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逸凡在温泉下握住了橘清平的手,把那只手拉出水面,默默地看着。橘清平的手线条很是流畅,没有特别分明的骨节,可以灵巧地处理复杂精细的灵药,也会力度恰好的推拿按摩。
那天,就是这双手拉着他,一起洗了好久的手。尽管他们两个的手都没有直接触碰过范生的尸体,但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逸凡,我在害怕。”橘清平目光低垂,吐息间带了些微弱的颤抖。
他们都知道,橘清平说的是什么。
或许当时凭着执行任务的一腔热血,两个人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
但当脑内的刺激和亢奋褪去,潜伏着的负面情绪便愈发清晰,开始翻涌。
“我也怕。”穆逸凡紧紧握住橘清平的手。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脏的异动开始,似乎每一次心跳都会引起胸膛的一阵酸涩和空洞,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
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叫嚣着不愿停息。可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在自然面前无力、可笑又卑微的反抗。
总有一天,这份鼓动会停息的。
他们紧紧地抱住了彼此,被近乎相同的情绪缠绕。
“平子哥,你不可以比我先……”
“别说了,逸凡,你别这么想。”
被那种异样的情绪驱使,他们都想紧紧地抓住什么,仿佛试图在巨大的洪流中抓住一根同样脆弱无依的救命稻草,一份虚假而短暂的安全和依靠。
橘清平的手,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攀上了穆逸凡的后颈,用力的指尖微微泛着青白。
手中修长纤细的脖颈只有一根劲椎支撑住血肉,那么脆弱。
橘清平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皮肤下跳动的血管,只要他的手按在那根动脉上,这调皮又聒噪的一阵小风,就会失去意识,变得安安静静、任人宰割;只要他的手锁住得再久一点……
想到这里,橘清平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很怕、很怕。
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总有一天会跳不动了,说不动了,永远都不会再笑嘻嘻地叫他“平子哥”了。
穆逸凡也是肉|体凡胎,终有一日将化为一具白骨,一抔黄土。
或许不会像范生那么惨,或许会更加体面一些。
可到了那时,体面又有什么用呢?又体面给谁看呢?
而这些念头,要比橘清平面对自己的死亡,更让他恐惧万分。
橘清平只知道,他绝对不想看见穆逸凡的尸体,绝对不想失去这个聒噪但可爱的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小家伙一分一毫。
如果可以,橘清平贪婪地想要永远拥有这份温度,他恨不得把穆逸凡一点一点拆开,再一点一点吃掉。
内心疯狂地叫嚣着,橘清平发疯一般想要将怀中紧紧拥住的人并入自己的身体。那份强烈的患得患失和不安,让他迫切地需要一些慰藉,来抚平那份渴望、不安、欲求和汹涌的情愫。
橘清平想活在这个人的心里,很想、很想。
他想要一份更加让他安心的证明,除了自己的心跳与脉搏,除了发痛的呼吸和耳边的疾风骤雨之外,更能让他安定的东西。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回过神来,二人的唇瓣已经碰在一起,吻上灵魂的梢尖。
这个瞬间,是朝菌蟪蛄一样渺小的人,所能触及的片刻永恒。
橘清平终于从内心的深处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这一生太短,我不想错过。
原来暧昧的、试探的、飘忽的、怀疑的但又喜爱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明确地越过了那早已模糊的界限。
穆逸凡的手紧紧攥着橘清平的肩,似乎攀附着。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彼此之间的第一个吻,会是这样复杂又纯粹。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绝望又充满希望,叫人欢喜又叫人悲痛。
在温热的泉水下,橘清平拈起穆逸凡胸前一朵淡红褐色的梅花,狠狠地怜惜着。
“平子哥,疼。”
穆逸凡的脊背颤了一下,感受到痛苦的同时,脸上却透出安心与欢愉。
那个一头红卷毛的小妖精,轻轻咬在橘清平的耳边。
“平子哥,我喜欢你疼我,也喜欢你弄疼我。”
这煽风点火的话语,连同窗外的灵天雷暴,一起劈在了橘清平的脑海中。他的理智、隐忍和克制,全都在这一刻应声破碎。
几颗灵石灯被雷暴影响而熄灭,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而暧昧起来。
橘清平猛地解开穆逸凡腰间的浴巾,铺在池边,有些粗鲁地将穆逸凡按在上面。
这是他们此时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放下所有骄矜与得体,丢弃所有顾虑和小心翼翼,只想拥有彼此、感受那份让人安心的温度、味道、触感甚至疼痛。
“平子哥……”穆逸凡的闷哼中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
——兄弟!兄弟!你们冷静!
玄子枫感觉自己从入阁考核开始,就被“活|春|宫”诅咒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干柴烈火!
橘清平俯身,吻上了穆逸凡被温泉水汽蒸得水嫩樱红的唇。唇瓣交缠,穆逸凡闭上眼,手自然地顺着温泉柔滑的水珠,攀附上了橘清平的肩头。
而橘清平的眸子却微微睁开着,生怕眼前的这个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似的,有些贪婪而眷恋地看着穆逸凡。
——你们怎么还带亲得啧啧有声呢!
开了潜行术的玄子枫抬手捂住眼睛,手指却开出缝隙,丝毫不影响视线越过置物架的浴巾,将这间室内温泉中的一切收入眼帘。
室外是狂暴的雷电风雨,室内是泉边旖旎滚烫的深情。
彼此的手抚过脖颈跳动的血脉,感受那份生命的鲜活。
灯又灭了几盏。
——待会儿灯要是全灭了,要不要开个夜视之术?
缠绵的唇瓣分开,一根细细的透明丝线连着橘、穆二人的唇。有些难舍难分的唇瓣再次落下,只不过,这次橘清平的指尖绕上了水蓝色的水灵力。
终于,药灵泉的灯全灭了。
只有淡蓝色的灵力流转,发出氤氲朦胧的光芒。转而这份光芒又没入了狭小的黑暗。
就在这时,药灵泉的灵石灯,突然全部亮起。
“灵天雷暴太过危险,本座来接你们回……”
凇云先生的后半句话,撂在空中。
☆、韶华易逝莫蹉跎
橘清平眼疾手快地掀起穆逸凡身下的浴巾,裹住了他家小妖精的身体。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穆逸凡默默抬手扯了旁边的一条浴巾,蒙住了他上方橘清平红透的头。
“你做什么?”橘清平很小声地问了一句。
“就是……我二姐说过,如果澡堂里突然闯进来人的时候,你只有一小块布的话,最好用来遮脸。”穆逸凡说得一本正经,“这样就没人认得出你了。”
——烦大少爷,你这是脱裤子放了个屁啊!
玄子枫差点没厥过去。
——他二姐真是个人才。
弥勒佛凇云倒是淡定得很,抬手一挥,置物架上的浴巾飞过来,把两个光溜溜的人双双包成了粽子。
“擦干净后换上衣服,你们三个已经错过今晚的个人导师双选了。”
“我们三个?”穆逸凡有些惊讶。
凇云先生抬手一拎,一只围着浴巾的鸡仔就不知道从哪儿被灵力揪过来了。
“……”
“我,怎么突然到这个泉了?”玄子枫故作镇定,装出一副蒙圈脸。随后他回头一看,好像迷迷糊糊地被吓了一跳,“凇云先生?”
——我真他妈是个天才。
玄子枫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的演技喝彩。
凇云估计是为了给穆逸凡和橘清平留足面子,索性也没有拆穿他。
“行了,正好本座也要跟你们谈一谈,等下随本座去一趟办公室。”
——得,二进宫。
穿戴整齐后又人模人样起来的三个人,跟在凇云先生的身后,踩着凇云脚下移动的防护阵法,穿过狂风电闪雷鸣,回了神木塾。
“受天灵雷暴的影响,神木导管暂时封闭使用。你们几个抓稳了。”
说完,凇云再次上演“五子戏佛”,夹着两个,扛着一个,在神木的树枝间几个轻跃,跳上了十层的教师办公室。
放下三个不省心的弟子,凇云拿出了三份表格。
“先讲一下比较要紧的。功法指导、灵术指导、理论指导三门一对一课程要进行师生双选。有家族、宗门秘法的可以不选功法指导,灵术指导和理论指导是必选的,先填了表格,再说其他。”
玄子枫没有半分犹豫,十分鸡贼的全填了凇云先生的名字。
神木的枝条悄悄从窗外蔓延进来,但窗外的风雨和灵力并未入侵屋内。凇云抬手将表格放进神木的叶片上。
“劳烦神木阁下给严洛送去,多谢。”
凇云回身,看了看案前排排坐的三个人,抬手两个一模一样的阵法飞过去,落在了玄子枫的耳边。
“现在这小子现在听不见了,让他先写着悔过书。我们来谈一谈你们两个的事情。”
玄子枫装出一脸懵的模样,看见纸张抬头的“悔过书”三个字,又拿出舒彩同款的乖巧表情,接过凇云递过来的文房四宝,走到旁边的小桌上装模作样地写了起来。
——谁知道我这么巧,会唇语呢?
巧了,凇云还是个讲课吐字清晰,语速适中的老师。一字一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玄子枫的内心在狂笑。
凇云淡淡道:“虽然暂时因为天气的原因,药灵泉没有人,但那里毕竟是公共场所。而且温泉的水中都是外用的灵药,不能直接接触体内的环境。还有,神木塾内发生的事情都在神木的神识当中。也就是说……”
凇云深呼吸一下,道:“神木塾上下,目前并没有一个很合适的、安全的、私|密的环境。”
橘、穆二人皆是一愣。
“鸡妈妈,我以为你要棒打鸳鸯的。”穆逸凡瞪大了眼睛。
“那也要拦得住啊。”弥勒佛无奈地笑着,不再自称“本座”,“我说不让,你们能听话?”
橘清平笑而不语,穆逸凡很直白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
凇云笑着摇摇头,抬手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在自己的茶水中。
“一个外人有什么权利干涉他人的感情?更何况,鸳鸯越打,就越是要凑在一起。我可不是给别人的故事当坏人、丑角的料。再说,我那分桃艳事搞得天下皆知,又有什么资格来说你们呢?”
茶水变成了灵药,凇云轻轻呷了一口,继续道。
“橘医生自己就是学医的,有些话不需要我说,说不定你比我还懂。怎么今儿个,把学的都忘了?”
今天这么一闹,橘清平的耳朵到现在都有些红,不知是温泉泡的还是臊的。
橘清平微微低下头,态度非常诚恳,“是我一时冒进,没有思虑后果。还请先生责罚。”
——多么训练有素的背黑锅动作。
玄子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二人今天会发展成这样,分明是穆逸凡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有意引导的。
——是谁,非要赶着下雨天一起洗澡?是谁,最先开始牵牵小手?是谁,用肢体和语言的暗示,把气氛引得愈发暧昧?
——是他是他!是穆逸凡啊!
“我不是来听这种场面话的,也不会责罚你们。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真实的想法。”凇云放下灵药,叹了一口气,“十年前的我为了弄懂其中种种,付出了太多代价。我只是个多管闲事的,有点担心你们罢了。”
橘清平低垂着目光不说话,穆逸凡的眼睛在凇云的办公室到处飘。
凇云道:“既然,清平的理论指导填的是我,那今天就当是第一次课,熟悉熟悉这种睡前茶话会的形式好了。”
一听这话,穆逸凡乐了,“凇云先生的理论指导课就是纯聊天?那好呀!我要改名单!”
“想得美,理论课也是有功课要完成的。此外,双选志愿已经提交,撤回也晚了。你这话要是让北北老师听见了,他不剥了你的皮?”
穆逸凡耸了耸肩。
他选了跟他臭味相投的丹朔北做他的理论老师。这两个活宝没大没小,老师没有老师样、学生没有学生样。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嘴炮已经成了游戏课的固定节目。
凇云饮尽茶杯中的灵药,对还不愿意吐露心事的橘清平道:“我知道,或许你们曾经被告知,你们是不被允许向别人展现脆弱、寻求帮助的。但我更希望,你们可以适度的与合适的人交流,而不是什么都闷在心里自己扛。”
略为沉思了一会儿,橘清平开了口。
他看了一眼穆逸凡,随后很理智地描述了那份复杂的心绪。
期间,在凇云先生看不到的桌下,两个人的手一直牵着,未曾有一刻放开。
——二位依然好嗑呢。玄子枫偷笑。
凇云先生似乎发现了玄子枫没怎么动笔。他一个眼神扫过来,看到了玄子枫一副绞尽脑汁,却什么都写不出来的模样。
凇云收回视线,拿起了纸笔。
——好险好险!
演技超群玄子枫松了一口气,借此机会低头多磨叽了几个字。
就在这时,一张对折的纸乘着灵力的翅膀,飞到了玄子枫的小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