倒也不......”
殷宁故意没有给塞北王解说相公的真正含义,任他将错就错。如今也含糊其辞,推说学堂时辰已至,急匆匆地冲出门去。
此时寝殿大门口,不到三个月便消瘦得厉害的木盛正和阿风说话。
“可是少爷已经不生你们的气了。”阿风听他说来向殷宁告罪辞行,淳朴又笨拙地安慰道。
他对几人之间的云谲波诡一无所知,只知道侍卫总管好像是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妥当,被革了职。
但塞北王也不给他新的活干,也不将他再多重发落,阿风想见他一面也难。
阿风并不知道侍卫总管背叛之事,只知道自己来了之后,受过侍卫总管颇多照拂。因此听他说想见殷宁一面,便答应通传。
侍卫总管看他这副全然信任的样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低下了头。
殷宁出来正巧看到侍卫总管和阿风头挨头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已经看到自己,也不能掉头回去,只好若无其事地前行。
“少爷。”阿风看到殷宁眼前一亮,正巧不用自己去传,“侍卫总管要向您辞行。”
已经不是侍卫总管的木盛有些尴尬,对殷宁赔笑着点头。
“辞行?”殷宁显然很意外,他走近了才发现木盛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
但他显然是穿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套铁甲。沉重的玄铁盔甲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沉重。
“大王派臣驻守金沙关,特来向您辞行。”他抱拳单膝跪地道,“木盛糊涂非常,酿成大错,连累殷公子受难,实在百死不得赎罪。公子不计前嫌,不追我罪,仍愿圆我心愿。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颜以对。”
去了金沙关也是个小兵卒,即使只有一小撮流寇进犯也会成为炮灰,木盛已然觉得死里逃生,无比满足。
殷宁看出木盛说这番话已经用尽了他的汉文储备,心里倒也觉得安慰。
“你一心报效,忠肝赤胆感人。”殷宁本不欲跟他多说,但这段时间教书的职业病犯了,“但日后还需自省吾身,不要走了死路。”
他并非圣母,也未来得及涉足朝堂,只是深谙书中用人之道。
像寒柯、木盛这样的武将,杀一个事小,却怕军心不稳,将士寒心。
若是用人得当,这样的直肠子肯定会为主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只是跟塞北王说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竟然真的听了自己的意见。
木盛更想不到,他再怎么侥幸也不敢想塞北王和殷宁会饶了他。他看得出殷宁不愿说话的送客之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木盛有一事,在死路上辗转来回,不前不后。”
殷宁不搭茬,频频看向日晷。
“我听说殷公子志在做帝王座下肱骨之臣,为何愿意在塞北当一个教书先生?”木盛都要走了,也不怎么要脸,直白问道。
塞北王闻着声音从里面出来,见殷宁和木盛说话,怒喝一声:“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行?在这啰嗦什么,不想去了,不想去就回大牢里蹲着!”
殷宁倒没生气,他这段时间什么学生没见过。那些天天嚷嚷着骑马打猎的皮小子现在不都之乎者也地念着么,还偷偷学殷宁穿着打扮,让家里人给自己缝制中原形制的衣服。
“我的夫子也是几十年前的状元郎,他曾说我心地仁善,识人不清,入朝为官,实为自苦。那时我心比天高,半句听不进去,甚至不虞父亲总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殷宁自己都笑了笑:“真是一意孤行。”
“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然天底下太多人两样都不适宜,难道便不活了么。”殷宁并不认为有必要告诉木盛他并非只是个教书先生,塞北王和自己已将对方奉为知己。
两人浓情蜜意之余,没少正经议论天下局势。
简单说了几句塞北王就走近了,殷宁露出莫测的微笑:“我言尽于此,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塞北王过来揽住殷宁,冷眼看着木盛:“说什么呢,还不快滚。”
他真是忍不了这个木盛,磨磨唧唧的蔫坏。
殷宁笑了笑,说:“木公子方才问我,既然志在天子门生,为何愿意留在塞北当教书先生?”
塞北王勃然大怒:!
殷宁说:“因为我愿意为塞北之王气度折服,得他赏识,三顾茅庐知己之情。定然一生一世,效忠以报答。”
塞北王脸色突变,心里默念着殷宁刚才说的话,打算一会儿求他写下来自己好拿去裱。
他拼命忍着笑意,面容有些许的扭曲,对木盛嗔怪地说:“还~不~快~滚~”
木盛心中震动,看两人相知恩爱怅然若失,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再无什么话好说,只能再三作揖:“大王、殷公子,木盛不能完您二人大婚礼节,实为憾事,告辞。”
塞北王心想谁还敢让你办大婚,还不如靠那个吹唢呐的老头。
木盛消失在王城宫道拐角,殷宁忽然说:“我们不若去送送他们吧。”
塞北王有点不悦:“你不是要去学堂么?”
殷宁派阿风去学堂盯着那些学子们早晨读书:“走嘛。”
城门口将士们严阵以待,一副践行的样子。木盛自知多年不在军中,并不能惊动这些人前来相送。他左右寻着,果然看到城门里骑着一头马赶来的寒柯。
寒柯眼中血丝遍布,胡茬都厚了几层。
他看到木盛,勒马下地,牵着缰绳冲木盛和送行的人群走过来。
周遭将士们默默看着,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碗摔碎在送行石之上。因来的人众多,碎瓷片铺了十几丈。
寒柯和木盛隔着人群和一地碎瓷相望,彼此年少时候的欣赏、情谊、悸动,都已成狼藉。
木盛毫无留恋,转身上马,他全部家产换来的这头汗血宝马悠然踱步,走向驿道。
“哎呀!”众人惊呼声从背后传来,木盛走得越远,那边的惊呼声便越大,木盛矜持不想回头,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这是怎么了?
寒柯这么瘦,是不是晕倒了,若是昏了还好,就怕这混蛋在城门底下给自己跪下了。
木盛越想越抓心挠肝,这两个月前那段时间,寒柯在自己窗外跪的那一回,他是真吓了好大一跳。
他努力劝说自己,说不定是哪个小兵发了羊癫疯,未必是寒柯生事。
“寒将军!”“寒大将军!”“寒将军万万不可!”
得,果然是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破事儿!木盛恶狠狠地回过头去,打算骂退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然而他话还未出口,便看到寒柯正踩着一地碎瓷向自己走来。
他赤着脚。
寒柯常骑的马被塞北王罚没,这匹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也没有打马掌。
马都在碎瓷那里驻足不前,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一步步踩着碎瓷片,向自己走过来。
寒柯神态自若,但脸色越发苍白,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是我蠢笨自大,以为这样就是对你好。夺你带军之命,毁你前程。这是九百三十六只碗,一只是你受煎熬的一天。”
在城楼上,塞北王小声对殷宁抱怨:“这九百三十六只碗他也没都踩一遍啊。他也就是踩了中间的二百来只。”
木盛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他见寒柯的双脚已经都被刺破皮流了血,狠狠一勒缰绳,掉头向他而去。
汗血宝马马掌坚固,踏碎了许多碎瓷,毫发无伤地到了寒柯面前。
木盛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柯,在他脸色越发灰败的时候,终于伸出手去,像是邀他上马。
寒柯的眼睛瞬时亮了,他惊喜地握住木盛的手,借势欲在地上蹬一下的时候,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
木盛怕他伤得更重,主动借力给他。
这个发现让寒柯欣喜若狂,又忍不住心疼心酸。
他竟然把一个这么好的人逼到这种境地。
寒柯上马时下意识地坐在后边,他握缰绳仿佛将木盛搂在怀中。
“哦——————”将士们纷纷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木盛气急败坏,双腿一夹马腹,汗血宝马便踏飞了无数瓷片扬长而去。
离得近的小兵纷纷捂脸躲避,险些被碎瓷扎进眼里,不由感慨这木总管有点歹毒。
“你是在最冷的时候来到了我身边。”塞北王看着木盛和寒柯纵马而去的背影,忽然喃喃道。
殷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来时的苍凉一片已生了春草。
因气候不善,塞北的草木均低矮叶稀,然一颗颗紧挨着被春风一吹,仍是漫野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