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扑哧一笑:“不是已经改口叫祖母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郑嘉柔也轻轻地叹息一声:“我还指望着能多个儿子呢!”
李鸿难得没绷着脸,调侃道:“草窝还给你们留着,回王府的时候别忘了捎上。”
魏禹难得红了脸。
李玺机灵地跳出来,替自家男人解围,“今夜平康坊有百戏,祖母可想去看?可热闹了,有杂耍、说文、讲史,还有祖母最爱看的滑稽戏!”
太后缓了口气,叹道:“除去围猎礼佛这等大事,我都多少年没出过宫了,早忘了民间的百戏是什么模样。”
李鸿道:“我也听说今年有北边来的新班子,滑稽戏演得不错,母亲不妨去看看。”
太后颇为心动,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出去一趟兴师动众的,我自己不舒坦,也闹的别人拘谨不安。”
“那便不带仪驾,只扮作寻常富户,来一场‘微服私访’可好?”魏禹大胆提议。
李鸿挑了挑眉,“不……”
“此计甚好。”郑嘉柔轻轻柔柔地截了他的话,“有禹哥儿和小宝护着,定会稳稳妥妥。”
李玺故作不满,“娘亲,您偏心,您不仅改口叫他‘禹哥儿’,还把他放在我前面!”
郑嘉柔扑哧一笑,“这还用说嘛,旧的不如新的香。”
李玺脸一皱,扑到太后膝上一通假哭:“祖母,您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最疼我的人了,便遂了您家册册的心意,去平康坊看戏吧!”
太后被他逗得合不拢嘴,“好好,去!”
“既如此便一道去吧,圣人和长宁也别在宫里憋着了,把老大、老二也叫上,还有淑妃、柴妃两个,到时候别凑在一处,各玩各的。”
消息传到各宫,从上到下无比喜气洋洋。
尤其是柴妃,短短半个时辰便换了三十套衣裳,挽了十余种发型,最后选了个最显脸嫩的。
郑嘉柔掩唇轻笑:“乍一看,还以为咱们宫里多了位小宫主呢!”
柴妃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没办法,长成这样了,只能从穿戴上下下工夫,不像妹妹你,天生丽质,裹块窗纱在身上也如天仙一般。”
李玺险些被果脯噎住:“你俩是在学话本里的绿茶女配说话吗?”
柴妃顿时乐了,“瞧瞧,美貌比不过,儿子也比不过。我就知道,这样的俏皮话咱们小宝一听就能懂,不像旁边那个傻大个。”
二皇子:“……”
招谁惹谁了?
郑嘉柔与柴妃相视一笑,轻松又亲昵。
大皇子的生母,窦淑妃,就像被闪电劈出去了似的,垂着头,木着脸,除了例行见礼,谁都不理会,也没人刻意讨好她。
相比之下,大皇子就识趣多了。
反正争储无望了,倒没什么野心了,能安安稳稳留在长安就已经很满足了。
唯一的小心思就是努力修复和李玺的关系,盼着他早点当上太子,他才有机会升为亲王。
——之前犯错,降成了郡王。
说是“微服私访”,其实四面八方不知埋了多少暗卫,平康坊里处处都是穿着常服的禁军。
进了坊,李鸿便把碍眼地人支开了,完全不担心柴妃和窦淑妃给他戴绿帽子。
相反,他倒盼着呢!
若不是太后和郑嘉柔反对,他早遣散后宫了。
看戏的场地是魏禹布置的,从胡椅软垫到杯盏碗碟,乃至各人手边的小点心,样样可心。
李鸿拿夜明珠照着挑刺都挑不出来,最后吭吭哧哧说了句:“谄媚!”
小福王白眼翻到天上去。
魏禹捏捏他的手,“开始了。”
锣鼓声响,戏台上跳出来一个涂着油彩的小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跟头一个接一个地翻着,引得台下连声叫好。
太后却心疼坏了,忙叫人送了一大串赏钱。
李鸿和郑嘉柔随了半串,又替李玺和魏禹小夫夫两个掏了半串。
李玺不仅没掏钱,还撒着娇从太后那里讨来一串——只要在长辈身边,就永远是小孩子。
这个班底是新来的,确实不错。
从六七岁的小童到年过花甲的讲史先生,个个怀着真本事,一抬脚,一开口,便引得观众连声叫好。
太后看得很开心,做晚辈的也便安心了。
压轴节目是出滑稽戏,魏禹特意为太后点的。
原本是出五女拜寿、家庭和睦的喜庆故事,没承想班主竟不声不响换了戏,演成了继子联合嫡母争家产,密谋害死家主和长子的狗血戏码。
影射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
就连寻常百姓都瞧出来了,这演的不就是十六年前的“太极宫之围”吗?
真相竟是这样的吗?
先帝是被太后和圣人联手害死的?
戾太子是无辜的?
等等!
戾太子居然还有一个儿子活着?!
惊天大瓜。
魏禹一早看出不对劲,要叫停。
太后摆了摆手,道:“让他们演,我倒要看看,这些阴沟里的臭虫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第135章 临危受命
平康坊的百戏台, 东南西北四面各有数十排石阶和木架搭成的看台,可容上千名观众。
四角又有四座对角楼,楼高三层, 每层十个雅间,第三层中间视野最好,非达官显贵不能得。
魏禹订下的便是东北角上, 正中那间。
大皇子和二皇子被李鸿赶去了别处, 只有李玺留在了雅间中陪着太后。
二皇子还挺开心,把柴妃安置到雅间后便乐颠颠地跑到隔壁武馆看武人打拳去了。
大皇子也挺高兴,想着去胡旋阁瞧瞧身材壮硕的舞伎, 只是, 没走两步就被窦淑妃揪了回去。
“你看那郑嘉柔, 何等风光,何等荣耀?他郑家除了清高还有什么?哪里比得上我窦家, 凭什么让她做皇后?”
隔着重重看台,窦淑妃看向对方, 一脸怨气。
大皇子咕哝道:“谁叫父亲喜欢她呢,也是没有办法。”
“你——”
窦淑妃冷冷扫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不争气!若非你自掘坟墓, 今日哪里轮得到他们母子风光?你瞧瞧太极殿那些小内监,对李玺是何等巴结,对你是何等冷淡, 你就忍得了?”
大皇子撇撇嘴, “欸,母亲您要说这个,儿就要驳一驳了,您是不知道, 就算当初我风光的时候那些小内监也是巴结小宝,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挺以为荣的是不是?你还叫他小宝!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跟他这般亲近了!”
“我得巴结他呀!”
“你——”窦淑妃压低声音,“眼前有个天大的机会,只说你想不想要?”
大皇子啧了声:“能有什么机会?难不成还能让我做太子?”
窦淑妃冷冷一笑,“等着看吧!”
百里之外的岳陵。
昏暗的净室中,晋阳大长公主跪在蒲团上,正在上香,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人穿着黄色衣袍,披着浓黑的罩衣,一步步走到她身后。
晋阳大长公主并未回头,也不惊讶,显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皓月脱下兜帽,冲着香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缓缓道:“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大长公主莫要怪罪。”
“来都来了,怪不怪罪又有何意义?”晋阳大长公主依旧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牌位,“你说的那件事,我不会答应。”
皓月笑了一下,说:“那日收到大长公主的信件,我细细思量一番,确实太过冒险,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晋阳大长公主哂笑道:“你可别说,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看望我?”
“今日小年,晚辈来给姑祖母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十六年前,若非姑祖母出手相救,我不可能活下来。”
晋阳大长公主蓦然回头,目光凛然,“你果然知道了!”
皓月的神情也不再平静,沉声道:“是,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晚辈只是不明白,这些年来,姑祖母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却让我顶着白家遗孤的身份苟活到今!”
“我并不确定。”晋阳大长公主垂下眼,“当年太子妃交给我两个孩子,一个是太子外室所生,一个是白将军独子,你们本就是表兄弟,年纪相仿,相貌相似,又都穿着内监的衣裳,混乱中送信的宫人也记不清谁是谁了。”
“另一个呢?”皓月哑声问。
“死了,出痘死了。”晋阳大长公主语气十分平静。
“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对不对?”皓月扬起手臂,指向牌位,“您对着先帝,对着先太子,告诉我,我是不是姓李?”
晋阳大长公主转过身,没吭声。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皓月扯了扯嘴角,收起眼中的悲伤,说:“我今日来,除了拜会姑祖母,还想请您写一封手书。”
“给谁?”
“重玄门守将,夏青。”
晋阳大长公主皱眉,“你想潜入宫城?”
皓月语带悲伤:“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想给他,给我母亲,给东宫惨死的数十人烧叠纸钱。”
晋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想烧纸,不必去东宫。”
皓月顿了一下,说:“姑祖母还不知道吧,圣人把黑蝠令给了蓝蓝表妹。”
晋阳大长公主指尖一颤。
她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
皓月缓缓地道出了她此刻的心情,“咱们那位圣人,这是要让柴家自相残杀啊!”
“蓝蓝表妹自小怀着男儿志向,慎之兄又是个宽仁忠厚的,姑祖母,您说,柴家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
晋阳大长公主沉声道:“不会,他们兄妹自幼亲近,断不会……”
“架不住圣人从中作梗,更架不住魏禹和李玺那俩黑心的来回挑拨。”皓月字字句句戳中她的心。
“姑祖母,您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您要坐以待毙吗?”
晋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
……
平康坊,一折戏演完,戏台突然从中间裂开,缓缓升起一块巨石。
巨石的模样就像大业版图,中间刻着八个大字——
“天降祥瑞,物归原主。”
满堂哗然。
百姓们纷纷起身,伸着脖子往石头上看,议论声一波高似一波。
李鸿拍案而起。
魏禹比他更快,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到巨石上。
百姓们一见他,立即停止了议论,也有人下意识朝楼上看去,寻找李玺的身影,不料,竟看到了李鸿。
一时间,众人原本的好奇变成了惊惧。有人想要偷偷溜走,却被龙武军拦住。
整个百戏场被龙武军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一个人能离开。
百姓们更慌了。
李鸿瞥了眼台下的班主。对方垂着头,咬着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鸿扭头吩咐一句,龙武军校尉领命而去。
巨石上,魏禹压了压手,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
魏禹在巨石上随意踩了两下。
百姓们惊呼一片——
“天降祥瑞,可不能如此践踏!”
“魏少卿,快下来吧!”
“是啊,快下来,不然老天爷会发怒的!”
魏禹挑了挑眉,朗声问:“在场的可有读书人?”
“学生在此!”台下,学子们齐齐执手。
经过百工学堂一事,魏禹因祸得福,如今在文人学子中威望极高。
魏禹道:“诸生可读过《史记》?看到这方巨石,魏某倒想起其中一段。”
有人应道:“魏寺卿说的可是《陈涉世家》?”
“正是。”魏禹笑笑,视线在看台上扫了一圈,缓缓讲来。
“那陈胜、吴广原是被编入谪戍队伍的贫苦百姓,只因天降大雨,误了期限,不想被斩首,便想出一个‘大楚兴,陈胜王’的主意。”
“既然鱼腹中可以藏书,打着灯笼便能装作夜狐嚎叫,为何这石头就不能是有人藏在这里的?这出戏就不能是有人有心编排?”
百姓们面面相觑,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通透。
“我倒觉得这出戏挺有意思,谁编的?”李玺扶着栏杆,朝百姓们挥了挥手。
“小福王!”
“小福王果然在!”
“草民见过福王!”
“小王爷,小年夜安康!”
说不上为什么,百姓们看到他就是觉得很安心。
“都好,都好啊!”
李玺想像魏禹那样威风凛凛地跳下去,却被李鸿拎住衣领,扔到楼梯口。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只得不那么帅气地走楼梯,顺便把戏班的班主揪到了石头上。
“戏演得挺精彩,说说,谁编的?也好给点赏钱。”
班主硬着头皮道:“此、此戏并非胡编乱造,而是、是讽喻时事之作……”
“哦,讽喻啊,那你倒说说,讽的哪个,喻的哪个?”李玺笑眯眯地拎着他的后领,让他看向后台。
班主的眼睛倏地瞠大。
他的家人怎会在此?
皓月明明说,要保他们余生平安!
李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当龙武军是死的吗?污蔑君上的后果,你可想过?为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皓月,你要赔上全家吗?”
班主腿一软,瘫坐在地。
百姓们不明就里,还以为李玺把班主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