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沈一南见他半晌都不言语,不由试探性的开口,萧北宁回过神,他摇头说没事。
沈一南松下一口气,太子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沈一南面上为难,一副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太子,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挑眉,沈一南可不像是这样有话不说的样子,该是很令他拿不定主意,才会这般。
“无碍,想说便说。”
沈一南又看了太子许久,确定他是真的要他说,他才道:“殿下,臣想劝您……早做决定。”
“早做决定?”太子心下讶然,他反问。
虽说现在形势对他不利,但也不至于到了这个份上。
沈一南手肘抵在桌上,闻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太子不自觉地轻轻嗅了嗅,又是那股清香。
沈一南压低了声音说:“瑄王从平遥安然归来,想必太子也从禁军统领魏诀那里听说了,陛下对瑄王在平遥的所为,是满意的。”
太子点头,他曾私下里找过魏诀,和他打听过父皇对萧逸宸的态度,所以他很清楚皇帝已经对萧逸宸改了观,危机感来临,所以那天晚上在西华殿,他才会口不择言,反而让萧逸宸嘲讽了他一番。
沈一南见他知晓,便继续压低声音说下去,“之后就是陛下突然中了毒,牵扯进来皇后和丽贵妃,先是让旁人以为是丽贵妃所为,最后却所有证据指向了皇后。”
太子沉着脸,并不出声。
“殿下知道是谁所为吗?”
“不知。”他冷着声音说。
要是清楚知晓是何人所为,他何故在这里坐着,早就去证明母后清白了。
沈一南笑了笑,“其实谁下毒并不重要。”
太子诧异了一瞬,“为何?”
“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废了皇后,”他语气一顿,而后略有些放肆的说:“不就从侧面说明了他不看重太子殿下你了么?”
太子皱着眉。
沈一南没看见一样,他继续说:“现在是皇后,那之后呢?不就到了丞相,迟早的事情罢了。”
“而丞相支持的谁,朝中没有人不知道吧?陛下这样做,不就是……”
“啪”的一声,桌上的棋盘震了一下,棋子错了位,沈一南像是并不意外,他静静看着明显发了怒的太子。
“放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太子豁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一南。他背着手,方才震怒之下,用力过猛,掌心仍在发麻。
沈一南顺势跪了下去。
他仰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太子,突然勾唇笑了笑,细碎的星光浮在他的眼中,勾人心魄。
太子明显楞了一下。
沈一南轻声说:“殿下,其实心里清楚的吧?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试问陛下这样做,不就是在拔除太子殿下您的羽翼吗?这不就是在向朝中大臣表明一个消息吗?在瑄王和您之间,或许从前他更中意殿下,但现在,他更中意的,明显是瑄王。”
“否则也不会动皇后了。”
“而瑄王一旦登基,殿下是个什么下场,不用臣多说了吧?”
太子怔愣着,小太监领着丞相进来时,他仍是这幅模样,丞相挥退了太监,出口问太子怎么了?
萧北宁回过神,他四下看了看,已经没了沈一南的身影,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太子摇了摇头,不欲多说。丞相一脸的忧心,太子殿下看着一脸恍惚的,跟丢了魂一样,让他怎么不担心呢,现在整个孙家可就指望着太子殿下呢。
若是太子将来登基称帝,他们孙氏就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就算过程中损失一个皇后,但与整个孙氏家族的兴衰荣辱来说,不值一提。
可若太子没能登基,他们孙氏,就将是新帝登基路上的累累白骨,不,或许还等不到新帝登基的时候,他们孙氏,就先遭了陛下的手。
或许稳妥些的方法,他可以等太子殿下慢慢登基,他们孙家自然无上荣光,可是啊,他等不起了。
现在废了皇后,不久的将来,就要废了他这个丞相……
“殿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皇后今日的下场,就是明日咱们得下场。”丞相忧心忡忡的说。
太子动作僵硬的回头,定定看着孙柏之,一天之中接连两个人,告诉他,早做打算,不要坐以待毙,意思不就是要他……夺位么?
丞相迎着太子的视线,他再一次道:“殿下……”
萧北宁头疼了起来,他一下坐倒在软榻上,扶着额头,丞相担心不已,他弯下腰,一手扶着太子的肩膀,关切道:“太子,没事吧?”
萧北宁摆手,他挥开丞相放在他肩上的手,“丞相,此事之后再议吧,让我先静一静。”
“这事情不小,只要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可言,容我再想一想。”
丞相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太子这样,他也没办法说出口,最后只能点点头,说:“你好好歇息。”
丞相离开了,萧北宁放下手,他仰头靠在后面,心中杂乱不堪。
真的要这样吗?一旦起兵,多年的父子情就毁于一旦,而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失败的代价,就是一个死。
第80章 鹰与莺
等萧以安消息的几天里, 萧逸宸的日子不可谓不清闲,拒绝了许多前来他府上拜访的大臣,整日和墨染待在一起, 两人也不一起做什么,各做各的事情, 偶尔一抬头, 彼此相视一笑。
林晟有时候会酸的直咬牙,无比嫌弃的跟萧逸宸说:“现在就这样躲在府中不管事了, 以后要真的登上高位了, 你就是被祸水误国的昏君!”
萧逸宸笑着踹他一脚,“尽会胡说八道,见那些大臣作甚?还不是看你得势了上赶着巴结你,你要是失了势,不得狠狠踩你两脚。”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还是滚回军营去吧,少在这里晃了。”
林晟自然明白理是这么个理,就是心里直冒酸气罢了,怎么他就没有一个这么又好看,还一心一意喜欢他的人啊?
萧逸宸看着他满脸的愁容,哼笑两声, “怎么,羡慕了?”
林晟偏过头不说话。
“当年林老将军不是给你物色好了姑娘, 你不要么?非要跟着我跑去边疆吃土,”萧逸宸摊手, “送上门了你不要,那能怪谁?”
林晟愤愤不平,“那我不是怕你出点什么事吗?那时候才几岁啊, 你又没上过战场,就敢带兵去边疆,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
“再说了,我上了战场,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就耽误人家姑娘了,真是……”
萧逸宸笑,他揽着林晟的肩膀,拍了拍,“所以啊,现在就赶紧去街上转悠转悠,说不定看上哪家姑娘了呢,当然,我也会给你留意的,碰着你中意的姑娘,我第一个介绍给你啊。”
他顺势把林晟推了出去,明晃晃的笑了笑,“赶紧去吧,好走,不送。”
林晟本来要感动一番,直呼某人终于良心发现,只是还没过多久,某人就原形毕露,他回过身,人已经没影了。
给林晟气得不轻,最后嘟囔一句见色忘友,甩着袖子走了。
萧逸宸打发走了在他府中蹭吃蹭喝的林晟,本想着去找墨染,答应了和他一同吃饭的,意料之外的来客却打乱了他的步伐。
天色暗淡至极,王府后的竹林里,嫩绿映人眼,白衣蹁跹其中,萧逸宸身形极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竹叶晃动,萧逸宸一手掐住了来人的脖颈,狠狠的将其按在一旁,掌心慢慢收拢,细嫩光滑的脖颈红痕一片。
“何人?”萧逸宸淡淡问,他漫不经心的看着来人双手无力的掰着自己手掌,却只能是无用功罢了。
“先……放手。”
萧逸宸没作反应。
“我是……来,,来帮,帮你的。”
萧逸宸挑眉,须臾,他松开手,后撤了一步,冷眼看着半躺在地上的人大口喘着粗气,面上围着的黑色面巾掉了下去。
萧逸宸讶然。
从一开始,他便知晓这是一个女人,可没料到,这个女人竟然是惠妃。
本该待在宫中的惠妃,穿着夜行衣,来了他瑄王府。
“惠妃为何穿成这样,来夜探我瑄王府?”
惠妃不言语,待她缓过气来后,才抬着眼睛,看了一眼萧逸宸,他的身形高大,身后是无边夜色,她眯了眯眼睛,也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不说话?”
萧逸宸突然笑了笑,他蹲下身体,伸手抬着惠妃的下巴,微微转了两下,她的脖颈处赫然是他方才掐出来的红痕。他不带感情的上下打量了惠妃两眼,玩味道:“本王可不是皇帝,不会对惠妃你怜香惜玉。”
“夜探瑄王府,本王就是把你当成刺客,处死也不过分吧?”
惠妃倔强的瞪了他一眼,墨发在方才的打斗中散乱开来,艳色又美丽。
萧逸宸看着那双眼睛,和萧景禹如出一辙的眼睛,大的有些过分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了什么。
“你不是大梁人?”
惠妃愕然,她没料到短短片刻,对方就看了出来。
萧逸宸沉默,看来真的不是了,他试探道:“来自漠北?”
惠妃点头,她忽略了下颚处的疼痛,说:“我确实不是大梁人。”
萧逸宸松开了手,他起身,惠妃揉了揉酸痛的下颚,她撑着手也站了起来,两人彼此相对着。
惠妃说:“二十几年前,我跟着哥哥来了大梁,”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飘忽不定,“我记得那日是上元节,金陵街上的花灯五颜六色,那时候对一切都觉得好奇,漠北就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与好吃的,我东看看,西瞧瞧,就那么跟哥哥消散在了人群里。”“之后就再也没能见过他,”她笑了笑,“我在人群中大哭,被一户人家领走了,他们给我起了新的名字,几年后,我进了宫,一路摸爬滚打,然后生了萧景禹。”
萧逸宸静默着,他没想到惠妃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世,那么,那天的毒……
惠妃展颜一笑,“毒是我下的。”
“为何?”
她轻轻扬起下巴,俏皮的眨了眨眼,分明已年过而立,她却保养极好,恍若桃李年华。
“我说了,是来帮你的。”
萧逸宸倚在竹子上,他懒散的听着惠妃的话,眼中却是深邃不已,和那浓稠的夜色,别无二致。
“成王无意,只有太子是瑄王殿下您最大的阻力,我此番下毒,由着丽贵妃和皇后斗了起来,最后必是太子方面受挫,”她挑眉,“对殿下您而言,不是再好不过了?”
“为何要帮我?”萧逸宸看着惠妃,淡声问。
惠妃不躲不闪,她迎着萧逸宸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因为只有殿下你,才是最可能登基称帝的那个人。”
“我想景禹这一生无忧,我不想他卷进这些斗争里来,他还小,我就得为他做打算。”
“几人中间,我看好殿下你,所以这是我送殿下你的一份礼,如何?”
萧逸宸半晌没有说话,他看着惠妃的脸,企图看出点什么来,他从前并没有和惠妃接触过,不,应该说是整个后宫,他都没有接触过,他对惠妃仅有的印象,不过是萧景禹的母妃罢了,噢,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点,两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在此之前,他有怀疑过惠妃,采荷摔倒在地上时,目光有一刹那的不自然,他顺着采荷的目光过去,是惠妃。
他当时并没能想明白惠妃的动机,她太静了,并不太能引起旁人的注意,皇后身世显赫,贵妃明艳动人,淑妃不争不抢,唯有惠妃,没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却也是她,做出了下毒毒害皇帝,再嫁祸给他人,引着皇后和贵妃斗在一起。
他不由失笑,先前让萧以安去盯着点采荷,顺着采荷去往后挖,萧以安后来告诉他,采荷死在了慎刑司,他便也就作罢了,想着从其他方面再入手,在还没有什么眉目时,谁承想,背后之人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惠妃静静的在他对面站着,任由他的视线打量着自己。
许久,萧逸宸正了正神色,他问道:“青纱从何而来?”
惠妃见他认真了起来,心里也大致明白,她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我生在漠北,会制一点毒,青纱无色无味,好解,却不易根除,后续对身体损害极大,”她凉薄一笑,“这样的毒,对帝王来说,再好不过。”
“而且制法也简单,所需的药材都是些寻常可见的,并不易引起他人注意。”
“借着生病的由头,多攒几次就有了。”
萧逸宸点头,他赞赏似的看了一眼惠妃。
“本来是想要陷害丽贵妃的,相比皇后,还是丽贵妃更好得手些,但谁承想有一日让我撞见了皇后身边的宫女采荷和宫里的小太监做那种事呢。”
夜色更深,也无法掩住她面上的嘲讽之色,“她央求我不要说出去,我便顺了她的意,以此要求她为我做事。”
“丽贵妃喜欢给皇帝送食盒的事情,整个后宫都清楚,所以借着那次,我便叫采荷拿了青纱,放在皇后宫中。”
“皇后和丽贵妃俩人素日里就多有不和,出了事,也是先怀疑对方,如此,顺理成章。”
“况且采荷那天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唯独后面那一部分,是我叫她说的,”她微微低下头,把额前的碎发顺去了耳后,勾唇一笑,“就这样,真真假假的话混在一起,别人不信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