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承认是自己脚快了!
魏少卿弹弹他脑门,掏出帕子?,屈膝蹲到地上。
因?为今日要出门玩,李玺特意穿了双漂亮的厚底靴,鞋帮是银白色的,绣着金线,缀着珠子?,鞋头还有一簇火红的小绒球,贵气极了。只是多了一团泥渍。
魏少卿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单膝顿地,拿手捏着帕子?,给他一点点擦去。
旁人拿眼瞅着,啧啧称奇。
无花果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果断地决定原地围观。
人家玩的是情趣!
有眼力的小伴当才不会在这时候冲上去表忠心!
李玺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卑躬屈膝的也见过不少,这一刻却不好意思了。
他把魏禹拉起来,小声说:“不碍事的。”
“不是喜欢漂亮吗?”魏少卿勾着唇,不紧不慢地把帕子?折起来。
李玺美了,软哒哒地扒在他身上,让他带着自己走,完了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我懒,只是我疼你。不然再踩着泥巴,还得让你给我擦。”
理由简直强大。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刚刚给我擦鞋的帕子?,是不是平时给我擦嘴的那个?”
“看?出来了?”魏少卿含笑道,“这倒没事,回头洗洗再给你?擦嘴。”
“我我我、我不疼你了!”小福王张牙舞爪要把帕子?抢过来。
魏少卿象征性地挡了一下,没挡住,任由小虫爪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叠帕子?。
一叠?
有蚕丝的,有锻面的,有细麻的,还有木棉线织成的。
看?着上面熟悉的花色,李玺方才想起来,擦嘴的时候用的是最柔软的丝料,擦手的时候是吸水的木棉料,擦汗用的是细麻帕子?,刚刚擦鞋的时候,用的是好看?却不怎么实用的锻面帕……
因?为李玺爱漂亮,当着外人的面,擦鞋的面画也要美美的。
唔……
小福王把自己埋进?魏少卿怀里?。
原来,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人,真的可以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变得比前一天、前一刻更爱另一个人。
“我也会好好疼你的。”李玺努力保证。
“如果我烧出一个歪腿的小狐狸呢?”魏少卿扣着他毛乎乎的脑袋,笑?问。
“怎么会!”小福王腾地直起身子,“我家书昀兄的手比神仙还厉害,怎么可能做出歪腿狐狸?如果有,那只能说明狐狸的腿本来就该是歪的!”
围观群众在心里?缓缓竖起两个大拇指。
一个给魏少卿,一个给福王。
莫家窑场到了。
终于可以好好烧小狐狸了,不用被迫塞狗粮了,随行的莫家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府兵们笑?而不语,这才到哪儿?
魏少卿说了亲手做,那就是从头到尾亲力亲为。
从选土和泥开始。
“做三彩陶俑要用这样的高岭土,挑颜色发青的,烧出来的的胎才会白,颜色发黑的只能烧出红胎。”
“为什么?”李玺把头贴过去,问。
“黑土里?有铁。”魏少卿敲开一块,给他看?。
“哦。”其实并没有懂,不过不重要,他只是喜欢看听书昀兄一本正经讲课的样子。
和泥的时候最好玩,可以四?只手一起和,你?勾勾我的,我蹭蹭你?的,一不小心,手指就绞到一起去了。
小福王耳朵都红了,魏少卿还要一本正经讲知识。
“泥料不能太软,要多揉多摔,把气泡排出来;也不能太硬,烧的时候会有裂缝……”
然后,四?只手又拢到一起,揉揉捏捏去了。
“书昀兄,我也要捏小狐狸,你?教?我吧!”
别人理解的教?:师徒两个面对面,一个做,一个学。
小福王和魏少卿的教?:小福王揪一团泥巴,魏少卿拢住他的手,手把手地教。
“小狐狸太难了,我干脆做两个小扁缸好了,烧好了送给夕哥儿和月牙儿,让他们长大了养小鱼。”
于是,魏少卿就搬来轮制托,把泥巴放上去,边转边教小福王怎么塑泥胎。
如果肯好好学,他就不姓李名玺了。
突然想到上次学琴的样子,魏少卿把他惹得手软脚软,这次他要报一“软”之仇。
于是,小福王就蹲到魏少卿身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手臂从他腋下伸过去,拢住他的……
手?手呢?
够不到!
眼睛?眼睛呢?
看?不到!
想像中把魏少卿拢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头上,十?指交缠,你?侬我侬的画面根本没出现!
和魏少卿一比,他胳膊短,个头矮,脑袋小,身子娇,这么软软地一贴,俨然是只小挂件!
小福王自闭了。
最后,还是换魏少卿抱着他,捏啊捏,转啊转,手指勾勾缠缠,做出来一对……盘子?。
而且是超大只的盘子?,直径足有一尺八。
原本是要做小扁缸的,可以养泥鳅、种碗莲的那种,结果俩人越揉越扁,越揉越扁,最后做成了大盘子?。
“烧出釉色就好看了。”魏少卿安慰。
小福王接受了这个安慰,“那要天底下最好看的釉色。”
“好。”
做三彩陶俑要烧两次,一次烧白胚,二?次上色,上色后烧制时颜料会流动,流得均匀、自然者为上品。
莫老大单独给小狐狸和大盘子?开了一个窑,把大盘子?往里?放的时候,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是大户人家,吃饭的盘子?都这么大。”
李玺就笑,不说话。
临近午时,福王府里?该敲吃饭钟了,李玺玩了一上午,肚子?扁了。
寻常百姓只吃两餐,中间顶多啃块杂面饼、喝碗稀粥垫一垫,再贫困些,就是灌凉水。莫家也不例外。
今日却不同,娘子?们一口气搬出十来个红泥小灶,孩子们也跑来跑去地帮忙,捡柴的,生火的,和面的,洗石头的,喜气洋洋。
等?等?,洗石头?
李玺眨眨眼,“没有锅吗?怎么往灶上铺石头?”
“不是要吃没吃过的吗,今日莫家娘子?就给咱们做一样——石头饼。”
杂粮面擀的饼,用石头烤熟,可以夹菜和肉。只有过节的时候或是来了重要客人,莫家才舍得这样吃,孩子们高兴得像过节。
李玺亲眼见证了这神奇的一幕——
巴掌大的圆饼子,擀一擀,抻一抻,贴到洗净烧热的石头上,慢慢变得焦红,膨起一个小鼓包。
翻个面,戳一戳,焦香的气味就散出来了。
切得极细的酸菜丝和咸菜条已经备下了,趁着热气往饼里一夹……
李玺咽了咽口水。
莫家娘子?双手托着,头一个呈到他面前。
“别别别,先给孩子们,我不急的。”
莫家娘子?爽朗一笑?,“他们的肚子?填不满的,王爷先吃。”
李玺讪讪一笑?,他的肚子?也填不满的。
杂粮面的石头饼确实好吃,比寻常的白面饼多了些特别的滋味。趁热咬下去,外焦里软,渗着酸菜的清香。
好吃!
李玺也不讲究,守着灶台,坐着小杌子?就开心地吃了起来。
酸菜汁流到嘴角,习惯性地扭过头。
魏少卿也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给他擦——是专门用来擦嘴的那方柔软的丝帕。
擦完还要嘱咐一声:“吃慢些,石头饼略硬,不好消化。”
娘子?们拿眼瞅着,不由笑出声来,这魏少卿,怎么跟养儿子似的?
小福王嘟着小油嘴凑到魏少卿耳边,小声说:“如果有肉会更香,下次再来,咱们带些腊肉送他们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李庸讨好的声音:“爷爷,小子给您送肉来了!”
他身后跟了一串仆役,鸡肉、鸭肉、鱼肉、大鹅肉样样都有,还有李玺刚刚还在怀念的腊肉。
“我就猜到莫娘子?要做石头饼,怕您吃不惯素的,给你?送些肉过来,都把好肉挑出来,撕成了丝,可以直接夹进饼里,剩下的鸡架鸭架就给莫家兄弟们下酒吧!”
李玺翘着嘴角,拿脚尖踢踢他,“你?这不挺会办事的吗?怎么还不要脸地赚窑工的辛苦钱?朝廷克扣你的食邑了?”
“没没没!”李庸连连摇头,苦笑道,“这不家里人多嘛,就想着……能赚一文是一文。”
“那就自己包个窑场,烧了瓷器正正经经地卖,总好过赚那些昧良心的钱。”
李庸一把抱住李玺的大腿,“爷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宗正寺那边不拦着,我的窑场赚十?分,我孝敬您七分!”
“爷不稀罕。”李玺一脚踢开他,“别打扰我吃饼。”
钱是什么?
有饼香吗?
李庸嘿嘿一笑?,拿饼递肉,殷勤地照应着,把魏禹的活给抢了。
完了还挑衅般瞪向魏禹,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把这小祖宗引过来的!
小福王踢他,“你?瞅谁呢?”
“瞅、瞅魏少卿……魏少卿英姿勃发,让人见之、见之……”
“见个球球,这是你奶奶!”
第77章 新目标
“见过奶奶。”李庸满脸堆笑, 那叫一个能屈能伸!
“咳、咳咳……”李玺差点噎到。
魏禹倒是从容,拍背,喂水, 擦嘴巴, 熟练又自然。
李玺笑倒在他身上,指着李庸, “再叫一百声,棉衣也不能省。”
“那是自然, 到时候爷爷只管查,若少上一身我把这条腿卸下来给您下酒。”
“谁稀罕吃你的腿?”李玺笑骂, “滚,别耽误我烧小狐狸。”
李庸厚着脸皮,问:“窑场的事……”
老安乐伯没什么本事, 仅仅靠着不多的食邑拉扯一大家子,过得像个破落户, 李庸比他老子有野心,就是没门路。
因为, 大业朝皇亲国戚不许经商, 除非宗正寺特许。然而,宗正寺那帮眼高于顶的亲王郡王们向来瞧不上他们父子,更别说给他开绿灯。
如今扒上李玺这条大腿, 对李庸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小福王精着呢, 可不会平白给人当挡箭牌,“看你表现。”
“爷爷您只管瞧着, 小子绝不给您丢脸!”李庸笑嘻嘻道, “那爷爷您吃着, 我就不在这打扰您跟奶奶谈情说爱了。”
“滚。”
“好嘞!”李庸甩着袖子, 麻利地滚了。
莫家的小孩子们蹲在墙根下,排成一排,一人手里拿着个饼,一边吃一边咧着嘴笑。
一只只小手黑乎乎的,还缺着牙,却吃得又快又凶,三两口就把一只饼给啃完了。
李玺招招手,“别光啃饼子了,来来来,夹着肉吃,夹得厚厚的,一咬满口香。”
看着一盘盘油汪汪的肉,孩子们馋得直吞口水,却没人过来。
李玺叹了口气:“真可惜,既然没人吃,我自己又吃不完,就只能丢到路旁喂小狗了。”
孩子们一听,这才纷纷凑过来。
李玺拿着长筷子,亲自给他们夹,每只饼里塞上厚厚一层肉,孩子们不再大口吃了,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品味。
莫家娘子们相互看看,不声不响地掏出一大袋面,全和了,继续烙。
就让孩子们吃个饱,权当提前过节了。
吃完饭,小狐狸还没烧好。
魏禹带着李玺去陶器店逛了逛,买了几只漂亮的小罐子,直到日头西斜,开了窑,这才往家走。
大青牛也吃饱喝足了,不紧不慢地走在坊道上,弯角上绑着三角梅,挂着银铃铛,映着夕阳的余晖,就像一幅温馨自然的田园山水画。
孩子们像卫兵一样护在青牛车两旁,李玺请他们上车,孩子们只是摇头,一路浩浩荡荡地把李玺送出常安坊,才像完成使命似的,停下。
李玺扒在栏杆上,看着小家伙们脸上天真淳朴的笑,难得感慨了一下下。
“常安坊,长治久安,真不错。”
魏禹揉揉他的头,“百姓们需要一个可以给他们‘长治久安’的君王。”
“伯父很不错。”李玺肯定地说。
魏少卿没说话。
“二哥哥也很好。”李玺自说自话。
魏少卿依然没说话。
仁爱宽和、聪慧机敏、善于学习、听信忠言,不好大喜功,不因脸面做出错误的判断,永远清晰且清醒。
这是他心目中,明君的标准。
这些,只有他的小金虫虫配得上。
最重要的是,他的小虫虫有一颗柔软的心,懂得善待那些并不强大的人。
“你希望这里长治久安吗?”魏禹轻声问。
“我希望全长安、全大业永永远远长治久安——是不是病句?”小福王笑嘻嘻。
魏少卿笑笑,你会做到的。
我会帮你做到的。
李玺枕在他腿上,抓着小狐狸玩。
比先前那只歪腿骆驼小一些,颜色从红到黄自然过渡,只在四只爪子上有一小片绿色,眼睛黑溜溜的,高傲地蹲坐着。
“跟画里那只不一样。”李玺说,“没有那种贼兮兮的样子,我更喜欢这个。”
“所以它是你的了。”魏少卿话里有话。
小福王没听出来,刚拿到一只就想下一只了,“下次烧什么?”
魏禹打开《百兽图》,让他自己选。
李玺一眼就看到了桂花树上那只小鹦鹉,羽毛很漂亮,和他们院里那只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