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弱弱说道:“我不是神仙。”
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把他当做不死神仙了?聂欢自嘲地摇着头。
他继续说:“我爹娘的声音可能是幻觉,但那金镶玉吊坠绝对是真的,当年都找不到东西,为什么会在浓情手里,此人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聂家的事,跟你又没关系。”
聂欢以为他彻底没气了,半天后又气若游丝一声:“我知道,已经派人去查了。”
“你知道?你查什么查,我们家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聂欢冷哼一声,感觉姓叶的越发往下缩,他楼他腰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这人腰细得恰到好处,隔着衣裳甚至能感觉到里面苍劲有力的腹部肌肉,却依然很冰,像快没有温度的木头。
听他不回话,聂欢轻轻拐了他一下:“喂……叶澜双?你就这么轻易死了?”
回声很大,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聂欢有些火急火燎,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不会。”,温热的吐气声从聂欢脖子上掠过。
他娘的给老子撑住,新仇旧账还那没算清,拍拍屁股就想走?你倒是走得轻松。
为了让他保持意识清醒,聂欢主动与他说:“你知道浓情为什么恨不得喝我血吃我肉吗?我跟他是一起被抓进血凝宫的,在屠宰场上,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出去,获得短暂的自由,而且每年只能出一个。那时候我和浓情,还有个带铁笼的朋友,是里面最强的……你在听吗?”
“听。”,叶澜双声音沙哑,接近没有。
“七年前我们相互格斗,浓情输给了铁笼朋友,他在跟我对战时,私藏武器使阴招,我背上有片花叶子的部分,就是他砍的,当然,他脖子到肚脐那一刀也是我反击的……你在听没?”,聂欢生怕他一命呜呼,又问。
这次被他搂着的人停顿了一会,才在聂大侠脖子边呢喃道:“听的。”
这方法有用,聂欢接着道:“那年他没出去,我出去了,听说第二年铁笼朋友也出去了,再后来才是浓情。
所以他恨我,这些年没少派人杀我,这下落到他手里,怎么说也不会让我好过。
可我依稀觉得,放我两进地下暗流发现朝廷兵的人是在帮我们,与砍手想吓我们撤离的是一波人。”
这会叶澜双彻底没声音了,聂欢心里像被人拿着棍子一通乱搅,肠肠肚肚五脏六腑被搅得稀巴烂。
他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单方面跟这人较劲这么多年,人家或许并没把当年的离去当回事。
叶澜双或许只觉得那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少庄主,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是的,人家其实没错,他只是选择了自己的路,可聂欢为什么要耿耿于怀却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死不承认?
“因为你把他当做了依赖对象,当你最依赖的人离开你时,你不是恨,是不舍,是埋怨。”,这话是燕行那个怕死鬼说的,别看他像傻逼一样,其实他活得比聂欢通透,但聂大侠是不会承认的,燕行那样说时,他当场就发飙,“说个屁。”
黑暗里流水叮咚,乱石沧沧,聂欢不停用石头擦着火花引路,姓叶的彻底软下去。聂欢半边身子都被他身上流出的血打湿,粘稠的血腥味遍布全身。
食人虫,食人蝙蝠,这些都是长在人生上的怪东西,攻击力竟如此之强。
刚才裹在被子里时他就发现此人气血不足,可是聂欢并不想多管,即便嘴上跟他暧昧不清,内心却泾渭分明。这些年自己好像就是这样的,心口不一成了家常便饭。
可现在看到叶澜双这幅模样,聂欢却后悔了,内心针扎着也矛盾着。这可不是他聂大侠的作风,怎么会变这样?
静默良久,他自嘲道:“叶澜双,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恨着你,恨去恨来,竟不知为何要恨。你说……你当初在我被别人按着剐的时候,为什么就恨得下心离开?”
不知是不是幻觉,对方气若游丝的鼻息忽然变得粗重,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似的,气息落到聂欢颈窝处,烧得他浑身难受。
“我知道那帮朝廷兵的用处了,你他娘的要是死在这里,功劳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聂欢继续自言自语,“我跟你说……方才与浓情打斗时,我从他身上摸到块腰牌和一把钥匙,如果能找到朝廷兵的藏身之处,这两样东西或许大有用处……”
聂欢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也不知道那条黑暗无尽头的地下暗流还要走多久,更不知道叶澜双……能不能活下去。
那一刻,他想说罢了,功过是非,前尘往事,固执己见,又有何用?毕竟这世上,知道他曾经是个少爷的人,见过他少爷模样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或许是上天眷顾,聂欢脚都磨破皮,在不知扔了几千块石头后,于昏暗中看见尽头有抹微光,同时也是地下暗流的出水口。
聂欢欣喜若狂,甚至比他当年出屠宰场还要开心,一把将叶澜双抱在怀里,飞奔而去。
“姓叶的,你这次活过来财产起码要分老子一半,否则我骂死你个狗娘养的。”
骂得忒爽,可下一秒他就绝望了……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事。
暗流自断臂流出,汇入一条足足有百米高的瀑布,上下左右都如同被一刀切下的崖壁,而聂欢他们,身处悬崖中间。
若不是这亮光,他都不知道自己竟走了一夜!
站在洞口往下看,云海翻滚,茫茫一片……
高不成低不就,这下完蛋。自己一个人勉强能借着蔓藤攀上去,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那也得蔓藤承受得住他们这两坨重量不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洞口旁有处好几米宽的干地,能遮风避雨……还能……干坏事。
聂欢自娱自乐,把一身血红衣裳的叶澜双放在地上,又自崖壁口掰下些干柴,路过洞口时见有不知名的野花,还顺带摘了几朵,哼着歌把火钻燃……才去检查叶澜双的伤。
他那张堪称人间尤物的脸上全是虚汗,被聂欢咬过的唇角结了疤,鲜红得让人想入非非。
叶澜双清醒时总是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立根原在破岩中”的淡定,反倒是晕过去后眉头紧蹙,眉宇笼罩着厚厚一层浓雾,一副被人强占便宜又不能动弹的愁苦模样,嘴角紧闭,防范意识及强。
聂欢盯着这样的人看了许久,嘟囔道:“怕我吃了你?我连你小时候屁股上有颗痣都知道,不过……就是不知还在不在。”
柴火噼里啪啦,温度刚好。洞口三两抹暖阳钻进来,光线刚好。
“咔嚓”一声响,聂欢直接撕了伤患衣裳,但他忘了血衣已经粘在肉上,这么粗暴一撕,叶澜双的眉头皱得更重!
“矫情。”,说是这么说,聂大侠却放轻了手法。
待他解开那厢所有衣裳,叶澜双上半身一览无余,聂欢却被震惊到了!
第20章 浅尝
叶澜双左肩中箭,看样子是昨晚被他自己拔掉的,怪不得流了那么多血,不死真是命大。
胸前黑了一大片,而黑里透着的,是密密麻麻的红点,粗略看去像是疹子,凑近细看却是针眼般大小的洞孔!像筛子一样,从脖子以下到肚脐以下,皆无一幸免。
聂欢本想继续往下看,伸手停在叶澜双里裤上……半天没下得去手,踌躇良久,还是缩了回去。
此时他眼色凝重,不再玩笑。没想到那些由人控制的食人虫有这么厉害,如果昨晚叶澜双没拦着,这会儿自己兴许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棘手的是,他手上没任何药物,只能运功逼毒,这样做并不会太彻底,但至少能保命。
聂欢盘腿坐下,一掌下去,叶澜双胸前的小孔血水飞溅,跟下雨似的,眨眼石壁上血红一片。
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聂大侠也没能从震惊出回过神,他抱着软软倒下的叶盟主,喊道:“喂,好些了没,我们得赶紧上涯,让齐庆给你治毒。”
毒血被逼出来后,叶澜双慢悠悠转醒,他盯着摇曳的炉火观看良久,放眼远处,云蒸霞蔚,飞鸟饶山,猿猴在悬崖上上蹿下跳,洞口山花烂漫,时有蜜蜂光顾。
叶澜双疼得骨头都要碎了,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愉悦。压抑了这么多年,没一刻有这么放松过。
“欢!”
聂欢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叶澜双缓缓抬头,侧目望着聂欢,气若游丝又是一声:“欢!”
“我操,你毒入骨髓伤到脑子了罢?这么肉麻。”,聂欢暴跳起来,退出一米开外,像看诈尸一样盯着那个男人。
叶澜双失去支撑,身子晃了几下,他凝神,吐了口气,看上去精神了不上。
除去头发被聂某人搓得有些乱,脸还是人间尤物,眼还是深入大海。
他申手要去拾自己的“血衣”,聂欢忙止住,“等等,你这衣裳拧一把都能出血,还穿?”
叶澜双扯着嘴角,“那便不穿。”
聂欢被他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吓一跳,脱下自己外袍扔了过去:“你没疯吧?”
那厢将衣裳套上,跟小孩子穿新衣裳似的,拉拉袖口,搓搓布料,又看看款式才答非所问,他说:“我财产全给你!”
……他娘的,真疯了,真没救了,这哪是重伤,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可别,若是遗言,等出去找个公众人当着人家面再说,这里就咱两,不做数的!”,聂欢绕道他对面盘腿坐下。
脱掉外袍后里面穿着件白色长衫,这样看他又是一种韵味,他的桀骜是天生的,但脱下那身玄色外壳,但更显得真实。
“作数!”,叶澜双肯定。
火苗将两人隔在两端,聂欢低头无聊地堆着石子儿,他没来由一笑,问对面的人,“你昨晚一直没晕?”
“有意识。”,叶澜双说话比以前更快了。
也就是说,他说的所有话,这人都听到了!好家伙。那什么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却不知道为什么恨;还有你屁股上以前有颗痣……
糟心,聂欢拿起酒壶,往脖子里罐了大口酒。昨晚自阿福那里顺的,还是他家店的酒好喝。
“还有吗?”
叶澜双伸手,意思很明显。
什么毒能让他话这么多,这么反常,居然良心发现,允许他喝酒了?
“伤患喝什么酒?皮痒。”,聂欢没好气说罢,把酒壶扔去了角落。
“欢!”
日了,今天真是见鬼,被喊的人三两步跨过去,大手覆在叶澜双后颈上,不轻不重捏着他,俯身问:“这么多年你身边也没个女人,其实你喜欢男人吧?”
叶澜双不退反进,直接凑了上来,鼻尖碰上聂欢的鼻尖,眸中意味深长。
他说:“有何不可?”
温润的气息就游离在聂欢唇边,说话时嘴唇还轻微碰了一下。
有何不可?这话就像磁铁一样吸引人,尤其是在这种恒古以来每缝山洞都会发生事的地方。
他的脸宛若淡雅的水墨画,温润的色调,沁人心脾的芬芳;他的唇像晶莹的露珠,尤其是结巴后,让人有种给他撕掉的冲动,只要往前一点,只需往前一点!
比淡定,聂欢永远比不过叶澜双,想什么呢?不论是身份悬殊,还是立场,都隔着天大的鸿沟。
“懒得跟你计较。”,聂欢说罢就要起身。
忽觉嘴唇一疼,一股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竟是那个毒入骨髓的人忽然侧头,用牙齿撕了聂欢唇上的疤!!!
“叶澜双!没完了是吧?老子一掌劈了你。”,聂大侠退出几步,舔着血龇牙道。
他说:“好!”
“……”
好你个王八蛋,顶着一副人模狗样的脸,明目张胆做着闷骚不害臊的事。
“你喜欢我?”,聂欢眯眼没所谓一问,本想恶心一下他,存心揶揄。
谁曾想叶大盟主站了起来,走到洞口与山水同境,就那样站在怒放的野花下。
那阵势,像极了“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叶澜双回眸,言简意赅道:“喜欢。”
有那么一刻,聂欢不知身在何方,将去何处,要做什么?
他哈哈一笑,“聂家就靠我传宗接代了,你会生吗?会生我考虑。”
那厢也不见怒,对着这头笑了笑。
真是要命,都说物以稀为贵,叶澜双的笑属于稀有一类,具有春风化雨的功效。
天马行空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聂欢从崖缝里刨到些野山药,就着柴火烤得熟透,出于以德报怨,他递了一半给叶澜双。
那人却不吃,皮剥了又还回来,聂大侠倒也不客气,几大口下肚,觉得还不错。
“你要成仙吗?除了树根,这久没见你吃过什么。”
见他不回,聂欢忽然心血来潮,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静坐。”
……“那当武林盟主是图什么?惩恶扬善的屁话就别说了,谁都有可能包括我,就你我不信,因为你就不是那种人。”,聂欢一针见血。
叶澜双定定看着他,垂眸说了句:“为了‘以权谋私’‘滥用职权’。”
“……”,跟狗贪官一个性质。
他还想说什么,叶澜双却没有继续的意思,言归正传道:“你说你知道朝廷兵的用处?”,终于回归正题,聂欢正色道:“我的猜想,不知对不对。”
“浓情口中的’魅‘!”,叶澜双剥着山药皮说道。
“对,你抓回客栈那两人,跟昨晚我们遇见的应该不是同一波,具体来说,前者像半成品,昨夜截杀我的,才是真的。因为你用火能对付,可昨晚那些,不怕火。”
聂欢接过山药心,一口吃下,又说,“你说朝廷兵是自愿进山的,先不论他们怎么个自愿法……或许,现在已论为‘魅’。而不愿配合的那些,昨晚你也看到了,全死在地下暗流里。
大规模制造‘魅’,有可能是敌国的军事手段,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