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郭图让他在悲愤的情绪里沉浸了片刻,才开口道:“大公子,为今之计,只能先送你出去……”
  “出去?到哪里去?”袁谭满心凄凉,压住哽咽,低声道:“公则(郭图字),你不用怕我伤心,为我父亲隐瞒,且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我那好父亲,究竟要如何杀我。”
  郭图道:“据冯芳所说,他从冯氏那里听来的消息,刘氏与审配等人劝主公尽早动手。原本审配是要来做这事儿的,但主公说到底与你父子一场,要亲自见一见你,再送你上路。大约就在这一二日,只要主公传召,便是要取大公子性命了。”
  袁谭静静听着,虽然明明事关自己的生死,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他又想起那一夜官渡大营中皇帝的话来,鬼魅一般蛊惑人心。
  “带上吧。”皇帝说着,将那一只小巧的黑色瓷瓶系在他腰间,“兴许用得到呢。”
  袁谭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嘶哑,“我有一种毒物。”
  郭图既然敢冒险来救他,便是值得信任的。
  袁谭告诉了他自己□□的地方。
  郭图轻声道:“我可以为大公子取来,只不知这东西,大公子是要自己用还是要……”
  袁谭看他一眼,轻声道:“活着虽说无趣,可父亲既是为了三弟要取我性命,我却也不能甘心。”如果袁绍是听信了谗言,误以为他背叛了袁氏,通敌于朝廷,而要杀他,他虽然伤心,可兴许也就不会反抗了,甚至会有一丝隐秘的快意,待到他死后多年,沉冤昭雪那一日,父亲会后悔吗?可是此刻得知父亲并不是误解了他,而是为了巩固未来袁尚的统治,要提前拔掉他这颗毒瘤,这就叫他悲愤之下,要拼死一搏了。
  这一夜,袁谭在侧帐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睁着干涩的眼睛,直到天明,果然如郭图所说,主帐来人传召。
  父亲要亲自送他上路了。
  袁谭在甲兵押送下,来到主帐内。
  天色尚早,袁绍仍半躺着,披了一件外袍,榻边案几上隔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药汁。爱妾冯氏正在一旁低声劝慰,“这药要趁热用,妾身服侍您……”
  袁绍有些不耐烦,见长子来到,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
  一时帐内只剩了父子二人。
  当日事发之时,袁绍正是病痛发作,头痛欲裂,无心处理袁谭,只将人押下去,如今吃了七八日苦药,身体恢复了些,也不再头痛了,也想明白了,大敌当前,不管袁谭的事情是真是假,都要照着假的来办理,决不能在这时候内部生乱。他自认为了解这个长子,因过继了出去,在他面前一向谨慎小心,这几日恐怕也吓得不轻,因此便打算将人放出来勉励几句。
  “显思(袁谭字)这几日受苦了。”袁绍一面说着,一面坐起来穿衣。
  袁谭心里有计划,忙道:“儿子为父亲奉药。”
  袁绍微微有些意外,长子从前见了他总是有些畏惧,鲜少这样主动表示亲近,可见是得了教训。他这次传唤袁谭过来,本意是为了安抚,当然不会拒绝袁谭主动的亲近,便点头应允了。
  袁谭上前,侧身背对着榻上的袁绍,帐中在没有第三人能看到他手上动作。
  “显思,你这次受了惊吓,为父心中都有数。”袁绍分外和煦道:“为父这一病,立继承人之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审配那些人,好似巴不得我这就死了一般。”
  袁谭以汤匙搅动药汁,看着那淡墨色的毒汁混入其中,几乎不能辨认,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手上动作一顿。
  袁绍又道:“你不要听了外面的风雨,而有自疑之心。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父亲,人伦之情,岂是些许流言所能阻隔的?”
  袁谭听了父亲这些话,竟然倍觉酸楚与讽刺,越发笃定父亲果然是要杀他。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父亲从未对他有过此刻这般的温和慈爱,如果不是将要杀他,又为何会突然温情脉脉?
  “几个孩子当中,你是最有能力的,当初攻占青州,你功不可没,底下几个弟弟都不及你。”袁绍继续说下去,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对长子的褒奖,“所以我时常对他们几个说,叫他们要以你为榜样。如今咱们对朝廷,是一场硬仗,仓亭津只要能守下来,未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袁谭不愿再听下去,这些他要临死之前,才能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好话,叫他心肠寸断。
  “父亲,药汁已经不烫了。”袁谭捧着药碗转身,打断了袁绍的话。
  袁绍半躺着,由他喂了一勺药,觉得有些磨叽,自觉父慈子孝也表演的差不多了,便自己端过碗来一口饮尽。
  袁谭一颗心砰砰直跳,情知此药之后,自己定然逃不过,忙捂着肚子道:“忽然腹痛难忍,儿子恐怕得去更衣一趟……”
  袁绍一愣,不疑有他,挥手示意他离开,心里想着,难道是这几日底下人慢待了他,吃坏了肠胃。
  袁谭走到帐门处,又顿住,回身问道:“父亲,那押送儿子的甲兵……”
  袁绍会意,他既然还要再用袁谭,便不能再明面上监视他,因此便开口,让外面甲兵的首领进来。
  袁谭终于恢复了自由,借着更衣的时机,逃出主营去。
  郭图早已备马等候。
  “公则不同我一起走吗?”袁谭翻身上马,“一旦事发,审配等人不会饶过你的。”
  郭图道:“大公子先走一步,我随后赶来。”
  时间紧迫,袁谭不再多话,上马奔袭至他的营寨,领着三千亲兵,在清晨迷蒙的天光下,迅速离开了仓亭津大营。
  而主帐之中,在袁谭离开后不过半盏茶时分,袁绍便觉腹痛如绞,而后竟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他想到袁谭方才离开时也是说腹痛,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难道是有人在军中水源下毒?
  直到这等时刻,袁绍都没有怀疑是袁谭做了手脚。
  等到医工赶到,袁绍已呕出三大口鲜血来,他神色恍惚,伏在榻上,只觉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
  医工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病情突然加重了,看着倒像是……中毒了。”于是立刻上手给袁绍开了催吐的药剂。
  审配、刘氏、袁尚等人得到消息,都赶来了。
  医工沉声道:“主公早上的饭食都没有问题,只从药碗里检出来了毒物……”
  袁绍环顾四周,见唯独少了说要更衣的长子袁谭,嘶声道:“逆子害我!”
  刘氏扑上来哭道:“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我早说袁谭狼子野心,不该留在身边!”
  袁绍话音未落,又呕出鲜血来。
  医工颇有些束手无策,“不知是何毒……”
  袁绍道:“我知道。”
  他太清楚这毒了,这正是用来毒杀皇帝的两味毒物之一。在毒芹汁中添加的另一味毒药,是由两名术士炼成,曾在俘虏身上用过,服毒之人立时便呕血,此后呕血不止,两三日便去了,无药可解。当初他用毒之时,务求毒物无药可解,只要皇帝喝下去了,就一定要死。此后他禁止那两名术士再炼制此物,没想到这毒物又用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刘氏忙道:“主公既然知晓是何毒物,何不快快说来,请医工为你诊治。”
  袁绍忍着剧痛,情知自己只有几日的阳寿,还要安排身后事,此时更不能乱,因此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带袁尚下去。”他转头看向审配,道:“把那两个术士杀了。”又道:“是袁谭害我,恐怕他要引朝廷兵马前来,你仔细留意。沮授等人沦陷在黄河南岸,他的儿子沮鹄可以辅佐袁尚……”
  审配一听,这分明是要交代后事,忙打起精神来,仔细听了,又道:“果真是大公子下此毒手?臣发兵去追,如何?”
  袁绍点头,道:“追到就杀了他。”
  此后两三日,袁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时便呕血不止,夜里痛苦呻|吟,偶尔一次清醒过来,忽然又对审配道:“不要杀显思(袁谭字)了。”
  审配一愣,道:“大公子如此害您……”
  袁绍无力摇头,喃喃道:“那孩子是吓坏了。”
  审配也不禁一叹。
  袁绍忽然又道:“你那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官渡?”
  官渡之战,审配的两个儿子也落在黄河南岸,做了俘虏。因为此事,袁绍还一度觉得不能信任审配,若不是逢纪力保,恐怕也就疏远了审配。
  审配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袁绍的清醒也只是暂时的,很快疼痛又让他昏沉过去。
  袁绍半梦半醒之中,此生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飞速而过,从袁氏庶子,到名冠天下,成为关东联军总盟主,据有冀州、并州、幽州与青州,攻克公孙瓒,离帝位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官渡一败,声势直坠,自己命人制的毒药,反倒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谁能有此毒物?谁能借显思之手,用在他身上?难道是皇帝?这毒辣的皇帝。
  最后一日,袁绍昏沉中哀叫了半日,但没有任何药剂能稍减他的痛苦,后半夜叫声低落下去,直到再没有了声息。
  袁绍两腿一蹬,魂魄归西。
  可是他身后这偌大的利益集团,可不会随着他立时崩塌。
  审配与刘氏、逢纪等人,万事俱备,只等袁绍一死,此时拿出写好的遗诏,立时就扶袁尚为主公,公布袁谭的罪行,下令追杀逮捕袁谭与其党羽。而且他们清楚,袁绍就是袁军最大的凝聚力,此时袁绍一死,人心涣散,必然是守不住仓亭津的,因此已连夜启程,扶棺退往邺城。
  而袁谭那日下毒之后,逃出大营,领着三千亲兵,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投诚朝廷,告诉皇帝他对父亲用了毒药,他是无法面对的。可是若要往别处走,又该往哪里去呢?左思右想之下,袁谭便领兵缓缓往西而去,准备先回青州。
  袁谭走到第三日,就被郭图追上了。
  “公则,父亲如何了?”袁谭问道。
  郭图道:“主公死了。”
  “死了?”袁谭不敢置信,“那么多医工都是做什么的?”这不是父亲给皇帝用的毒药吗?他怎么会没有解药?
  郭图道:“主公不肯治,遣散了众医工,还杀了几个术士。恐怕是他自己清楚,这毒没有药能救,否则怎会不自救。”
  袁谭本心并没有想要杀死父亲袁绍,不过是被逼到绝境之中,不得已要自保,因此需要袁绍病倒几日,给他趁乱逃走的机会而已。
  郭图道:“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总之主公已是死了。如今大权都落在审配与刘氏等人手中,我若是不逃出来,定是难逃一死。他们还派了人马,往青州堵截你。大公子若果真回青州,正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又将任人宰割。”
  “父亲死了?”袁谭愣愣的,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释然,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浑浑噩噩道:“那我如今该怎么办?公则教我。”
  郭图道:“大公子既然回不得青州,也回不得邺城,便只有渡河南下这一条路了。”
  袁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扭头直直看着郭图,轻声道:“你是说归附朝廷?”
  郭图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了。”
  袁谭并不傻,只是此前在死亡的阴影下慌乱了,又因愤懑于父亲的偏心,被蒙蔽了双眼,此时脱离了险境,静下心来一想,便觉出不对来。若父亲果真是要杀他,如何能放心与他单独共处一帐之中,又如何能放心让他奉药?
  袁谭直直盯着郭图,慢慢道:“这么说来,公则是朝廷的人?”
  郭图微微一愣,此时否认也没有意义,叹了口气,道:“审配等人弄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袁谭想起前番之事,慢慢又道:“那么当时张郃、高览兵败,你向父亲进言,说他们两人是故意战败,要惩治他们。后来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张郃与高览便领兵投降了朝廷。那也是你的手笔吧?就是为了逼迫张郃、高览投降朝廷。”
  郭图默然不语。
  袁谭压着察觉被欺骗后的愤慨之情,又道:“你说父亲为了袁尚要杀我,是骗我的吧?那么此时你说我父亲死了,又有几分真呢?”
  “主公的确已死。”郭图轻声道:“我知道大公子此刻定然痛恨我。只是假以时日,大公子定然能明白过来,我给大公子铺的这一条路,才是真正的平坦大路。”
  袁谭冷笑道:“是给你自己铺的荣华富贵之路吧。”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信,我要回去看一眼。”
  郭图劝道:“主公已死,大公子回去是自投罗网。”
  袁谭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将他绑在马上,这便拨转马头,领兵往仓亭津赶去,快马奔袭大半日,于小山丘上就能看到浩浩汤汤的队伍从大营中撤离,为首的几队人都披着麻衣,扶着灵柩。
  这样的阵仗,的确是他的父亲死了。
  袁谭悲痛落泪,下马冲着北方磕了三个头,而后手起刀落,斩下了郭图的头颅。
  身边亲兵小心问道:“大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袁谭木然道:“渡河南下。皇帝如此想要我投诚,我怎能不去。”他如此说着,一手拎着郭图头颅的束发,鲜血淋漓滴落。
  建安四年深秋,袁绍病逝,其第三子袁尚上位,守邺城;次子袁熙,守幽州;长子袁谭却带兵南渡,投诚了朝廷。
  消息传开,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都偃旗息鼓了。
  连袁绍的亲儿子都投降了朝廷,袁绍留下来的地盘,他剩下的儿子又还能守住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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