浈献王抬头,嚼巴草问:“我是一只小羊,你要过来给我草吗?”
皇上:“……”
兰渐苏:“……”
皇上紧拧眉头,折扇敲脑袋:“朕分辨不出来,分辨不出来。”
是时太监十分有眼色,袖包手捧了一捧狗屎上来:“皇上,让他吃狗屎,吃狗屎最能断定一个人是不是疯了。”
皇上说:“有道理啊,戏曲里不都这么唱的么?快去,拿给他吃。”
太监应喏,端着狗屎飞跑到浈献王身旁,献给浈献王吃。
兰渐苏觉得,即便浈献王是装疯,这到底还是太侮辱浈献王。小猪一放,便要上去为浈献王解围。
怎知浈献王以为他是来和自己抢宝贝的,慌忙将狗屎往自己嘴里塞,咽两下全囫囵吞了下去。
“父王!”兰渐苏没拦住,痛心疾首捂住脸,不忍看,更不忍闻。
皇上心安了,折扇拍拍胸膛:“老夙,给朕看呕了。你果然是疯了,朕信了你,朕信了你还不行吗?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浈献王咧开脏兮兮的嘴,嘿嘿傻笑,向他招了招手。
皇上犹犹豫豫走上前。
兰渐苏提醒道:“皇上,别靠近他,他不正常。”
“去!怎么说你父王的?”皇上不听人劝,非要越靠越过去。
浈献王阿巴阿巴不知讲些什么。
皇上稍微将耳朵往前凑:“啊?你说,朕听着。”
浈献王两只沾满狗屎的手,冷不丁抱住皇上的头,一张屎泥嘴巴在皇上脸上“啵啵啵”亲了三下。
场面让人窒息。兰渐苏和随侍太监一口冷气,猛然倒吸进肺中,把气给生生屏住了。
皇上懵了未几功夫,大叫起来,拉开嗓子嚎:“他亲了朕!他吃完狗屎亲了朕!来人!抓开他!”
浈献王这三下亲不够,搂住皇上继续强吻。着了魔似,叫人害怕。
皇上挣扎激烈,叫得更惨了:“抓开他啊!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太监颤着嚷着跑上去,扒开浈献王的身子,被浈献王反手一巴掌打了个狗屎印在脸上。
浈献王笑嘿嘿跑去追皇上,皇上边喊救命边跑。他一手抓住皇上的头发,往后拽,将皇上那可怜的秃了没多少的头发又拔下一撮来。
皇上喊兰渐苏救驾,兰渐苏说他有洁癖,他不敢。皇上说:“朕信你个鬼!尸体你都敢扒拉你怕狗屎?!”
兰渐苏捏着鼻子说:“皇上,还是屎更恶心点。”
他扒拉尸体人家会说他好厉害好勇敢,他扒拉狗屎人家会说他好恶心。差距立见分明。
他是铁了心不救驾了。
皇上龙龄不小,谁知还要经历这样的遭遇?他只得奋起反抗,拿脚踹浈献王。不料一脚踹去,被浈献王抓住了腿。皇上吓得赶紧再把腿收回来。收得太用力,龙靴让浈献王给脱了下来。
皇上恼羞成怒,浈献王得意洋洋。
兰渐苏发觉到愈发不对的气氛,正以为他们要上演一出杨康和穆念慈的故事翻版。不想,浈献王忽然两眼一翻,直挺挺躺在地上昏了过去。
当兰渐苏想上前去查看时,没走前两步便找到了原因。
原来,皇上近来脚臭严重,用他独有的天子爪气,成功将浈献王制服,拿下充满疑问的胜利。
皇上惨兮兮捡回龙靴穿上,惨兮兮去将太监抓回来,一拳一拳悲痛地发泄在太监胸口,边揍边骂:“还不快带朕去沐浴更衣?!”
太监边呕边说:“是,皇上!”
兰渐苏默默走去,拖走了昏死的浈献王。
这场充满味道的战役,开始的荒诞离奇,结束得迷惑不已。
可它让皇上相信,浈献王是真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亲皇上。
梦山河老
66 第六十六回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父王,别玩了,快点下来。”夙隐忧站在树下唤。
挂在树上的浈献王朝他使了个鬼脸,抱着树干就是不要下来。
“父王……”
浈献王这一疯疯上了个把月,把兰渐苏都给看迷糊了,看不透他到底是真疯假疯,还是假装疯着疯着就变成真疯。
以前干啥啥不会,只会吃喝玩乐逛花楼的夙隐忧,所有人都以为他没了父亲的庇护会就此倒下,没想到他反而自收了性子,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府里大小事物都揽去管。但从没碰过的活儿,突然要管也不是想管就管得来,处理起来仍是焦头烂额。好在聪明,兰渐苏偶尔在账务上提点他几下,他便理解得通透。还顺便挖出了府内管家贪污的罪证,将他送进大牢。这是浈献王都没做到的成就。
下人搬来矮桌和板凳放在树下。
夙隐忧跟兰渐苏在树下入座,一面泡茶,一面盯着树上的浈献王。
茶水泛苦,兰渐苏喝了两口就不敢喝了。可夙隐忧却一杯接着一杯,连喝了三杯下去也没说什么。
兰渐苏瞧夙隐忧这些日子来,当真累到茶饭不知味了。
也不是说心疼不已,心里到底不大好受。兰渐苏便道:“世子哥哥,我看你两天很累,不然先去歇会儿吧,父王我来看着。”
浈献王像只老猫趴在树干上,屁股翘得老高,眼睛紧紧盯住一对公母螳螂。他说现在正盯到紧要关头,母螳螂要吃它老公了。他疯言疯语的时候说:“夫人,要是当年你也这么杀了我,你就不会到京城来,带着娃儿过普通日子,你便不会死了。”
夙隐忧饱含无奈地看了他父王一眼。他不愿回去休息,和兰渐苏说:“我是兄长。”
兰渐苏凝目瞧杯里的苦茶,茶里的叶渣在黄绿色的液体里滚翻。他想起昨夜夙隐忧和他说:我要是倒下了,你怎么办?
但他背过身去,兰渐苏又在镜里看到他脸上流下泪。
夙隐忧不是不脆弱,只是想保护好他这个弟弟,强迫自己变得坚强。
看他在沉思,夙隐忧以为他内心不安。便握住了他的手:“渐苏,你不要怕,我们一定能回浈幽。明天,我便进宫和皇上说,许他让我们带父王回浈幽养病。这些日子他折了父王身边许多人,他的目的达到,父王也已经疯了,他没理由再囚着我们。”
兰渐苏微一笑:“世子哥哥,我不是怕。我是真的觉得这个茶,好难喝。”
*
浈献王的疯病,给皇上留下了极严重的心理阴影。皇上以往喜欢微服私访,他总觉得拉近和平民的距离,能够体现他这位君主的贤德。跟平民的距离拉的越近,他的贤德指数就越高。
而那日皇上人生头一遭接触狗屎,接触得如此缠绵亲密,简直是他贤德指数飙升的高光时刻。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像那天那样接地气了。
夙隐忧翌日进宫,向皇上请求带浈献王回浈幽去养病。
皇上之前有多么的生扯理由不让他们回浈幽,如今便有多么轻松地应下这个请求。他挥挥手说:“赶紧滚吧,不想再看见一嘴狗屎亲了我的男人。”
圣谕随笔一挥,包着令牌命人拿去。
夙隐忧向皇上深深拜下去,抖着激动的声音道:“谢皇上!”
他们终于能回浈幽去。
夙隐忧怕夜长梦多,一刻也不想再多待,回府后便命下人立即收拾行李,明日天一亮便启程。
兰渐苏自然得跟他们离京回浈幽。而这次一去浈幽,再回京城,便不知是何年。也有可能,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回京城来了。
他有许多人得去见上一面,翊王,李星稀,沈丞相。太子现在似乎很恨他,应该不想见到他,所以太子他考虑到一半,就没考虑进去。
韩起离也见不着,他两日前被皇上重新派往西北镇守。因西北最近动乱频发,地处西北边界的白喇国大有要进犯大沣之意。白喇国本想和大沣结成邦交,最近却生了要进犯的心思。原是他们得知白喇公主来了大沣后和亲失败,至今还单身未嫁。白喇国认为他们的公主在大沣当大龄剩女很不合适,因为没有皇嗣,两国终究就会没有关联。大沣本就看不起他们,这个关联没连上,难保他日大沣不攻打白喇国。
想先发制人的白喇国,近来便在西北边界处非常跳脚。
兰渐苏行李不多,交给下人们收拾就可以了。但他只有这一个下午的时间,能够去和京城里的朋友告别。
他该见谁?
翊王?李星稀?沈评绿?
烦恼这个问题,便先浪费去了半个时辰。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他拿出三张纸,盘算着,要不抽签好了。
下人们进来扛兰渐苏的行李,问道:“二爷,您干吗呢?这会儿还有心思作画?”
兰渐苏道:“作什么画啊,我是在想,得去和哪位故友告个别。”
下人扛大箱扛得呼呼喘气:“二爷您之前不是说,得去见旻文公主吗?您说您有要紧事需要问她啊。”
兰渐苏一愣:“旻文公主醒了?”
“半个月前便醒了。”下人道,“那会儿二爷您顾着照看王爷,没听见小的跟你说的。小的见王爷的事已经够让您和世子爷忙的了,怕打扰到您,之后也就没再提。这会儿您说您得去见人,小的才又想起来的。”
兰渐苏将三张纸揉成一团,扔了。让下人给三位朋友送去口信,决定这最后一面,去见旻文公主。
*
听说旻文公主还阳后,脱胎换骨,像变了个人似。举止正常了,性格开朗了,见到大臣居然还会笑盈盈问好。把那些大臣一个个吓出三斤冷汗。
人果然得死一遭,才能悟透生命真谛。旻文公主终于发觉她短暂的人生不能拿来阴暗下去,而该看向更阳光的未来。
皇上一听到旻文公主肯对人笑,赶紧也去碰个好运气,他这辈子还没见孝姝朝他笑过呢。谁知旻文公主对谁都有变化,唯独对皇上的态度不变,见到他依然一张臭脸,叫皇上讨了个大大的无趣。
兰渐苏来找旻文公主,旻文公主请他进去。
来到旻文公主的寝殿,兰渐苏看见她穿着件毛绒长袍,袍上花纹繁杂,一件红色坎肩,脚上着翘头镶珠靴,头戴翡翠珊瑚珠帽,活像一个外族女子。
兰渐苏疑惑道:“孝姝姐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旻文公主饰弄帽顶上的垂枝金叶,应他道:“我马上要到西歌去,试试那里的衣裳先。”
“你去和亲?”
“和什么亲?是去教他们养蛇的法子。”
兰渐苏佩服叹然。皇上诸多子女中,个个又蠢又奇,怎知还能出一位传播养殖蛇技术的人才。
“帽子笨重的很,戴着实在是难受。可到友国拜访,又非得穿成这样不可。”旻文公主将帽子取了下来,让婢女拿下去,“渐苏你坐吧。玲儿,怎么不知端杯茶来?”
宫婢道:“公主,咱们宫没有茶,来客人只奉蛇胆酒,您忘了?”
“哦,是我忘了。”旻文公主道,“蛇胆酒挺好,补身体。渐苏弟弟,你多喝两杯。”
兰渐苏才坐下的身子,立刻又站起来,干笑道:“不必了,孝姝姐姐,我只是来问几件事,问完我立刻走了。”
旻文公主画了翘尾的双目看着他:“什么事?你问吧。”
“皇后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她包庇公仪大人,被父皇迁怒,现在迁居泰福宫禁闭。”
兰渐苏问:“你没打算告诉皇上真相?”
旻文公主唇笑展了开来:“真相?什么真相?”
兰渐苏道:“孝姝姐姐,你不必装作不知。我今日便是为问这件事来。”
“你想问我,当年见到的,杀顺德娘娘的人,到底是皇后还是公仪大人,是不是?”她拾起袍摆坐下来,倒了杯玲儿献上来的蛇胆酒,并不自己喝,而是递到兰渐苏面前。
兰渐苏望了望她,将蛇胆酒接过,屏住呼吸一口喝下去了。
真他妈苦,真他妈难喝。苦着脸,兰渐苏将酒杯倒过来,一滴不剩。
旻文公主道:“你心里自有答案了,怎么还来问我?不错,真正杀顺德娘娘的,是你想的那个人。”
兰渐苏接着问:“但为什么这些年你见到皇后神色如常,唯独见到那颗珠子,会受到刺激?”
旻文公主说:“我当年年纪太小,也很害怕。回来后母妃要我忘记那两个人,我便强迫自己忘记那两个人。长大后,人我是忘了,偏是那颗珠子的光,我记得很清楚。还一日比一日记得清楚。”
“另一个人到底是谁?”兰渐苏忽道。
旻文公主的眼皮倏跳了下。差那么点儿,她就把另一个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她这位弟弟,在套话的功力上颇有一手。
但她没说。她反倒是把嘴越闭越紧。
“渐苏弟弟,有些事,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已经够了。”她道,“今日说的这些东西,从此烂在肚子里,跟谁也别提。”
旻文公主清醒后,将这事藏裹得愈发紧,比以前还不好问出口。
烂在肚子里。他的胃,也得能消化得这么好。宫里长命的人看来不是懂得生存之道,而是普遍有个好胃。
可兰渐苏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知道的为什么要烂在肚子里?想不明白为什么包括太后在内,每个人都跟他说不要查,不要知道。到底是怕他知道什么?到底是不让他知道什么?
“另一个人不是公仪津?”他眉头无意识间烦躁地皱着,“公仪津生前为什么一直找人刺杀我?他为什么要我死?我现在觉得,可能这些事都和我有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