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好在济水流速不快,只缓缓往东而去,刘协轻轻一篙撑下去,便又回到了原处。
  “岂能劳动陛下?”曹昂摇晃着站起身来,想要拿走皇帝手中的篙竿。
  刘协笑道:“你会撑船?”
  曹昂一噎,他随父长大在洛阳,后又跟随皇帝于长安,允文允武,但还真没学过撑船。
  刘协难得见他有不会之事,不禁大笑。
  曹昂也忍不住笑了。
  此时对笑,两忘机。
  刘协笑过之后,望着曹昂怔了一怔,手持篙竿,又低头看向江心明月,心知自己挑了一个最糟的时机,仍是开口轻轻道:“子脩,朕要与你谈一谈刘寿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三更在晚上。感谢在2020-12-27 11:06:15~2020-12-27 15: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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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距离封丘五十里外的阳武袁军之中, 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夜袁绍搂着小妾冯氏睡下,酣梦之中被突然吵醒。
  “主公,乌巢出事儿了!”
  袁绍披衣而起, 拖着房事后有些虚软的身子,往大帐中而去。
  乌巢逃出来的士卒正仓皇讲述着:“那些曹贼的兵, 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信息,竟都用得咱们的旗号。他们从小道来的, 遇到盘问的, 就说是主公派兵增加守备。等到四下里火起,什么都晚了。我们一队使者拼死出来报信, 最后只活了我一个……”他颤声道:“请主公速速派兵,否则乌巢粮草保不住了!”
  袁绍强忍困倦, 不去看沮授的目光——因为当初沮授曾建议多派一队人马,佐助淳于琼在乌巢输送粮草,防备曹军攻击, 但没有被他采纳。
  底下众将领已是纷纷开口, 将军张郃等人力主增兵乌巢,保住粮草;而谋士郭图等人则力荐趁曹操大营空虚,直接出动主力灭其后方, 根本上解决曹操。
  袁绍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手下人才济济,就是这点不好, 什么事儿都能分成至少两派,各有各的道理, 谁都说服不了谁。
  他打个呵欠,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吵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静一静。
  “你说乌巢已是四下火起?”袁绍问道。
  那士卒点头, 仓皇道:“四下里都起了火,曹贼定然是携带柴火上来的,到处纵火。恐怕要有七八千人。”
  袁绍暗忖,粮草之地,又是夏末时节,一旦起火,对方打定了注意,那是很难再救回来了。更何况,从这使者前来,再到派兵过去,恐怕是要扑个空的。曹操本来兵马就少,又分了七八千往乌巢去,大营空虚,若是能攻占官渡,折损了乌巢也不算什么。
  袁绍便道:“分少些兵马去乌巢再探情况,帮淳于琼抵御曹贼。张郃、高览领大军,直袭曹营!”
  他近来很是相信张郃的能力。
  张郃原是冀州人,当初征讨黄巾军有功,做了韩馥的部属,后来就效力于袁绍。去岁攻打公孙瓒,张郃居功甚伟,做了宁国中郎将。
  这等重要的作战,应该是主将亲自带队,才能最大程度鼓舞士气,便如曹操都是亲自领兵一般。但事发突然,袁绍此时又觉体力不支,因此交给底下将军去。交给底下将军带兵也就罢了,但张郃等人明明是力主去守护乌巢的,袁绍却偏偏要派他们去执行攻打曹营的任务。近十万大军,在这等安排下,恐怕也只能发挥出三五成的实力,与只有三万兵马、但事必亲躬的曹操相比,还真难说谁能占得上风。
  乌巢火光一起,等候在封丘的淳于阳便率领两万大军前去,在一旁等候输送粮草。
  而袁绍采纳了攻击曹操大营的方案,只派了轻兵去救淳于琼。乌巢最终彻底失守,曹军拼死作战,大破袁军,领将眭元进、韩莒子、吕威璜、赵叡等都在激战中被杀死。
  此时淳于阳已经领兵赶到,四处灭火,抢救搬运粮食。
  而曹操见将领乐进绑了淳于琼来到自己跟前,分明是故人模样,却已被割去了鼻子。
  曹操与淳于琼,当初同为西园八校尉,也是常跟随在袁绍身边的,此时一见,不禁惊痛,叹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淳于琼也叹道:“这些都是天意,你问我,我又去问谁?”他在此之前,也参与了颜良、文丑那几次战役,都是失败的,只是他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志气已经被消磨了。
  曹操念及旧情,有些心软,流露出不忍之色,让乐进给淳于琼松绑。
  许攸在旁见了,冷不丁道:“将军三思,日后此人照镜子,见到自己鼻子没了,绝不会忘了今日之恨。”这淳于琼在袁绍帐中,便是与许攸唱反调的行家。
  曹操理智回笼,又想到两三里外搬运粮草的淳于阳,那是淳于琼的儿子,又是天子信臣,若让淳于琼没了鼻子还活下去,日后不只是淳于琼恨他,恐怕连淳于阳也要恨他。权衡利弊之下,曹操冲乐进做个手势,自己掩面不再看。
  乐进便推走淳于琼,寻无人处将他斩首,只做是乱军之中死了的。
  与此同时,张郃、高览领七八万大军,与留守官渡大营的曹军和马超战得正酣。
  张郃、高览与敌军一交手,便觉情况不对,一来曹营中不该还有这么多人马;二来这曹营中怎么多了许多高鼻深目的士卒,浑然不是中原人。张郃与高览察觉情形不对,久攻不下,反倒还要落了下风,好在多年征战颇有经验,且打且退,总算折损人马不多。
  袁绍帐中谋士郭图,便是坚持要派兵攻打曹操大营的,此时收到消息,生怕袁绍怪罪,便诬陷道:“主公,昨夜张郃等人说要去防守乌巢,结果被派去攻打曹营,因此不肯尽心,听说他们回来之后,还出言不逊,嘲弄主公。”
  一旁服侍的士卒,素来佩服张郃武艺,恐怕张郃要被暗害,因此偷偷传信。
  张郃得到消息,大惊。一来他的确打了败仗;二来郭图的谗言,此前曾经奏效过;三来跟着袁绍,看着兵多将广,但越打越觉得心累,总觉得看不到希望。张郃与高览一合计,两人都是一般想法,于是索性烧了袁军的攻城橹,带着两三万亲兵,又原路返回,只是这一次,却是去投降的。
  这一夜的兖州发生了很多事情,乌巢烧起冲天大火,五里之外都清晰可见;分隔多年的故友重逢,一个没了鼻子,一个不得不杀;张郃、高览领兵投诚,袁绍与曹操之间的形势将要倒转;但是这一切,都比不得静静济水之上,那一叶扁舟之上的低语对谈。
  若此夜济水扁舟上的这番君臣对谈,能广而告之,那是要天下震动的。
  时间拨回到乌巢大火烧起之前一炷香时分。
  当曹昂从皇帝口中听到刘寿的名字时,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竟然又白上了一分。
  “陛下……”曹昂颤声,在舟上不敢做大的动作,只能缓缓由坐姿改为跪立。
  刘协上前一步,将篙竿搁在船侧。
  两人在一叶舟上,悠悠荡荡往东而去。
  沿岸的郎官骑马追随。
  刘协在曹昂对面坐下来,摆手止住他还未出口的请罪之语,望着他身后的半江清辉,有些出神,轻声道:“朕从前总是觉得,话语是最苍白无力的。所以当有臣子背叛朕的时候,朕从来不会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朕只会看他行事,然后心中自有决断。”一旦他有所决断,对方总是要死的。
  背叛这个词实在是太重了。
  曹昂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行为在皇帝眼中,会与“背叛”挂钩,他先是如遭雷击,继而细思回想,竟觉无可辩驳,一时只觉耳中隆隆作响,几乎听不清皇帝的话——虽然皇帝的话,一字一句,仍是清晰有力传到他耳中来。
  “陛下,臣绝无背叛之心……”曹昂连唇色都惨白,目露哀戚之色。
  刘协将目光从江上清辉收回来,落在曹昂面上,点一点头,低声道:“好。”他改了那个太过惊心动魄的字眼,“那你便是欺瞒于朕。”
  欺瞒。
  曹昂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的目光。
  刘协轻声而平直道:“朕将刘寿这等密事托付给你,乃是信你,重你。你却欺朕,瞒朕。难道你要说,这是你的忠君之举?从来欺瞒于朕之人,必然另有所图。子脩,此间只有天地明月与你我二人,你告诉朕,你所图者为何?”
  万籁无声。
  曹昂抬眸,迎着皇帝的目光,明明胸中有千万般话语,可是此时此刻竟然体会到了皇帝最初那一句话。
  言语是这世上最苍白无力的。
  纵然他有无数的话语,有为皇帝好的动机,可是那些话如果封存在他胸怀之中,是有分量的;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旦吐出口来,真的也成了假的,赤诚的也成了谄媚的,重逾万钧的也成了绵软虚浮的。
  曹昂口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协望着他,以罕见的耐心等待着。
  曹昂扭过头去,望向那江水中的明月清辉,若人得如明月一般,万般心事,都皎洁可见,该有多好。
  他终于发出声音来,涩然的,勇决的,“倘若陛下果疑臣,臣实不知该如何自辩,只能举身投于济水,寄心于明月。”
  一片静默。
  半响,刘协哼笑一声,道:“气性倒大。”
  他顿了顿,又道:“平时看你在外面办事儿,不也能言善辩吗?说啊,说是因为刘寿的存在,给了小人可乘之机,给了袁绍反叛的借口,威胁到了朕的安危。你若请示过朕,再去除掉刘寿,难免要陷朕于不义,最好就是你私下行事,既除掉了刘寿,又不用朕手上沾脏,以后实录本纪也好写这一笔,是也不是?”他此刻说出口的,都还是从最好的情况去想的动机;在初知此事时,那些在他脑海里翻涌过的可能动机,肮脏阴暗,即便是此刻,都是一旦说出口,便再难弥合两人恩义的。
  “说啊,这些现成的理由——朕等着你说呢。”刘协话虽如此,但原本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些,显然曹昂的无法自辩,只能以死明志,比之滔滔千言,更能叫他释疑。
  曹昂却始终腰板笔直,跪立在对面,不发一语,听到皇帝催促的话语,紧绷的身子微微一颤,仍是唇色惨白,不肯开口。
  刘协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透着一种深切的疲惫,他轻声道:“子脩,连你也欺瞒于朕,你如何忍心?”
  曹昂动容,他亦轻声道:“臣此后永不欺瞒于陛下。”他又问道:“陛下如此回护,是要留待来日,复归帝位于刘寿吗?”
  刘协摇头,在四下无人的夏夜江心,轻声道:“何必归于刘寿?”顿了一顿,又道:“何必归于刘氏?”
  何必归于刘氏!
  曹昂几乎跪立不住,心神一动,险些栽入江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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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刘协话音才落, 就见北方乌巢大火冲天而起。
  早在岸上等候的淳于阳,此时领兵而出,只留两百郎官与一千士卒守着皇帝。
  而此时, 曹昂的全副心神都被皇帝方才一语占据,非但无暇去看那火光, 也未曾看一眼马蹄声纷杂中离去的淳于阳等兵马,惊怔之下, 颤声问道:“难道陛下欲追随尧舜圣德, 行外禅之举?”
  禅让,又分为让给同氏的内禅, 与让给旁人的外禅。
  皇帝既然说出“何必归于刘氏”这等话,那非但是否决了后继者一定是刘寿的情况, 连高祖子孙都全盘否定了。
  以曹昂在同时代算得上进步的思想来说,当下能想到的,便是上古五帝时的禅让制度。本朝虽然也有皇太子刘婴禅让给王莽之事, 但后人历来是不认的, 只说王莽篡汉。
  “尧幽囚,舜野死。”刘协一哂,淡声道:“天上哪怕会落金子, 都不会落皇权。”
  不管后人怎么修饰,儒家怎么著书称赞,说上古禅让是大贤大德;但根本上乃是坐在帝位上的人, 已经失去了国家的实控权,不得不让出位置来。禅让听起来谦恭有礼, 然而揭开礼义廉耻的遮羞布,底下仍是血淋淋的政权争夺与赤|裸|裸的野心欲望。
  曹昂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直直望着皇帝, 目光中难掩担忧,关切道:“陛下为何会作此想?”既然从来禅让,都是在位者不得已之举,可如今皇帝实权在握,怎么会生出这等想法。
  风华正茂的大汉天子,虽然生在动荡的时局下,但聪慧果决,已然收复帝国西部,就算是与袁绍大战在即,可皇帝一直表现得信心满满,怎么会想出皇位不必留给刘氏这等事情来。
  难道是皇帝信了道家又或者佛家的话?还是信了术士?
  曹昂匆匆在记忆里搜罗着,生怕是他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印象中的皇帝,非但不信幽冥之事,甚至有些不敬鬼神。
  那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事情呢?
  刘协望着静静的济水,再开口时,一一数道:“炎帝传位八世,历时五百三十年。夏朝传位十四世,历时四百七十余年。商朝传位十七世,历时五百余年。周朝传位三十二世,国祚得享近八百年。秦二世而亡,至于本朝,至朕已传位二十九世,近四百年光景。这两千七百年的岁月里,共计百余位的皇帝里,真正有能力有手腕,坐在帝位上能利国利民的皇帝有几人?而满脑子脓包,只凭沾了一个好姓氏,实则除了祸国殃民,什么都不会的皇帝又有几人?”他沉沉一叹,“后者比之前者,倍矣。更不必说其中浑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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