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欢垂眸,回道:“杀过太多人,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做点好事,好让阎王酌情处理。”
鬼才信他,生前都没在乎过那点名誉,何况死后。
“你呢?对吴翼可还有什么念想。”,聂欢回头问。
吴越听罢,眼里伤痕乍现。
他说:“缘分已尽,无话可说。”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跟吴翼越了那条线。
吴越大着吴翼十五岁,当年见六七岁的小孩儿流浪街头可怜,便领将其领回将军府。
小儿生得秀气,自幼喜文不喜武,十八岁容貌明动京城,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吴翼这个名字也是吴越领他回将军府后改的,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养父养子,但在外人面前都是这样称呼的。越翼从小就黏他义父,成年后也不例外。
刚开始吴越并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自己三十三岁娶妻那晚,吴翼喝得伶仃大嘴,在后院对他说:“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叫你义父。你成亲,我痛苦到想死,我恨不得自己是女儿身,哪怕只是给你做妾我也愿意,至少那样我能伴你左右,我能拥有你,能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爱你爱到丧心病狂!”
吴越当晚在震惊和不知所措中度过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娶妻是世家连姻,无非是利益与权利之间的盘根错节。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养子会有这样一面,关键是……他自己听完那些话,内心深处并不排斥。
只是没想到新婚之夜过后,将军夫人便怀孕了,后来生下对龙凤胎。
除了那夜,吴越再没碰过自己妻子。
后来他才意识到,关于成亲,不单是吴翼难受,他也难受。为什么不想碰自己发妻,因为他心里装着个男人,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再后来便是,任何阻碍皆挡不住两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们就那样秘密地在一起了,有过几年疯狂的,不知死活的爱恋时光。
吴翼很听话,吴越每次见他那副模样,总是忍不住折腾得他连连求饶,可求饶也不放他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事情败露在一个雨天,而人云雨时被吴大将军七十岁的老母亲撞见,吴母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气死!
那事给吴越带来了毁天灭地的打击,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曾一度想自尽。外人看来他是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将军,可没几人知道他内心的无奈和挣扎。
母亲之死,吴越把责任全揽下,自那之后,他疏远吴翼,并告诉他此事适可而止,再继续只怕会伤害更多的人。
可是吴翼根本放不下,以前他从不吃将军夫人的醋,后来只要吴越多看一眼自己发妻,吴翼便整宿整宿夜不能寐。
吴越有责任,有儿女,他做不到抛弃一切与吴翼双宿双飞。为了斩断这段不该有的孽缘,五年前他请命带兵镇守南境,远离京城,远离那个自己忘不掉却不得不忘掉的人。
谁曾想,他低估了吴翼对爱的疯狂理解,吴越刚走,他便火烧将军府……
吴越发妻被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一双儿女若非施救及时,早就被大火烧了。即便救回性命,儿女身上都有大面积烧伤的疤痕,小小年纪遭的是哪般罪。
吴翼追到南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因为太爱,所以犯下大错,求吴越亲手刺死他。
那时的吴越心如死灰悲痛欲绝,与其恨吴翼不如恨自己。
他终究是没杀那人,只说:“你我缘分已尽,往后不必再见。”
他本想一死了之,可一双儿女尚且年幼。左右也无心朝堂,于是便想了招金蝉脱壳的办法,雇杀手假意杀自己,从此便能带着儿女浪迹天涯。
接他单的人是正是聂欢。吴越始终记得,那时的聂大侠二十郎当岁,却比现在狂傲十倍。
他们在南境丛林里对战三天,最后传出镇南大将军被武林第一杀手聂欢刺杀的噩耗。
那之前他并不认识聂欢,只想着反正是出钱的,谁背锅都可以。若早知道他们会成为朋友,吴越不会让他背这个锅。说到底……这世间,千金难买早知道。
金蝉脱壳后,他背着行囊,带着一双儿女打算归隐山林,与聂欢告别那日,他忽然问:“有去处么?”
吴越摇头,“没有,天大地大,走到哪儿算哪儿。”
聂欢蹲在地上用根狗尾巴草逗两孩子,半响后他仰头说:“你再给我些钱,本大侠给你指条明路。”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梦寐以求的与世隔绝之地。
吴越问他,为什么愿意帮他这个素未蒙面并没有半点交情的人。
那时聂欢说了句:“我也帮过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人,可结局是人家撇下我跑了。所以这次试着帮帮陌生人,看能不能换个好结局。”
那天起,他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年轻人,并且受伤很深;更是个捉摸不透的杀手,简称“烂好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聂欢站得有些累,他重新坐会遥椅,条件反射去摸酒壶,却始终没把酒倒进嘴里。
“吃吧,我儿子从山上摘来的。”,吴翼抵给他一个野果,斜眼看去,“你可是嗜酒如命不喝会死的人,今日怎么回事?”
聂欢接过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扔进嘴里,果子太大差点噎死。这让他想起数月前的土豆,最开始吃还是大的,后面再拿时,却全是小的,吃起来顺口还不噎。
现在想来,是叶澜双动的手脚无疑了。
他出神许久,笑道:“戒酒了,除非是‘悟’那破店酿的酒,否则通通不喝。”
这头更觉匪夷所思,“你这是伤在身上还是心上,去年见你还活脱脱一只野狼,怎么现在蔫成这副模样?”
“有吗?吃嘛嘛香,身体倍棒。”,聂大侠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吴越没再拆穿他,只说:“别因为我的这点破遭遇就对情爱失去幻想,若你单身,对方也是,轰轰烈烈来一场,哪怕粉身碎骨也值得。
人生苦短,能有几个青葱岁月,瞻前顾后,伤己伤人。”
都是些咬文嚼字的穷酸味文字,聂欢本该嗤之以鼻,可他却听进去了。
禁不住替这老男人狠狠苦涩了一把,纵使吴翼犯下滔天大罪,可这人终归是没放下。
不知夜深人静时,他会不会低估一句:恨不相逢未娶时!
雨后天边出现了道弯弯的彩虹,照得整个山谷流光溢彩。
聂欢戴上斗笠欲走,吴越边给他装干粮,边问:“这次出来,又是什么任务。”
聂欢接过那袋穷酸果子,由衷地感慨,这破地方可真是穷山恶水,以后他绝对不会来这里安享晚年。
他把干粮反水挂在背上,跟个收破烂的一样,走出许久,回道:“花夭在找她丢失多年的儿子,老妖婆思子心切,丧心病狂四处抓人,血凝宫上下鸡飞狗跳。
要让老子逮到她这儿子,立马剁了喂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卷二的内容。
第35章 寻觅
齐庆进门时,某盟主正在倚楼听雨。
听见脚步声,那厢没回头却扔了句:“出去!”
认识他这么多年,此人近几个月变得尤其暴躁,澜双剑阁因为他这张不说话都能杀死人的脸,终日笼罩在阴云密布之下,门徒们大气都不敢喘。
偏生他带回来那个崽子,很不识趣,天天与人掐架,今早直接一拳把对手鼻梁骨打断了。
若不是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齐庆也不想来找死。哪知他才把崽子犯的事说完,正等着天塌下来,叶澜双悠悠然回眸,脸色竟比往常好看了不少。
他问:“没人管得住?”
齐庆:“除了您,估计真没人能管。”
叶澜双听罢,眼中漾起一丝波澜,踏步往外走去。
齐庆忙追上,“你伤还没好,要去哪里?”
要说他这内伤,聂欢可真够狠。得亏叶盟主内力深厚才没残废,要换别人,骨头都碎了。不过聂欢身上那刀伤也不是说着玩的,被软剑所伤,没个一年半载下不了床。
这二人那天在悬崖边上大开杀戒,险些同归于尽,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聂欢与叶澜双势不两立,叶澜双不可能跟姓聂的同流合污。
可齐庆怎么都觉得,这事没表面上这么简单。
“你别落单,上次你重伤聂欢,血凝宫放出话与澜双剑阁势不两立。”
叶澜双从内心深处问:到底谁伤谁?
齐庆追赶上去时,他已翻身上马。
齐庆张开两手拦在路中间:“花夭在找她失散多年的儿子,最近在疯狂抓人。”
叶澜双听罢,冷冷说道:“与我何干?”
齐庆急了,“与你确实没有干系,但你是武林盟主啊,这些时日多少人请命攻打血凝宫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节骨眼儿上你走了此事谁管?”
马上的人没反应,脸上是“你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齐庆拦不住人,只得又说:“不说别的,你带回来那活祖宗,不是玩蛇就是玩虫的,谁管?”
叶澜双稍作停顿,扔出句,“自会有人有管。”,随即打马从齐庆头上飞过,转眼绝尘而去。
齐庆摸了摸自己安然无恙的头顶,一脸黑线,只得冲着满天灰尘发牢骚。
血凝宫四面环海,坐落在岛上,岛中种满向日葵,七月正是它们怒放的季节,远远望去,金灿灿一片,闪闪发光。
聂欢才上岸就险些被那些光闪瞎眼睛。花夭的烂品味,对向日葵情有独钟,特地打造出这片“向日葵王国”。
他前脚刚到,燕行苦着脸过来,没好气道:“这五天你跑哪儿浪去了,伤都没好,瞎逛。”
岛上有座宫殿,以前聂欢恨透这种“一看就不是好门派”的房屋建筑,现在看来,却亲切了不少。
人在特定环境待得太久,思想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甚至改变。
燕行之所以没死在血凝宫,得救于他的贪生怕死。在血凝宫只有屠宰场上出来的才叫杀手,而没进屠宰场的,则归类于随从。
杀手虽然前期经历非人折磨,但出人头地后,会有相对的人生自由。譬如聂欢,有自己的府邸、庸人和随从燕行。
他两从小一条裤子长大,是发小,当年聂欢出屠宰场,第一时间把燕行从千人奴隶中捞出来,不然他真的早死了。
“花鸢让去找关于他狗儿子的线索。”,聂欢说着,走在前面。
燕行问:“如何?”
“她只说她儿子小时候足底有颗痣,还爱吃冰糖葫芦,你觉得能找到吗?瞎几把扯。”,聂欢愤愤不平,他堂堂血凝宫头号杀手,被派去千里寻子,简直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他顺手掰下朵葵花,就着里面的嫩瓜子儿磕了起来,听燕行说:“之前你让我托人查的树根,有结果了。”
聂欢嗑瓜子儿的手一顿,心跳声清晰可辨,他既担心查不出个所以然,也害怕查出什么治疗不治之症的结果。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凝神静气,抬眸时眼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
燕行见他这幅模样,也是吓一跳,退出半步才敢说:“什么也没查到,我们的人说,是有人故意阻止我们知道那玩意儿的功效,我猜只有叶澜双才有这么大的权利。”
聂欢连瓜子壳一并咽进肚子里,静默良久恢复才原样,没所谓一笑,呢喃道:“随他。”
话是这么说,叶澜双越是阻止他查,越是证明这里面有鬼。他还就不信这男人能让全天下的医者都闭嘴。
实在不行,哪天让花鸢出卖出卖色相,去勾齐庆的魂,此人不可能不知道此间缘由。
二人边说边往明廊殿走去,聂欢一直魂不附体,正神游得厉害,忽然有个不明物体从石梯上飞下来,他本想袖手旁观,一看是个人,不动声色运功扶了那厢一把。
接着又飞出来四五个,皆是约摸二十三四岁且长相出众的男人。
他狐疑片刻,几步迈上石梯……殿前的女子,长发飘飘,衣着艳而不俗,绝世容貌美若天仙,乍一看以为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女,但世人皆知她已年过半百,是朵美丽的“妖花”,江湖上有多少人想睡她,就有多少人想杀她。
聂欢到时,只见花夭手里捏着个白面小生,吐了句:“一只鸡也要来装凤凰,死有余辜。”,她话落,当即拧断了男人的脖子……
燕行条件反射往聂大侠背后躲去,低声道:“你不在这些天,她抓了不少人,大多二十三四岁,特征跟你说的差不多,喜欢吃冰糖葫芦,脚底有痣。
若一但查明与她儿子无关,便直接杀掉,因此得罪了很多武林人士。好多人埋伏在其中,企图暗杀花夭,眼前死这位,便是其中之一,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周遭围着不少人,包括花鸢在内没人敢上前说半句话,聂欢却没来由“哈哈”笑了两声。
花夭冷眼看来,眼神像千年蛇精,她眯眼问:“你笑什么?”
聂欢笑不见停,问她:“你怎么判定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是你要找的人。”
若今天问话的是别人,下场早就跟地上身首异处的人一样了,但说话的人是聂欢,花夭明显收敛不少。
她认为,聂欢是只猛狮,只要饲养得好,总能为她所用,这些年一直如此。
花夭伸手,由着她身旁的男宠替她擦去手上鲜血,回道:“我儿体内有股特殊真气,这些人身上没有。”
聂欢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就是学武一百年的绝世高手,废去武功后都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更何况是小时候的一点真气。你这般滥杀,小心失手,真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哦对,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此,没准你儿子以前就已经被你误杀了。”
花夭完美无瑕的脸闪过一丝裂痕,眼里射出万丈毒光,一脚踢开匍匐在她脚边的男宠,起身一步步走来,“你咒我?”
聂欢留白不语,多余的留给这女人自己去回味,只要不傻,自会明白他说的话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