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禹转过身,嗓音哑得不像话:“虫虫,我不成了,帮帮我,可好?”
不等李玺同意,就已经掀开锦被,将人捞到怀里,紧紧扣住……
李玺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龙崽,身体肥嘟嘟的,鳞片嫩乎乎的,头上的角也软哒哒的,嘴边还没有长胡须,倒是尾巴上长着一圈小短毛,在云团上颠上颠下,整只龙晕得不行,眼瞅着就要翻肚皮。
就在这时,天边飞来一只墨色麒麟,高壮,威武,低声说话的样子沉稳又可靠。
李玺不由自主地把攀到麒麟身上,龙背贴着他的硬实的鳞甲,龙角抵住他的下巴,嫩乎乎、发着烫的尾巴缠到他腿上,十分放心。
麒麟背着他,脚踏云团,缓缓地在天上飞着,越过仙乐飘飘的宫殿,飞过水草丰美的神仙谷地,闯过水花飞溅的广泽大川……
小龙崽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安心地随着麒麟的节奏轻轻哼吟。
突然,麒麟猛地加快速度,小龙崽身子一弓,差点摔下去,喉咙里同时发出稚嫩的龙吟。
“别怕……”
麒麟低头,吻部轻轻咬在他后颈,沉声安抚:“虫虫别怕。”
“我是龙!”
“叫我神龙殿下!”
小龙崽挺了挺小肚皮,又亮了亮小龙角,傲气地提醒他。
麒麟笑了,“嗯,我的神龙小殿下。”
“我才不小——唔……”
捏住尾巴的手突然用力,小龙崽一个不防,差点去了。他不服气,转身和麒麟缠斗起来。
就这么斗了整整一夜。
说好了第二天一起上朝,也没能起床。
魏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临出门前,魏禹给他掖好被子,亲了亲,起身之后,还是舍不得,又走回来,抱了抱。
以“神龙小殿下”的性子,接下来的好几天,他可能都没办法再抱到了。
……
早朝没去成,李玺并没有很失望,反正书昀兄会办好一切的。
而且,下了朝,魏禹第一时间就回了长乐宫,亲手做了早膳给他送到床边。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太后说的,太后不仅没责怪他夜闯长乐宫,还笑眯眯地说,以后常来。
李玺简直不能更满意。
他是进了鸿胪寺才知道早朝上发生的事。
办学堂的折子是魏禹递的,起初没提平民学堂,只说了办女学,由郑嘉柔主理。
不出意外,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强烈反对,这下就连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这两位“自己人”都没站在他这边。
吵着吵着,李鸿就把话题引到了办一所平民学堂,由国库出钱,招收士族以下的子弟入学,免束脩,教授识字、算学和一些用得上的技能。
倘若前面没提女学之事,单是“国库出钱”这一点,就不知道会遭到多少人反对,但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更让人无法接受的,“平民学堂”这一提议反倒顺利通过了。
不得不说,这招玩得实在漂亮,就连那些老狐狸都唬住了,许多人都是下了朝,吹了冷风,脑子清醒了,才突然回过味儿来。
——魏禹和李鸿原本的目的,就是开办平民学堂,所谓的“女子学堂”不过是个幌了罢了。
魏少卿这脑子,还真是……
得罪不起啊!
鸿胪寺众官吏抚掌叫绝。
李玺却气炸了,“你是故意的,故意不叫我起床,不让我跟你一起上早朝,就是怕我坏事,对不对?”
“不是。”魏禹否认,“我不怕你坏事,你也不会坏事……”
他毫不怀疑,如果当时李玺在,女子学堂的事八成能办成。
然而,这样就太扎眼了,也太得罪人了。
这次他们要面对的不是腐朽的门阀,而是朝中所有臣子,包括那些原本忠君的、耿介的、一心为民的纯臣。
他宁可暂退一步,留待日后筹谋,也不想让李玺一口气把人得罪光。
这是魏禹和李鸿共同的默契。
李玺却不理解。
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怕。
魏禹就是怕他不怕,才选择瞒着他。
李玺很难受,眼底泛起水光,“你忘了之前说的吗?不可以再瞒我,任何事都不能再瞒我。”
魏禹心疼坏了。
不是他故意要瞒,而是答应了太后。这次,就连太后都反对开女学。
太后的原话是,就算要开,也要等到帝后顺利大婚,李玺当上太子。
近来,李玺做下的事都太扎眼了,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可是,这话魏禹不能说。
他不能让李玺怪太后、怪圣人,就只能自己担下来。
他抬起手,想要抱抱他的小金虫虫,却被一爪挥开。
“昨日夜里……你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甚至你主动来长乐宫,给我惊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是不是?”
“倘若不是为了阻止我,你根本不会来吧?”
说到后面,李玺眼圈都红了。
“不是。”魏禹不由分说地抱住他,任他挣扎踢打,也没放过他。
“我来找你,留在长乐宫,做想做的事,都是情难自禁,没有半点算计。”
魏禹一字一顿道,“若有半句虚假,就让我一辈子娶不到——”
“闭嘴!”李玺捏住他的嘴,就像捏金枝院那只天天骂他的大鹦鹉。
魏禹顺势亲亲他,温声哄:“虫虫,近来你表现得太好了,不能再惹眼了,你想做的事,我来替你做。”
李玺嗤笑:“你就是这么替我做的?”
魏禹轻叹:“耐心些,再等等,可好?”
“不好。”李玺挣开他,扬了扬下巴,“我就要现在做,不靠你,也不靠臭爹,我自己就能做好!”
三日后。
户部拨钱,京兆府牵头,魏禹主理,在东市办了个“百工学堂”。
与寻常学堂不同的是,百工学堂只招收农人、商人、工匠子弟,包括落户为贱籍的昆仑奴、舞姬生下孩子,只要本人及父母没有为非作歹的前科,皆可入学。
学堂中讲授的也不是“四书五经”“礼乐射御”,而是基本的识字、算学、武艺,甚至还有制陶、扎染等手艺。
关键是,不收束脩,还包一顿午饭!
六到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吃得多的时候,单是这顿饭,就够无数家庭心动了。
魏禹未雨绸缪,事先说明,学堂中每旬有旬考,每月还有月考,连续三次考试不过者勒令退学,父母还要赔上这些天的饭钱。
所以,只是为了混饭吃的话,就别想了。
即便如此,对那些平时连书都没得读的工匠、商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而让人不敢相信。
魏禹亲自带领京兆府的官吏们,坊门边支了个棚子,放上书案与笔墨,等着学生报名。
然而,摊子支了大半晌,来围观的人不少,报名的却是一个没有。
李玺可算看了笑话。
他故意跟魏禹作对,在“百工学堂”对面开了家“女子学堂”,带着柴蓝蓝、李木槿等人一通收拾,把学堂整得跟王府花园似乎清新雅致,每间课室皆宽敞明亮。
而且,不仅包一日两餐,还给那些离家远的,或者没地方住的女学生提供住处。
他同样支起摊子,放上茶水点心,还有漂亮的插花。
小娘子们穿着胡服,束着头发,打扮得好看又利落,绣花的绣花,做点心的做点心,还有写字的、画画的、担陶胚的。
李玺一手敲着小鼓,一手举着个纸筒卷成的喇叭,脆生生吆喝——
“女子学堂,不论出身,不论年龄,皆可入学!没有考试,不会打人,更不会罚钱!”
“识字、算计、女红、画艺、医科、药学……一切皆可学!对面教的我们教,对面不教的我们也教!”
“姐妹们,想和旁边这些小娘子一样自信又好看吗?来上学吧,你想要的都会有!”
百姓们哈哈大笑,被他那句“姐妹”给逗的。
魏禹站在对面,远远地看着自信又努力的小虫虫,忍俊不禁。
李玺撇撇嘴,故意不理他。
“我要去女子学堂!”
“我要跟着小王爷上学!”
莫家小子跳着脚往这边冲,却被莫老大拎住后龄,“想上女子学堂?老子得先把你塞给娘胎里重新生!”
众人又是一阵笑。
莫老大朝李玺执了执手,笑呵呵地把莫小子丢到魏禹跟前。
莫小子瞪着眼睛,气愤又委屈,那模样不像他爹给他报名上学,倒像要把他卖了。
有了第一个学生,很快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几个小孩子是一起来的,衣裳灰扑扑的,倒是十分厚实,没有大人领着,也没有文牒,只有一份慈幼局开具的“文书”。
百姓们顿时了然,“原来是孤儿。”
领头的那个照例先来了李玺这边,给李玺磕了个头,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会好好练武,做小王爷的护卫。”
李玺端着腰带,朗声笑道:“我等着你。”
——这个就是当初他们在乐游原碰到的小乞儿,后来被柴阳送去城南慈幼局,一直得李玺和小娘子们的照应。
小家伙心里一直埋着那颗种子,如今,终于有机会给它水肥,让它生根发芽了。
女学还是没动静,甚至连问询的都没有。
富贵人家会开办族学,女子幼时与男学生一同读书,稍稍大些就会分开。民间也有学堂招收女弟子,一律限制在十岁以下。
李玺办的这所学堂,专门收十岁以上的女子,授课的先生有男有女,三年一期,可学三年,也可学六年,学成之后还会给介绍工作。
不是没有人动心,然而,一听年龄都退却了。
这就是现实。
让女子像郎君们那般读书谋生,不仅在朝的大臣们会反对,就连百姓自己都不能接受。
酒楼上,有人看着这一幕,重重冷哼:“福王近来频频出入胡旋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王公不必放在心上,他以为收买了这些人的心就能与我等世家大族叫板了?未免太过天真。”
有人摇摇头,沉声道:“诸公难道还没看出来吗?近来福王动作频频,看似咋咋呼呼不着调,却没有一次失手。”
“打压萧家、扳倒柴家,逼大皇子远走安西、收买二皇子,吏部、鸿胪寺、宗正寺、户部、礼部、少府监、太府寺,以至于镇远军、雍州兵……悉数落入他手。”
众人一听,猛地醒悟过来。
细细一想,不禁胆寒。
魏禹料想的没错,李玺的所为终究引起了门阀的注意,这些人今日聚在此处,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对付他。
“诸位可注意到,那些新任的主事者,可有一位出身门阀?”
没有,一个都没有。
从礼部尚书到少府监监正,不是寒门就是庶族,没有一个出自世家。
“福王之心,昭然若揭啊!”
说话之人长叹一声,沉声道:“若有朝一日他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更进一步……我关陇诸家,好日子恐怕也就到头了。”
“不能让他登上太子之位,绝对不能!”有人拍案而起。
“窦公,您说句话,如今我们需要做什么?咱们都听您的!”
对方眯了眯眼,缓缓道:“如今能阻止他争得储位的,只有一个人——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不是被圣人困在行宫吗?她能做什么?”
对方一笑,“可别小看她。当年她马踏突厥王庭的壮举,诸公莫非忘了?”
“这如何能忘?女人堆里,某谁都不服,只服她。”
“当务之急,是让晋阳大长公主回长安。”
“帝后大婚,就是个好机会。”
第119章 生气虫
真正引起门阀恐慌的, 是即将到来的科举。
他们担心魏禹和李玺在科举上动手脚,招收大批寒门与庶族的举子,一步步替换掉朝堂上属于他们的人。
这才是会彻底动摇门阀根本的因素。
所以,他们首先要做的, 就是在学堂上动手脚, 把魏禹的名声搞臭, 这样一来, 就算李鸿有意让他做考官, 学子们也不会服气。
这些人的心思,李玺丝毫不知情。
他还在生魏禹的气。
确切说,是故意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为的是让魏禹长教训, 以后再也不敢瞒他。
所以,他决定在魏禹痛哭流涕、认错求饶之前,绝不给他好脸色。
第一招, 不跟魏禹说话。
即使魏禹主动过来找他, 问他累不累,给他搬来胡椅,也不要理他。
还要让熊熊子把他赶走!
第二招,不和魏禹对视。
不回应他“灼热的、爱慕的、思念的”目光,让他尝尝什么叫相思之苦!
他早发现了,魏禹一直在看他,差不多每隔五个呼吸的时间就要看一次, 偶尔有人报名, 需要他盖章、答疑,耽误得时间长些了,魏禹中途也会抬起头, 习惯性地往这边看一眼。
直到看到他老老实实坐在胡椅上才安心。
李玺怎么知道的?
别问,小金虫虫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也在偷偷看魏少卿的。
第三招,不吃魏禹做的饭。
临近中午,京兆尹给当职的官吏们送来饭食,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已经算是十分丰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