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朕从御林军中挑得力之人过来,叫他们佐助你。”
刘清笑道:“你那御林军精贵,来我这里教宫女,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我这里就叫张绣带几个兵过来便是。”
“这却又不对。”刘协耐心解释道:“朕为何要你们先学会了骑射,再亲自督看宫女操练?若要省事快速,只叫底下武人去教便是。你平日里用了心,这些服侍你的人到了紧要关头才会忠心于你,舍命护主。你要张绣的人来教,这些宫女与张绣的兵相熟,到时候里外互通,防不胜防。若在承平之时,自然可以用人不疑。但这等乱局之中,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刘清心中一跳,看向场中马上的张绣,恍惚间想起这原是追随董卓之人,默了一默,道:“我听皇帝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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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存稿……
第96章
刘协又道:“你放心, 朕并非要宫女以舞刀弄枪为先。你仔细留意着,就中聪慧晓事的,结一个名册呈上来, 每日便教她们读书写字。又有手脚麻利、做事稳妥的, 也结一个名册呈上来, 朕派医官教她们治病救人。”
刘清听到最后,难掩诧异之情,道:“治病救人?”
刘协沉声道:“大兵过后,定有大疫。到时候救扶病人,朝廷如今的人手是远远不够的。况且今年又是暖冬, 眼看就转过年去了, 一片雪花没落。没有厚雪覆盖, 地里的害虫便冻不死, 来年且要闹虫灾的。一旦成了缺粮之态,更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刘清只庆幸今冬不似往年要冻死人, 倒没想到虫害之事,此刻明白过来, 也不禁担心,小声道:“当初董卓藏在眉坞的粮食, 不是说够三十年用的么?”
刘协道:“养他私家那点人, 三十年是够了。可是要养这偌大的长安城, 养这天下,哪里能够呢?好在屯田已初见成效,明年纵然有虫害, 只要减产不过十分之三,廪給流民老弱,便总能维持下去。”
刘清这才松了口气, 笑道:“好在皇帝你万事想在前头。”
刘协却仍是锁着眉头,婉拒了刘清共用膳食的邀请,匆匆回未央殿见人去了。
皇帝的意志在宫廷很快得以贯彻。
数日后,遴选出的三百名力健年少宫女将跑马场台下站得满满当当。
黄门令汪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又训诫道:“这是要紧的差事,你们需打起精神来,抛开从前爱洁喜净的性子,当真到了战场上,敌人难道还会给你换衣裳的功夫?一应杂事,都要等放课了才许去做。”他疾言厉色转述完皇帝的话,走下台来,已换了笑模样,同刘清等人道:“这都是陛下对她们的厚望,殿下若没有旁的话,奴这便回未央殿复命去了。”
刘清打量着跟随汪雨前来的十名羽林卫,见个个青年英俊、披甲牵马,因笑道:“你自去便是。”目光仍在新来的众羽林卫身上打转。
汪雨便一躬身离开了跑马场。
而伏寿站在刘清身后,听到汪雨转述皇帝的话,忽然心中一跳,想到自己那日便是去换衣裳错过了——难道竟落在了皇帝眼中?他当时没有发作,却到今日借着汪雨之口来告诫众人。她这样一想,便觉羞窘难堪还有几分委屈,忍下忽然涌上来的泪意,捏紧了骑装的袖口。
她不是的。
她并非贪图享受、不肯用功之人。
陛下若是这么想她,那他就想错了。
伏寿咬住下唇,目光坚定,她定要证明自己!
长安城中,兴平二年的冬,就这么波澜不兴得过去了,一冬只有年尾两日的夜里落了雪。那薄薄的雪花,落在地上,清晨看时就好似秋天的霜一般,不等太阳挂上中天,便已经在晨起人的走动间消亡了。
元旦,在文武百官见证下,刘协举行了亲政大典。
如今少帝已死,刘协便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男子二十而冠,原是要亲长取字。刘协为皇帝,便为自己取字“伯和”,十四加冠亲政。
随着皇帝亲政,改元“建安”。此前如杨彪、士孙瑞、淳于阳这等官职升迁,也都经由尚书台用印,正式布告天下。新君初政,总是要有恩旨的,刘协也不能免俗,廪給老弱的用度,又每人添了一斛米,郡县老人,年在七十以上者,还能得一块肉。只是新君继位或是改元之时,例行的大赦却没有了。朝廷数年间,先是灵帝继位改为少帝,后是少帝更为刘协,又屡次改元,可以说是连年大赦。在刘协看来,频繁的大赦乃是社会动荡的成因之一,此时他能做主,便将大赦一条从恩旨中划掉了。
于是新春时节,长安城中也总算有了些许喜气。虽然这一场暖冬在百姓心头都蒙了一层阴影。但人总是愿意往好处想的,“兴许跟去年那样,春日一落雨便是连绵十余日的阴雨不停呢?”农夫们彼此安慰着,城中兵祸既解,便都或在简陋的家中,或在所依附豪族的下人屋舍里,吃着热乎的羹饭,过了一个算不得富足、但至少安稳的新春。
而刘协凌晨起身,忙完了一通繁琐的典礼,回到未央殿中换回常服,坐下来稍作歇息,便又要见人。
冯玉与曹昂联袂上前。
刘协一见冯玉,便苦笑道:“朕一再叫你删减典礼行程,怎么还闹了大半日?”
冯玉笑道:“回陛下,这已经是删之再删的,实在无可再删了——若再简短了,便不够隆重体面了,有损陛下威严。”
刘协道:“威严原也不在这上头。”他当然也明白国之大事仪式感的重要性,也不过是跟冯玉说两句罢了。
冯玉呈上各州郡的恭贺文书,却见不但一向与朝廷还敷衍过得去的刘氏州牧有上表,就连袁绍、袁术兄弟都上表恭贺了。这是承认了刘协的皇帝身份,与此前的态度可算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刘协捏着冀州与南阳郡的表奏,笑道:“这袁氏兄弟二人是怎么了?袁绍从前还要推刘虞做皇帝,如今倒肯给朕道贺。”
冯玉轻声笑道:“董贼已除,陛下兵不血刃,而解李傕、郭汜之围,又退马腾、韩遂之兵,于长安城中行屯田新政,令二十万士卒解甲归田,不增民众负累。又以杨文先(杨彪)为尚书令,士孙君荣(士孙瑞)为大司农,敢用贾文和(贾诩)、张绣、马超等降人……桩桩件件,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在眼里。从前他们还能欺陛下年幼,借着讨伐董卓的名号,结盟割据。现下,汉室既得民心,他们若是不认陛下,陛下只要讨逆诏书一出,他们便师出无名,难受得紧。”
“比起来,上这么一道轻飘飘的道贺文书,便宜不费力,还免了麻烦,岂不是很划得来?”刘协也笑道,掂了掂手上那几页纸。
冯玉笑道:“倒也不只是这几张纸,还是进贡了些许当地土产来的。”
刘协哼了一声,道:“当地土产?这四五年来,朝廷就没见过关东的一粒米。偌大的天下十三州,如今竟只有蜀中汉中与司隶部还行贡纳之事。袁绍袁术等人打得好算盘,却也要看朕肯不肯叫他如愿。”
冯玉看了曹昂一眼,道:“关东战乱,就中纵有忠心臣子,也因兵戈之故,无法输送税赋所得。”这算是隐晦得为曹昂之父解释了。
刘协听得明白,示意两人都坐下来,笑道:“朕晓得。”他看着曹昂,道:“你父亲如今怕也煎熬得很,徐州还未占下来,大本营兖州又乱起。朝廷当时得知吕布往兖州去了,便从尚书台发诏晓谕各处,要将吕布缉拿回长安来受审。朕看倒是救了吕布一命。朕看出来了,袁绍他们如今打的主意,乃是把朕架起来做周天子,他们就是各据其所的诸侯王。”
朝廷如今安置在长安,变兵为民,只治理流民防病防灾都自顾不暇,更不用说还要提防北胡西羌,一时间没有余力出兵惩治远在关东的袁绍等人。所以朝廷在法理上仍是中央朝廷,皇帝也仍是天下之尊,但实际上,并没有能力辖制地方,也就怪不得地方上自成方国。
“徐徐图之。”刘协叹了一声,对曹昂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朕此前同你说的,从周边富户家中收粮之事。天下乱起,灾疫不断,家中有粮,才能心里不慌呐。”
汪雨入内通报道:“陛下,尚书令杨大人、大司农士孙大人、羽林中郎将淳于将军,都来谢恩,如今在侧殿候着。”
刘协道:“君荣(士孙瑞)年事已高,今日这一番折腾连朕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他?朕早说了让他歇息,便不必过来了,明日议政又见着了,什么话说不了?淳于阳又来凑什么热闹?你叫他别只顾着来朕跟前说话,问他朕给他布置的《尉缭子》读熟了么?读熟了再来见朕。”最后才道,“叫杨文先进来吧。”
一时冯玉退下,杨彪入殿。
曹昂知杨彪心中不喜他,便找了个由头,说要去理顺收粮账目,避了开去。
殿中只刘协与杨彪上下而坐。
刘协舒了口气,温和笑道:“朕与文先这般独处,还是头一回。府上元旦从前都怎么过?朕记得文先有一子名修,才德兼备,若朕没有记错,该是今年加冠?朕正要筹备新一批御林军,文先可舍得儿子?”
杨彪先谢皇帝信重,委以尚书令重任,才道:“家中节日,都是臣妻操持。臣之犬子,年少跳脱,承蒙陛下不弃,乃是他的福分。”
刘协仍是话家常的口吻,道:“杨氏家风,天下皆颂。若家中夫人得闲,朕派人请入长乐宫,不拘半日还是一个时辰,也好陪伴教导朕之皇姐。上次朕见姑母,她还说起尊夫人,极是想念的。”
杨彪的妻子乃是袁氏女,因为袁绍袁术之事,已闭门在家两年不出来交际,尽量消除给夫家仕途带来的不良影响。
刘协这提议,显然是给杨彪妻子正名,表示朝廷并不介怀,也算助杨彪女眷重归贵妇人的交际圈了。
御人之道,于刘协已经融入骨血。
对杨彪的这番关切对谈,若当真是十四岁的汉献帝行来,哪怕是照着旁人所教句句道来,也难脱生涩痕迹。但此时刘协信手拈来,当真从容自然,好似闲话家常一般。
杨彪望着眼前不过十四岁的新君,想到上午还需仰望的在祭坛上受礼的皇帝,此刻却在他面前温和言笑,不禁感叹,君主尚且年少,便既能于高台上受百官万民之礼,亦能俯身体察下情润物无声,假以时日,汉室如何不能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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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建安元年, 四月,汉中之东新修筑的潼关处,一队人马立于万仞峭壁之上, 俯视着底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夕阳晒得河水瑟瑟, 也晒得人身上暖了。
“陛下, 仔细脚下。”伏德在旁小心道:“恐怕有松动的石头。”
刘协不语,默然望着西来的渭河,至此与北来的黄河相汇,又一同往东逝去。隔江远眺,那望不清的对岸平原上, 便该是鼎鼎大名的风陵渡。这一处关口, 乃是守住关中的“四关”之一。
西边的大散关, 南边的武关, 北边的萧关,还有如今新修的这东边的潼关, 四关守住,关中便是百万雄师都难以攻占之地。
而这东边的关口, 原是距离此处以东百里的函谷关。
“函谷关。”刘协想到此处,喃喃念了一声。
伏德笑道:“陛下还想往函谷关巡视?照着朝廷这二年的旨意, 函谷关如今只派几百人守着, 怕是陈旧了。陛下若要去, 得叫他们先派人过去打理。”
刘协无奈摇头,遥想秦时的函谷关是何等重要,隔弘农河与关东诸国相拒, 只一条羊肠般的崤函古道能通秦岭。逼得高祖刘邦只能绕行南阳,扣武关而入。如今数百年过去,黄河起起落落, 河床高高低低,函谷关也为潼关取代。不知再百年而后,今时的潼关又将为何处关口所取代;彼时立于峭壁上观河之人,又将是何人。
伏德见皇帝陷入了深思,而且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趋势,但是按照原定行程,今日便该起驾回宫了,若是入夜再行,这峭壁之上可就太危险了。想到此处,伏德便冲一旁的张绣使个眼色。
张绣会意,在旁笑道:“陛下,此处再往东数里,便是潼关暗门,宽不足一丈。于暗门往下望去,峭壁间有一仅能容一车通行的孔道,当真是设伏兵的好地方。您可要一观?”
刘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使得身边从人不安了。
他笑道:“倒也不必了。”
张绣忙笑道:“是末将糊涂了。这原本都是照着陛下所画图纸修筑的,一草一木都在陛下胸中呢。又何必烦扰前去查看。说来也真是奇了,陛下久居宫中,倒于这数百里外的山河之势也清楚明白。陛下之能,真非末将这等庸才所能领会的。”
刘协微笑着听他拍马屁,温和道:“朕不过是个想法,那是画图纸的匠人技艺高超,也是你勤勤恳恳督办,否则岂有三个月便起一座新关之理?”他和煦得看着张绣,道:“你放心,你的功劳苦劳,朕都记在心里。将你派出来这三个月,皇姐不知念了朕几次,长乐宫中的公子小姐,骤然失了师父,也挂念得很,得知朕要来巡潼关,都托到皇姐跟前,差随行之人带了礼物来给你。朕原想着这一趟来,便带你回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