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多坏?等以后我也九段了,天海之间自然是一片太平。要是有不平的,我们就一起摆平。”
当小六儿说出这句话时,景殊暖暖地笑了,他也幻想过这样美好的未来。
然而,天海明鉴的预言却不是这样。
南海将会迎来百年不遇的大规模海底地震。而这场地震,会打破地壳中史前魔物的封印。若是魔物破封,那将又是一场灭世的洪灾,天地间万物生灵都将被巨浪怒涛吞噬殆尽。
作为鲛人首领,景殊将自愿提前进入溟渊黑蝶贝,燃尽毕生修为加固封印,守四海清平。
这是景殊的使命,他成为鲛人首领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以此生、此身镇守万丈沧溟,他的确是自愿的。
“景殊!别推开我、别说什么这是为我好,你不能总是替我做决定!”
小六儿紧紧抓住景殊的手臂,他怕景殊像之前那样狠心断了他满心的欢喜。他怕景殊总是因“为了他好”而害他伤心。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急着冤枉我。”景殊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拥着小六儿,在他耳边轻轻道:“小六儿,多陪陪我好吗?”
……
在几位鲛人长老面前,景殊立下遗嘱,完成与下一任鲛人首领的工作交接。
“为了封印之地的安全,百年内,除鲛人、黎仲兴、拥有黎仲兴信物之人以外,任何人类不得踏入吾之溟渊黑蝶贝十丈之内。”
百年,景殊毕生修为凝成的封印,就可以让那史前海怪彻底灰飞烟灭。
霸道如斯,不愧是大有作为的一代鲛人首领。
可小六儿心底还是希望景殊更加强大一点就好了,强大到不需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好了。
现在的日子得按倒计时过了。
小六儿不想自己最后留给景殊的记忆全是悲伤,所以他强打起精神,把负面情绪全部抛到脑后。
“……景殊,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情……我视情况可以满足你,得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其实小六儿真的很想说“想要的都给你弄来”,但是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这世间的生灵太过渺小,在天地巨变面前,就连景殊都如此无奈,更何况他一个毛头小子。
景殊牵着他的手,笑着问:“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能给的,肯定短不了你。”小六儿轻轻用拇指摩挲景殊的手背,抚摸那光滑的皮肤和蓝紫色的鳞片。
“我不缺什么东西,我想要个人。我想做的事……”景殊捧起小六儿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柔的声音里满是暧昧,“你同意吗?”
小六儿“切”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天上、地上、海里管他什么地方,你这傻鱼见过、没见过的姿势、玩法,都给你来一遍!一遍不行再来一遍,到你腻歪为止!”
说着,他解开系带,任自己的衣物顺着海水飘走,拥住景殊。
“啪嗒”!
小六儿紧紧攀附着那具非人的身躯,颤抖的肩窝时不时盛着几颗价值连城的鲛珠。
☆、番外三:雪覆心意千千重
那是五味楼一个与常日无异的午间,炎炎夏日让凇云有几分倦怠。
凇云还记得,当时他案上的书稿是名为《与少年同行》的新系列,谈论有关青春期少年教学的。
虽已经步入下半年,他应该是以“老芋头”为常态的,但那天实在是热过头了,凇云便懒得施展化形术,以真身伏案,等着待会儿再给见习弟子们开会。
“笃笃笃”!
门被敲响,应该是严洛。
看来今年聆风堂派来的暗探,已经查出来了。
“请进。”
得到许可后,严洛走进了房间,关上门。
“凇云先生。已经查清楚了,今年聆风堂塞了两个人进来。”
凇云想了想道:“今年若还是严防死守,聆风堂那边恐怕不好处理。且先去一个、留一个吧,阁主那边我去说一声。”
“明白了,弟子这就去办。不知,先生觉得留哪个好?”
放下了手中的笔,凇云在两份资料上扫了一眼。
凇云已经记不清另一个人的名字和相貌,但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玄子枫小像时的细节。
与另一个阴郁、眼里隐约透出凶厉的暗探比起来,这个少年实在不像是个暗探。
朗目落繁星,眼波似秋水,剑眉指日月,面如白玉削。
单是美,就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神一震,更别提脸上的笑容。
那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匀称、舒展、淡雅、真诚,眼角微眯、眼里有光。
这是入城检查时,在城门用幻晶石临时成像的小像。通常都会留下人们最丑的模样,双目因紧张而无神或是因恍惚而呆滞。
但这张小像却恰如其分地留下了一个完美的瞬间。
那一刻,凇云是偏心的。
尽管这个笑容很可能是聆风堂精心训练的成果,但凇云还是被打动了。
这个笑着的少年永远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他将被人玩弄、糟蹋、凌|辱,此生都活在囚笼之中,直到利用价值消失之后被随意地丢进乱葬岗……凇云有些不忍。
他想,再让这孩子多笑笑吧。
于是,凇云将另一份资料震碎,让严洛把玄子枫的资料归档见习弟子资料库。
凇云心里十分清楚,完美的笑容不能说明这个名叫“玄子枫”的少年更开朗一些、阳光一些,反而预示着此人更为精明、更加危险。
聆风堂挑人的时候,许是算准了这一点。
或许这第一步棋,确实是凇云任由自己依着聆风堂的步调走的。但他也有种预感和自信,那就是——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他凇云。
果然,当玄子枫跟着另外两名见习弟子一起出现时,凇云印证了所有此前的猜测。
这小子确实是个人精。
知道藏在他人的影子中最不引人注目,知道落单的坏处更多要及时抱团,甚至知道怎么跟刚认识的舒彩合作讲价。
灵能独特、运用灵活,如果思路开阔不会被局限在表象,未来的发展绝对不会太差。
是个好苗子,好好调|教,日后说不定能成大器。
凇云爱财也爱才,便容这个小卧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蹦跶,甚至在玄子枫遇刺的那天晚上,跑过去救他。
当凇云抱起那个一身血污与泥泞的少年时,凇云似乎能看到他曾经担忧的事情一件件成真。
通实楼的人终于救回这小子一条命,也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透明蛊虫,得窥聆风堂在天下聆风听雨而不被发现的秘密。
这孩子才十三岁,身体还没有长全,却浑身爬满了要人命的蛊虫。
凇云感到惋惜、无奈,还有几分心疼。
但他也不能做什么,响玉阁没有那个必要治疗心怀不轨的暗探。
……
本以为,那小子身上应该没什么比“完美一笑”更加迷惑人心的东西了,但凇云还是算漏了。
是好的那种“失算”,就像无心插柳,待回首却是绿荫葱郁成了清凉殿。
也是,少年人身上有着极为不稳定的无限可能,要是事事都按照大人无聊的想法成长,那才糟糕。
舒彩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良善、热情、自由奔放。她的笑容有点像是一种名为“快乐”的瘟疫,总是很快地传染开来。
终于有一天,也“传染”了看似百毒不侵的玄子枫。
具体是何时、何事、何因,凇云已经忘了。
凇云只记得,那是他看过最好的笑容之一。
明朗的眼眯成细细的线,卧蚕随着笑变成勾得人心痒的形状,张开的嘴肆无忌惮地掉下来笑声、露出一点点洁白整齐的贝齿,嘴角甚至被这恣肆的笑容撑起一点褶皱。
不完美、有瑕疵,甚至可以说是表情管理有些失控的状态。
但很“真”。
是看了之后心底会染上他的颜色,想要再看一遍的那种“真”。
那个精美得挑不出半分毛病的笑容跟这个“不完美”的笑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凇云不由得觉得,此刻,他才隐隐窥得了这个少年遮掩起来的真心。
那笑容来得很快,消失得也本该很慢,却被少年纤长的手指提前藏了起来,有几分可惜。
他应该多笑笑的。凇云这样想道。
……
不过,凇云算漏的事情不止这一桩。
而这次,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直到灵幻迷心当中,看到自己的意象被那小卧底压在身下的情景,凇云才反应过来聆风堂的用意。
难怪、难怪。
就像是在冬日喝下掺着冰渣的隔夜茶一样,凇云的心里添了几分苦、涩和冷。
凇云颇有些自嘲地笑了,自己床上的那点破事还真是招风。
作为教师,凇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学生有越线之举,他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但凇云也借此察觉到了,自己留下这小子、给他入阁的机会、一视同仁地指点一个暗探……这些行为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聆风堂的陷阱。
若不是这一出,他怕是真的入套了而不自知吧?
不过灵幻迷心中,玄子枫并没有什么杀人放火、大发横财的欲望,反而不顾自己的安全、涉险去火场救人,除了对凇云心怀不轨之外,都算勉勉强强够了合格线。
15分。
不知为何,凇云一直记得他给玄子枫打的分数。灵幻迷心考核的分数比较低,把小卧底本来名列前茅的成绩拉到了不起眼的中不溜,但他还是稳稳当当的呆在入阁分数线内。
算完玄子枫的总分后,凇云有些无奈。
他想,到底要不要让这个小卧底入阁呢?
既然成绩够了,还是让他进来吧。只能日后防着点这个小子了。凇云这样想道。
如此看来,凇云坚持在抱玉城和神木塾的上半学期以“老芋头”形象示人,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看不上他这个“弥勒佛”。
凇云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
他十分期待这帮孩子们入阁的那天。
当小崽子们突然间知道“老芋头”就是“凇云”时,那种下巴脱臼、眼珠瞪掉的表情实在是有趣,令人感到愉悦。
……
意料之中的“有趣”和“愉悦”中,多了意料之外的担忧和凝重。
小卧底一口血吐在肘间,他藏得很好,除了凇云没人发觉。
玄子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而凇云也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
只是,从那以后,他记得要多照顾这小子的身体。
问:小卧底总是依靠护体灵力,没护体灵力就容易拉胯怎么办?
答:把护体灵力用阵法封了。
问:小卧底不好好睡觉,为了勾引老师而大半夜跑去练剑怎么办?
答:赠送扣分的红叶子一枚、催眠咒术一个。
问:小卧底在长身体的时候,为了勾引老师而不好好吃饭怎么办?
答:投喂烧烤夜宵、皮蛋瘦肉粥,边吃边上课。
问:小卧底在“性|教育”灵幻迷心小课里,跟老师在游船上共赴云销雨霁怎么办?
答:……
上次入阁考试的灵幻迷心只是个模糊的意象,这回在落花浮池小舟上衣冠不整的竟是凇云的真身。
凇云真是无奈极了。这小卧底还真是无孔不入,不知何时窥到了他的真身。
怎么办呢?
幻境中固定的只是他们幻中之人要传达的东西,比如身体的构造、有关性的观点。至于情节、场景、对象、细节,都是他们自己的意识。
反正只是这小子的幻境和想象,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玄子枫,这事儿要的是真欢愉,莫要在游船之上也做个戏子。”
……
本来已经很累了,但当晚凇云没有去休息,反而翻开了从丹朔北那里赢来的嬉春集。
恍然间,凇云才发现,自己一直被神木塾和五味楼的事务缠身,就连闲暇也忙于书稿论著,几乎是没有个人休息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
沉寂已久的身体,在呼唤着、索求着。
尽管凇云曾有一段时间对此厌恶至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兴致勃勃的身体带来高涨的浪潮,似乎在告诉凇云,他并不是一具早已是腐朽衰老的空壳,他还“年轻”着。
还有人在觊觎他。
神志渐渐恢复清明,凇云看着自己指间沾上的白色,苦笑一声。
……
除夕,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凇云很喜欢节日,他喜欢为一件大事做准备的感觉,喜欢那种某一天因此而不同的感觉。
更喜欢被骗了一年半的小崽子们看见他真身时,那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
热热闹闹的,真好。
可是凇云没想到,玄子枫回来了,还是半死不活着回来的。
看着玄子枫惨白的脸,凇云心里涌上一股子五味杂陈。
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才三五天的工夫,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给这么点儿的孩子下这么重的蛊,真是造孽啊。
这卧底鸡仔他喂了一年半了,虽然是个藏心眼儿、不老实的,但也是他鸡妈妈护着、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只有他鼻尖高,长到与他差不多的身形;从瘦得跟筷子成精,好不容易养壮的。
多不容易,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糟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