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云劝学生的话都极为柔软,语气措辞总是尽可能地和缓,怕伤了学生的心。
“你的灵能独特、灵活也强大,希望你能慎重而珍重地使用它。”
这一番肺腑之言本就足以让人动容,尤其是这种掌心相连的状态下、被那醉人的林籁泉韵讲出来,更是显得格外好听。
——师尊真好。玄子枫心里一阵暖融融的酥软。
“是,学生谨听先生教诲。”
就在这时,凇云的房门被敲响。
玄子枫似乎是惊得浑身一颤,有几分笨拙又慌张地松开了凇云的手。
这看似纯情又可爱的动作九成九都是演出来的,为的是再次强调这次肢体接触的存在感,并且为此蒙上暧昧的色彩。
只是,玄子枫知道,他有一分心是真的想讨凇云欢心。
看到凇云带着一丝未褪的笑意叫敲门的弟子进来。玄子枫除了任务进度条向前推进的小确幸之外,还有一点点的失落。
——师尊的手真好看,要是能多摸一会儿就好了。
那只手握起来掌心有茧,手背的触感却是颇有反差的细腻柔嫩。就是温度有些太凉了,用入感的那一小会儿根本不够捂热。
——不愧是“玉公子”,手也凉得像玉一样。
方才敲门的正是舒彩,她来跟凇云确认安老板特别场表演的节目单。
凇云提出了几个更改意见后,对舒彩道:“待会儿去把剧院老板的鹦鹉借来。”
——?
菜鸡二人都是一头雾水。
“还有,今天晚上不需要上台的都过来客栈集合。我们要去羊沟村,上一堂……体验课。”
……
丘阳城官府,牢房。
虽说是被关起来的,但没人有那个胆子给安若上镣铐,也不可能让他睡稻草、与老鼠蟑|螂同眠。
目光所见之处没有任何脏污,各类用品一应俱全,桌上还有小香炉燃着凝神的香。
然而,再怎么舒适也终究是个牢房,管它什么香都不能熏走安若的火气。
安若抬头,恰巧看到了墙上狭小的窗。被铁栏杆围上的小窗透出夕阳的余晖,对于安若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对于行人来说不过是脚边的晦气。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安若不由得觉得有些陌生。
十二岁时母亲离世,安若和妹妹便被父亲卖到锦华楼和沉香楼。安若不是乖顺的性格,哪怕是开始接客、小有名气后,也时不时因惹事儿被关起来。
难熬的时候,总会有不同的人在生锈的栏杆上,敲下同一段节奏,随后扔下药品或是食物。更奇怪的是,安若第二天去找他们时,那些人纷纷称自己并没有做过这些事。
后来安若才察觉到,这些人都在投喂他的当晚见过玉蜻蜓。他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是玉蜻蜓用灵能控制了小厮或是守卫,在偷偷地关照他。
于是,下一次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时,安若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把小厮扔下来的药和糕点扔了回去。
“玉蜻蜓,这么上赶着伺候你安爷爷也得拿出点儿诚意是不是?要来你自己过来!”
那是他们的关系最为恶劣的时候。更确切地说,是安若单方面地容不下凇云,总是故意找茬、让凇云难堪。
但安若没有想到的是,那天凇云真的来了。
“叮叮叮叮”!
熟悉的节奏将安若从回忆中拉出来,玉蜻蜓走了之后,他再也没听过这串声音了。
安若猛地回头。
小窗边的阳光被挡住了一些,那是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
那花里胡哨的鹦鹉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用嘴巴叨了好几口生锈的铁栏杆,也不怕自己脑震荡。
“你们都滚远点,在旁边晃悠惹得我心烦。怎么,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还能越狱不成?”
赶走了狱卒,安若走到窗下。
鹦鹉极为滑稽的破锣嗓子响了起来,“安老板,我是凇云先生派来的救兵。”
这声音实在是有些辣耳朵,安若捂住自己的发疼的双耳,“玉蜻蜓,你什么时候不仅是人,连动物都能忽悠来给你使唤了?”
“凇云先生讲了,要你尽管放心,他一定会捞你出来。”鹦鹉的咬字并不是特别的字正腔圆。好在安若聪明,结合上下文还是能听明白的。
安若惊讶道:“你不是玉……凇云。他信得过你?”
鹦鹉愣了一下,随后道:“我是他弟子,你说他信不信我?”
——我这可不算说谎,我又没说我是亲传。玄子枫暗暗道。
“他打算怎么捞我?”安若有些自嘲地笑了,“这里面水深,你们别白忙活了。巡回的剧团还是安安稳稳地演戏比较好。”
鹦鹉顺着栏杆的缝隙跳进来,落在牢门的锁头上,“安老板不必担心,先生说能就肯定能。比如,你现在就能出去。”
挂在走廊里的牢门钥匙被鹦鹉叼进来,交给安若。
安若收了钥匙藏在衣襟里,叹了一口气,“我都开始怀疑文煜是他们特意支走的。”
“您是说祁家二少爷祁晓少爷吗?”鹦鹉扑腾着翅膀,“我们已经遣了最快最准的信使前去寻了,保证两天之内能把您家文煜少爷带回来。”
夕阳西下,狼跑断腿天涯。
闻过祁二少衣物的牙牙脚力全开,循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带着凇云亲笔的消息前去寻找祁晓的踪迹。祁二少触碰信纸的一瞬间就能触发“灵幻”,看到铭刻在其中的幻境。
无奈一笑,安若摇头道:“他回来也没用,他就是一个闲散少爷,祁家的大事是说不上话的。”
但安若从来都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他提笔写了一封信,边写边道:“你把这个交给素兴钱庄的小厮,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他们知道。”
鹦鹉飞到了安若的肩上,看着纸上的文字,摇头道:“啧啧,安老板真是手腕一绝,看来城主家可是要大出血了。”
安若冷哼一声,“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以为我是祁文煜养的小猫儿了。”
写完信,安若把信件卷好,放入鹦鹉爪上的信筒。
忙完了手头的事,安若平静了很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问:“我很好奇,你们‘凇云先生’都教些什么?”
既然凇云没打算告诉安若,玄子枫也不能点破自家师尊的身份。
红脸蛋的鹦鹉歪头装疯卖傻,道:“你是说现在吗?他在教我们如何……不重样地使用身体器官和对方的亲族进行组合造句,用于骂街。”
安若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咳了半天。
不过“骂街”这事儿还真不是玄子枫胡诌。
此时此刻,凇云那“玉公子”的形象碎得跟从神木塾观星台摔下来一样,在学生面前摔得稀碎稀碎的。
如果说这件事还让学生们懂得了什么道理,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要想法力无边,人就不能要脸;要想天下无敌,人就不能讲理。
他们来调查情况,村民不配合、胡搅蛮缠也就算了,没讲几句话竟然开始污言秽语、动手动脚骚扰女学生。
宫飞絮看不过去,刚一抬手……对方立刻倒地碰瓷一条龙,还能给你呕出几口鲜血,控诉天地不公、草菅人命。
嘴里不干不净,擅长没病装病。
这群学生要么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要么就是涉世未深的纯洁小孩,哪里遭受过这种“社会的毒打”?
就是派出去曾经“满口芬芳”的爹味少年宫飞絮,也没能招架得住。
响玉阁里说一句脏话扣一分,宫飞絮被扣了快两年分,好像已经失去了“出口成脏”的能力。几个干巴巴的脏字儿远不如对方花样多,相比之下真是嫩得不行。
——宫宫啊,我们对你很失望、相当地失望。玄子枫咂嘴摇摇头。
这时候,凇云出面了。
“如果对方是讲道理、讲规矩的,我们自然也是按规矩来。但碰上没有底线的,就不要抱着那点条条框框不放。对付流氓,要比他们更流氓才行。”
吩咐好舒彩记笔记后,凇云非常有条理地列举了丘阳城方言中“下三路”器官的几种说法以及变体,又整理了一栏很脏的动词,最后一排是各类亲戚祖宗的说法。
接下来就是自由组合练习时间了。
然而,大家还是太菜了,每一句话都说得非常生硬。
凇云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好亲自上场示范。
林籁泉韵升了好几个调就不再是泉水松风之声了,灵力加持过的声音震得人耳鼓膜和脑子一起发痛。极富乡土气息的方言,熟练地变换脏话的搭配组合,堪称艺术。
——舌战群儒需要功底,这……也不容易。
玄子枫看着这个陌生的凇云先生,感觉自己的认知已经比“玉公子”还要碎了。
偏偏这时凇云语音一转,玉公子回来了,“有些地方是动口不动手,但有些地方是动手不动口,例如北境,那儿属于话没说完,先出人命。所以大家最好多多注意。”
再转头面对羊沟村村民,玉公子又碎了,“死你个鳖孙儿……”
玄子枫的心跳是跟着这场骂战的音量变化紊乱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
逞过口舌之利,但还是没能完全解决问题。于是乎,凇云又示范了非要动手的情况下的行动方针,以及杀鸡儆猴的具体操作方法。
学生们照葫芦画瓢,总算是在天黑前把事儿给办完了。村民们保证他们不会追究无辜的素兴钱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官府撤掉对安若的指控。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了。
满是杂草的农田,一夜之间被血色浸染。
羊沟村全村二十七户人家集体失踪。
☆、神仙难断人间事
“我一个在狱里关了一天一夜的人,要怎么隔空祸害城外的一个小破村子?账本也看过,人也认过,素兴钱庄与羊沟村毫无瓜葛,我害他们作甚?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羊沟村出事这是谁都没料到的。
但要是想把这口黑锅扣在安若头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就在安若和官府扯皮,闹得火|药味越来越重的时候。神木塾的学生们也不怎么消停,在凇云和严洛的带领下,一大早就赶到了羊沟村。
刚一下车,沧澜就被熏得直翻白眼,急忙拿手帕捂住鼻子。原因无他,被衣香鬓影围绕的抱玉城澜少,还真没闻过这种发酵农家肥原料味和发霉味、血腥味混在一起的“混合香型”。
散发着恶臭的小破村本就寒碜得很,随处可见的大片血迹更是为其添了一层腥臭的破败。
果如消息所言,找遍全村不见活人。
“他们到底是被掳走了,还是被杀了?”听起来,郁十六的脸色应该跟他今日换上黑脸面具差不多。他扶了一把被熏吐的羊翟,从容灵内掏出一壶水给他。
“应该是被杀了。”橘清平无奈地叹气,“如果这些血迹不是动物血伪造的,从出血量来看,足以致命。”
在整个村子跑了一圈的舒彩翻身下马,笃定道:“应该是人血没错了。刚刚我跟牧铃看过了,村民连养殖都懒得搞,猪圈、鸡棚等饲养牲畜的设施一概没有。这个村里的东西弄不出这个量的动物血。”
也不会有人绑架时带着一群牲畜现场宰了,再连人带动物尸体一起带走。
北牧铃用她还有些生涩的汉话道:“村里有养狗,但狗也被杀了,尸体还在。这里的村民,以前故意往马车下扔狗,讹诈车主。”
柳枝观察着地面、墙壁血迹,在本子上做记录,“看血迹的形状,应该是一剑封喉喷溅出来的。”
近百条人命全都是干净利落地一剑封喉。
——杀人带尸体跑路,这是要干什么?
对于这个明显不符合暗探思维的做法,玄子枫有些疑惑。
有这种手段的杀手,若是不想留下痕迹,只需要小心一些就行。要是喜欢搞大规模案件的人,通常都张扬的很,恨不得留下签名以彰恶名,犯不着把尸体带走。
“呕!”
羊翟总算是吐完了一波,这几日瘦了一些的小脸通红,挂满了眼泪鼻涕。他灌了一整壶清水漱口,隆重地脱离“战场”。
医师助理穆逸凡调笑道:“连尸体都没有,咩咩你就吐成这样了?当初骨生灵那会儿,我和平子哥一开棺看到范生那个惨样,啧啧,那才是吓得人想哭。”
——不,你们想的是回去在药灵泉把对方给办了。
就这事玄子枫能吐槽一辈子。
“烦烦你就别吓唬他了。”郁十六颇有几分无奈,接着无意间提了一嘴,“不过尸体失踪……我想起骨生灵那时候,范生的尸体也是没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骨生灵事件中被忽略的疑点,在玄子枫脑海中缓缓浮现。
两位医生正在保留一些证物,用于检测残存的灵力和其他痕迹。
柳枝从歪脖子树的树皮上取下细碎的小东西,放在一块透明的晶石玻片上,用一个内置小琉璃片透镜的金属小管镜观察。橘医生发动灵能,让水滴聚集在自己的单片眼镜上,充当了放大镜。
正爬树找鸟窝的玄子枫低头,问:“橘医生,在霜叶山开发一个新灵药,需要多少资金、多长时间、多少药师?”
捣鼓着手中的工具,橘清平道:“这个要分情况。如果是‘假骨生灵’那种级别的新药,从开始制药到实验、成药,怎么也要个两三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