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我看了一个话本,叫《俊俏小王爷和霸道大理寺少卿》,旁人都说写的是我和魏少卿,我瞅了瞅,确实有点像。”
李玺臭美地甩了甩头,“我确实挺俊的,书昀兄呢,确实也有一丢丢霸道。”
瞧着他搞怪的模样,百姓们不由笑了,紧接着又开始自责,为刚刚对李玺的猜忌。
他们的小福王如此可亲又可爱,怎么可能残害无辜之人?
李玺话音一转:“但也只是像而已,话本里说,我柔弱得马都骑不动,喜欢穿粉衣裳,哭的时候抱着膝盖嘤嘤嘤……”
众人一阵轰笑。
他们的小福王,能降马王,能驭恶犬,不知道有多威风,才不是嘤嘤怪!
“可见,编的就是编的,不可尽信。”李玺俯身,拍了拍班主的脸,“你说,是不是?”
班主看着自家妻儿,咬着牙,点了点头,“是,福王说的是……只、只是道听途说,胡乱编造的。”
李玺并不肯放过他,“从哪听来的?说说呗!如今书昀兄暂代大理寺卿一职,若真有这等谋财害命之事,他可不会放过。”
“时、时日久远,那些人死的死、亡的亡,该有的报应早有了。”
“哦,原来如此。也算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李玺直起身,笑得明媚,“太后与圣人如今就在楼上,特意让我下来打赏班主。今日诸位能在此一同看戏也算缘分,外面龙武军备下了美酒瓜果,一人一份,与君同乐!”
百姓们一听,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龙武军把这里围了是为了赏他们酒食!
魏禹沉下声音,道:“《陈涉世家》中秦二世□□,民不聊生,陈胜之流只能拼死一搏。然,我大业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今上励精图治,乃盛世之兆,搞这种神鬼之说,居心何在?!”
字字句句,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是啊,圣人是个好皇帝啊,太后向来仁慈宽厚,新皇后亦是心怀百姓的大善人。
小福王更是好上加好,各种好,不知道多少人偷偷盼着他做太子呢!
折腾啥?
一场滔天的风浪,像这样被李玺和魏禹暂时压下了。
只是暂时。
龙武军连夜行动,将涉事之人一一抓捕,刑部与大理寺联手审问,拔出一连串“萝卜”。
皓月也没闲着,后招很快就来了。
腊月二十四,河北道突降大雪,北境诸县房屋倒塌,数千百姓被埋在了大雪中。
腊月二十五,剑南道山体滑坡,百顷茶园尽毁,无数茶农损失惨重。
腊月二十六……
腊月二十七……
真真假假的消息如雪片般飞入长安。
河北年年下大雪,朝廷早有应对之策,剑南道的茶园虽毁了,好在没有伤到人,都能解决。
然而,在有心人的散播下,百姓们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仿佛天都要塌了。
有人提到了“天降祥瑞”,还有人说到了小年夜的那出戏。
越来越多的人私下里偷偷议论,是不是上天示警,怒于圣人杀兄弑父,不配为君?
紧接着,私下里的议论搬到了明面上。
再后来,原本没被人重视的一则小道消息渐渐流传开来——戾太子有一个遗孤尚在人世……
太极殿。
李鸿不怎么端正地坐在龙案后——他已经接连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实在没法坐端正。
六部长官、龙阁宰辅们围坐成一圈,每个人案头都放着一撂纸张,写着各种方案。
魏禹和李玺陪在旁边,听的多,说的少,有什么要紧的会认真记下来。
渭南郡王几次插嘴,提到坊间流言,想问问李鸿如何解决。
当年的事他们这些老臣最清楚,根本不是百姓们猜忌的那样,再这样传下去,圣人的名声就毁了。
“圣人,这种事就得尽快解决,越快越好,须知三人成虎,一旦流言散播开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李鸿头都没抬,“不是已经散播开了吗?”
渭南郡王急了,“就算您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想想大业的根基啊!”
“大业的根基在这里。”李鸿点点案上的折子,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河北道的万千灾民,是剑南道茶农的生计!流言的事,以后再说吧!”
渭南郡王怔住了。
六部官员也怔住了。
借着出恭的机会,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凑在一堆说小话。
工部尚书感叹:“没想到圣人如此心怀百姓,从前是我着相了!”
此前,他看似中立,实则更偏向旧臣和门阀一派。他以为李鸿打压门阀是为了剔除旧臣,掌握权柄。
户部尚书王征,就是王荣荣的祖父,看向吏部尚书萧愈,“萧尚书怎么看?”
萧愈捋了捋胡子,隐晦道:“我家三郎同福王交好,就算我不想站福王,子孙也不会听话。”
王尚书点点头,“我家荣荣亦然。”
三个老狐狸相视一笑,默契地达成某种协议。
眼瞅着就到除夕了,然而,从宫廷到坊间丝毫没有过年气氛。
朝臣们在忙碌。
百姓们在紧张。
仿佛有一场大祸正在逼近。
李鸿在太极殿熬了三日,魏禹便陪了三日。
看着他们疲惫的脸,李玺飞身上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百姓们不是猜疑吗?
那就让他们知道,朝廷都在做什么,圣人都在做什么,他的书昀兄为何连觉都没得睡!
一张张皇榜贴遍长安,送往洛阳,随着邸报传到各府各州各县。
皇榜上没有一句客套话,只清清楚楚地列出了大业立国以来各地遭的灾,朝廷的应对措施,户部拨出去的款项,最重要的是,灾民们后来怎样了。
活着的人重建家园。
死去的人得以安息。
天没塌,老天爷也没空示警,一切不过是有人恶意操纵罢了。
皇榜最后,李玺说:“买点年货吧,关心关心家人,闲着没事别去想太阳月亮银河里的星星,不如好好过年。”
就……很有道理。
大雪纷飞中,有人站在长街尽头,微笑地看着他。
李玺端着腰带,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眉眼一挑,“这位郎君,等人呢?”
魏禹目光温柔,“嗯,在等我的家人,买年货,烫甜酒,回去吃顿年夜饭。”
李玺心头一紧,故作轻松,“这还有几天呢,吃什么年夜饭?”
魏禹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
李玺怔怔地站着,视线落到他肩上。
他今日穿的还是自己送他的那件狐领披风,雪花纷纷扬扬,没入毛领中,化成晶莹的水珠。
这件衣裳,魏禹很少穿。
因为很贵气,很扎眼。
上次穿,是李玺闹了脾气。
这次穿,是魏禹要离开。
“我不喜欢这件衣裳了。”小福王闷声道。
每次穿都没有好事。
每次穿都是为了哄他。
魏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保证,会平安回来,元宵佳节相约曲江池畔,一同游园赏灯,可好?”
李玺垂着眼,问:“建功立业就那么重要吗?”
“若是从前,我会肯定地说,重要。如今,对我而言却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你还争这个先!”
魏禹叹道:“门阀一派怠政,就是在逼圣人妥协。庶族官员力量薄弱,真正可信之人屈指可数,若我不出去,河北道的赈灾事宜就只能落入门阀手中。”
“不是还有二哥吗,舅舅也不错,还有崔沅,谁出去都行,干嘛非得是你?”道理很明白,李玺就是要在魏少卿面前任性。
魏禹抬起李玺的脸,对上他澄净的眸子,说:“我想要这个机会,我需要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你身边。”
第136章 不乖
赈灾的人选最终定的是魏禹和二皇子。
在朝堂上下旨的时候, 门阀一派差点闪了腰。
他们端着姿态这么久,不就是料定了李鸿无人可用吗?怎么都没想到,会派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
——“毛都没长齐”是他们的原话。
李鸿根本没理他们。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派门阀出去, 那些人有经验、有根基又能如何?架不住一个贪字。
二皇子笨是笨了些,人品没问题;魏禹虽年轻,人却机敏,心思也深,河北道那帮老狐狸他未必不能应付。
——这话是太后说的。
李鸿最担心的反而是李玺。
李玺没反对, 没跳脚,甚至没有瞪他一眼, 这就很奇怪了。
散朝后,李鸿特意把魏禹叫到偏殿,隐晦地叮嘱:“走之前检查一下衣箱啊,麻袋啊, 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或者, 人。
魏禹笑着应下。
福王府。
李玺像只小狼崽似的蹲坐在胡椅上, 怀里抱着软垫, 嫩生生的脸绷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追着魏禹的身影转来转去。
魏禹收拾一样东西就要回头看他一下,然后被他瞪一眼。
逗得满屋子的郎君娘子哭笑不得。
崔兰心拿着一副厚实的护膝递到魏禹跟前, “这护膝是我阿娘做的,里面加了鹅绒,轻薄又保暖,魏夫子若不嫌弃便带上。”
“想到一块儿去了。”贺兰璞也掏出一副,“这是我在成衣铺买的,不像兰心的花了心思,胜在用的羊皮, 结实耐磨,骑马时穿最适宜。”
魏禹笑着道了声谢。
萧三郎调侃:“你俩又想一块去了?来来来,我瞧瞧该不会是一对吧?”
“去你的。”贺兰璞给了他一肘子,反击,“魏小娘子的兄长要远行,你这个做——咳、那啥的就没啥表示?”
萧三郎飞快地看了魏清清一眼,笑骂道:“别诨说,按理,清清唤我一声‘表兄’,我也该叫魏夫子表兄。”
贺兰璞挑着眉,奸笑:“我说的就是表兄啊,三郎想成什么了?”
萧三郎失笑,“你小子,学坏了啊!”
贺兰璞:“略略略~”
两个幼稚鬼顿时打闹起来。
娘子们齐齐白了两人一眼,勤快又细致地帮魏禹收拾著书册。
金枝院伺候的都是女使,李玺不在王府住,魏禹便不许她们进屋,平日里都是自己管自己。
贴身的衣裳是魏清清打理的,小娘子背着身子,一边叠衣裳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魏禹笑着哄道:“不是说给我做了件披风吗,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拿出来。怎么,针脚太丑,怕被人看见?”
魏清清破涕为笑,“不是单给你做的,兄长和小王爷一人一件,原想着当作年礼……”
“现在便给了吧,去河北正穿。”魏禹轻笑,“若没带来,便叫萧三郎陪你去拿。”
魏清清脸一红,难得撒了个娇,“兄长莫拿我寻乐子!”
小娘子们皆掩唇轻笑。
李玺也忍不住翘起嘴角,然后又很快压了下去,不让魏禹看出来。
魏禹配合地装作没看到,眼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掌院女使带人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指给魏禹。
“虽魏少卿没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也不能不想着,这些都是底下人专门打听了河北路那边的情况,连夜为您赶制的,您若瞧得上眼,便选两件带着。”
漆盘上,有大氅,有坎肩,有狐皮暖袖、兔皮帽子、羊绒护腕,从头到脚,都全了。
这些皮料不是库房里出的,而是她们私有的。有平日里李玺赏下去的,也有自己掏钱买的,又点灯熬油地做出来,个个熬成了小兔眼。
魏禹难掩动容,“有劳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魏禹虽性子清冷,却向来公正,数月来他掌着府里中馈,从女官到粗使丫鬟都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大伙心里感激,早就指望着能找个机会报答他了。
有个小丫鬟兴奋过头,脆生生道:“那咱们就给您放到箱子里去了,王妃!”
一声“王妃”,把大伙都给叫愣了。小丫鬟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
魏禹笑笑,摆了摆手,“放进去罢。”
小丫鬟大大地松了口气,忙抱着漆盘跑开了。
小姐妹追上她,小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敢当着魏少卿的面叫出来?”
小丫鬟吐吐舌头,“我这不是盼着他早点做王妃吗,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谁不盼着呢!”
女使们走后,灶房那边又来了人,大兜大兜的肉干、干粮、果脯,还有一大包调味料。
“小的们想着,万一魏少卿路上想烤个肉、焖个叫花鸡啥的,刚好能用上。”
“……”
金枝院人来人往。
主子仆役们进进出出。
整个王府的人都在为他忙碌。
这样的情形,魏禹生平头一回遇到。
他搬过家,考过试,出过公差,从来都是一个人收拾,一个人上路,从未这般被人关心、被人惦记过。
这就是家。
是李玺给他的家。
魏禹捏了捏李玺的手,眼底漫上不易觉察的湿意。
李玺却发现了。
就……不好意思再闹脾气了。
只闹了一点点。
入了夜,他把魏禹压到床上,凶巴巴道:“现在就洞房吧!”
魏禹失笑:“不是要到八月才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