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簌簌抖动,一道窈窕身影钻进帐帘,美人轻手轻脚进来,坐在兰信鸿身旁,半身搭在兰信鸿膝侧,久久没有出言。
兰信鸿探出手来,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美人,粗糙大掌覆满粗茧,掠过美人肩头。
片刻之后,他将美人从地上拉起,沉沉按在膝上,他靠上前来,额头顶在美人胸|前,像个渴望娘亲的稚子,盼望美人抚摸。
美人摩挲兰信鸿毛茬,将那短短碎发拢在掌心,从上至下抚摸过来,令它们从毛躁转为顺滑。
“父汗忌惮我了,”兰信鸿道,“兰景明尸骨无存不知所踪,兰杜尔殒命在琼苍山上,余下小格勒们难成大器,若这次我再失败,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美人轻轻叹息,将兰信鸿揽得更紧,温热体香流淌而出,融化冰冷箭骨。
“他令我们自相残杀,说我难成大器,”兰信鸿颤抖起来,齿列咯咯作响,“他被蛊虫侵蚀太久,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他说我难堪大用,若心中有其它人选,他死前必会·······必会要我陪葬。”
兰信鸿鼻尖抖动,挤进美人胸口,剥|开她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他溺毙在柔软之中,鼻息之间俱是奶味,胡茬蹭过柔软皮肤,磨出一片水红。
美人并未呼痛,只沉默安抚怀中之人,与他耳鬓厮磨,小声耳语什么。
“你说得对,眼下事已至此,若再瞻前顾后,什么都来不及了,”兰信鸿粗声喘息,“只是我若派人前去和谈,未免会被他们忌惮。如今身边隔墙有耳,人人知面不知其心,若风声不慎泄出,你我也有危险。你莫看那陈靖小儿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那梁国人人明争暗斗笑里藏刀,若没有我们屡屡进犯,梁国自此四海升平,他们这将军府还有何作用?早晚要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趴在那任人宰割!”
兰信鸿咬牙切齿,揽臂勒住美人腰背,猛然向前收紧,掌心上下摩擦,几乎揉出火光。
“格勒言之有理,只是格勒何必非要自己动手,”美人摩挲兰信鸿肩背,低语轻柔吐息,“之前你们与那陈靖小儿在沙场对战,回来时曾听你说过,他每次必言要兰赤阿古达血债血偿,传闻他父亲被可汗所杀,这世间诸事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令他得偿所愿,格勒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兰信鸿心神剧震,脑中嗡鸣不休,仰头直勾勾望向美人。
美人颊似朝露,肤若凝脂,举手投足之间明艳可人,即便生过几个娃娃,仍是笑颜如花不染尘俗。
兰信鸿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
为了她,为了膝下数子,为了义弟,为了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为了这些做他随帐,将他视作大哥的小格勒们。
他必要夺来大权,护得他们周全。
一夜无话。
转日天光大亮,兰景明醒来时头痛轻了,不似之前那般剧烈,他现如今不怕有伤,身上血痕转瞬便好,擦伤隔日收口,即便身上被利器捅出硕大血洞,两日之后也会结痂。
他不知身在何方,只能望到头顶军帐,这军帐比兰赤阿古达的主帐还要高大,厚重不透风声,连寒意都掠不进来。
帐角放着几只火盆,烘得帐中如同炎夏,脖颈摸着满是热汗。
这是哪里?
唔······或许是阿靖的军帐。
原来阿靖往日行军打仗的军帐是这样的。
兰景明拎起衣衫看看,身上都被洗干净了,外袍都被换成新的,泛出皂角清香。
他绞尽脑汁想着,昨日里大军休整,他偷偷跑到附近村落酒窖中喝酒,他如今可谓千杯不醉,寻常酒坛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将酒窖里杏花陈酿一扫而空,不知喝了多少,迷迷糊糊去找陈靖,也不知找到没有,恍惚间只觉忽冷忽热酣畅淋漓,还听到阿靖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一句也没记清楚。
兰景明按揉头皮,轻甩脖颈,摇摇晃晃起身,踉跄走出两步,啪嗒摔在地上。
他爬坐起来,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知自己哪根筋被搭错了,后背像被几匹骏马碾压过去,酸的直不起来。
可恶。
兰景明陷在衣料之中,被缠的动弹不得,他知难而退懒得起身,半跪起来看向沙盘,这沙盘上木头小人都被磨得光滑油亮,不知被推演过几次,小人脑袋都是破的。
他拎起小人底盘,在沙盘上挪动几下,眼下他自己在北夷那里当是生死未卜,兰杜尔命丧山下,能用的人也只剩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兰信鸿,还有一群指哪打哪,无头蝇虫般的小格勒们。
兰赤阿古达会做做何决策,兰信鸿会做何选择?
兰景明细细思忖,总觉得兰信鸿这人近年来愈来愈不爱出风头,有什么能立功得赏的事情,都交给旁人去做,兰杜尔倒是事事争抢好胜,深得兰赤阿古达喜爱,在北夷耀武扬威,一时风头无两。
如今兰信鸿正值壮年,北夷已无人可用,若兰赤阿古达迟迟不死,兰信鸿会甘愿屈于人下,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大格勒么?
兰景明手指交叠,下颚搭在沙盘旁边,想着想着口干舌燥,见到旁边有个风干的梨子,他拿过来咯吱咯吱,几口咬个干净。
陈靖端着三层食盒进来,抬眼便见到兰景明松鼠似的,在两颊塞满食物,鼓鼓囊囊动来动去,见他进来吓了一跳,担心被捉个现行,连连拍胸猛翻白眼,险些噎的背过气去。
“地上未铺长毯,谁让你赤脚满地乱跑,”陈靖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手起臂落,将人扛在肩上送回榻上,“梨子性凉,刚醒来不准吃了。”
兰景明不满哼哼,两腿在塌边弹来弹去,翻过身去背对陈靖,吐出两串泡泡。
陈靖哭笑不得,打开食盒端出热粥小菜,林林散散摆上一桌:“外面都是荒郊野岭,寻觅食材不易,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兰景明对别的不感兴趣,对桌上的杏仁豆腐和紫薯甜饼情有独钟,这两样入口清甜浓稠美味,他狼吞虎咽噎下不少,唇角沾满奶渍。
陈靖看的难受,忍不住探出手去,将那奶渍抹掉,放在舌尖舔了一口,登时被甜的眼冒金星,捏住喉咙咳嗽不停。
“有这么难吃么?”兰景明噎下一大口豆腐,心满意足哼哼,“你不要都留给我。”
他如今胃口比之前好了太多,以前一碗粥能喝上两天,现在连餐前添肚都不够的。
这般大块朵颐一番,兰景明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总算想起正事:“阿靖,今日若大军拔营前进,遇到兰信鸿的兵马,不要贸然行动。”
“为何?”
“我有种预感,兰信鸿此番别有用心,”兰景明道,“他会将我们引去兰赤阿古达那里,待我们与兰赤阿古达打的两败俱伤,他再领兵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第101章
“既是如此,何不将计就计,”陈靖道,“兰赤阿古达惯会做那缩头乌龟,要儿孙们在前头为他冲锋陷阵,自己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怎么骂都不出来的。若兰信鸿真有异心,可以兵分两路,一路陪他做戏,一路赶往兰赤阿古达那里。即便是你们,也不知兰赤阿古达暗中藏有多少兵马罢?”
“着实不知,”兰景明道,“他行事谨慎,只有在下达军令时,才会将我们聚集在主帐之中。待议事之后,主帐便会挪移出去,转日里原处空空荡荡,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为保全自己,暗中一定训练了许多兵马,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那我们还需多做谋划,”陈靖扶膝起身,“景明出来罢,与我一同往军中走走。”
兰景明擦净手指嘴唇,听话起身跟在陈靖背后,戴上面具与人一同赶往军中,他们重新规划了队列阵型,拟出数种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方式,将粮草补给都预备完全,择吉时竖起战旗,拔帐前往北夷地界。
陈靖以往常与兰杜尔交手,兰杜尔此人刚愎自用心思简单,遇事只知硬碰硬强上,向来不会虚与委蛇,眼下兰杜尔身死在琼苍山上,替任者兰信鸿倒是心思活络,神龙见首不见尾,且打且退且退且打,从不与他们正面相抗。
这回更是如此,兰信鸿的兵马出来不久,便被陈靖他们派人打退,这队兵马没有恋战,绕过山丘往丛林中去,待陈靖他们迎头跟上,不多时又冒出一队新的兵马,挣扎几下转身便跑,往密林掩映之中逃去。
这般停停打打,打打停停,双方仿佛心照不宣,都没有用尽全力,陈靖他们随着兰信鸿的人翻山越岭,越过密林土丘,闯入一片花草繁盛之地。
此地常年积雪,北夷大帐所在多是荒芜之处,难得有如此枝繁叶茂、草木生辉之处,诱人花香随风而来,悠然裹在身侧,陈靖勒住缰绳,四下左右看看,马蹄下长有娇花朵朵,花瓣上凝有盈润露珠,娇嫩不似凡植。
目之所及碧水蓝天,鸟鸣啾啾,春风拂面而来,与将军府中龙脉异曲同工,看着也是静养清修之处,此地连兰景明也没有见过,他跳下马来,拨开一枚花瓣,在掌心轻轻捻动,花瓣汁液黏在掌心,透出淡淡紫色。
此处风和日丽,四周空无一人,潺潺流水自山谷之中流淌,空谷蝉鸣回声不断,在耳边回旋往复,陈靖与兰景明对视一眼,兰景明爬上马背,两人捏紧长剑长刀,小心翼翼驱马前行,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般走出几步,脚下土地松动发软,身旁树干掠出残影,几名黑衣人自软土之中蹿出,扑面盖地的黑网自空中罩来,陈靖下意识抱住兰景明腰背,带人掠出网格,手臂被活活剜掉皮肉,鲜血淋漓碎在地上。
待两人落在地上,才发现那黑网不知用什么编成,边缘锋锐足以割碎衣衫,网眼还绑有数柄短刀,触之定会被剜肉割皮,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黑衣人身手矫健,武艺高强,周身被乌黑外衫罩住,只露出黝黑眼睛,这些眼睛眼白极多眼瞳竖长,透出野兽般阴冷湿毒的怒意,不含半丝人气。
跟在背后的将士们纷纷扑上前来,与黑衣人们缠斗在一起,兵刃交织割嚓作响,包围圈被破开一道口子,陈靖二人冲出重围,前方一道身影骤然闪过,往山峰背后去了。
“在那!”
兰景明捏紧长剑,自齿间嘶声吐息,他双目通红,两腿夹紧马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剑刃在空中挥过,斩出赫赫风声,陈靖拉不住他,只得拍马跟在背后,快马加鞭追到兰景明身侧:“当心!”
迎面飞来数道长箭,自四面八方袭来,不知是机关还是有人埋伏,那箭头被磨得通红发尖,乌金箭骨如雨飞来,编织成绵密无缝的杀网,寒气四散溢出,欲要将他们斩于马下。
两人自马背翻下,以刀剑挡住这一波急袭,开出一条窄路,向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奔去。
踏过一条小溪,转过一座土丘,一匹通体黝黑的烈马自半空飞来,一柄乌金长刀挟裹万钧之力,自空中猛砸而来,这人一身甲胄,黝黑长须覆满下颚,两眼炯炯如豹,背后皮肤滋滋作响,脖颈间有什么涌动不休,如同万虫齐来,将他吞噬殆尽。
“兰赤阿古达······”
陈靖目眦尽裂,咬牙接住一刀,两脚深深陷入泥土,膝骨受到重压,发出咯吱鸣响。
兰景明自背后扑来,手中长刀飞砍而去,直奔兰赤阿古达脊背,这一下如重石相撞,掀起飒然狂浪,兰赤阿古达横起马刀,挡住这记重击,他左右两臂气力极大,筋肉如钢筋铁骨铸成,威猛不容小觑。
脚下地动山摇,火光直上天际,不知谁在草原外面放火,火势如云狂卷而来,热浪直冲天际,熊熊烈焰卷来黑烟,包围圈愈来愈小,直向几人扑来。
“你父亲是条好汉,”兰赤阿古达横刀立马,握住乌金长剑,遥遥指向陈靖,“若不是立场相对,我倒愿同他结拜。”
“休得侮辱父亲!”陈靖怒目而视,手中长刀疾奔而起,向仇人额顶奔去,“我父亲如何,容不得你来置喙!”
英年早逝的父亲在陈靖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能忍受仇人一口一个结拜,仿佛两人是莫逆之交,彼此颇有共鸣。
“小马儿竟也来了,”兰赤阿古达倒退几步,寻空隙弯身躲过长剑,抖须向兰景明笑道,“马儿性烈,小马儿性子更烈,不愧同出一脉,父子各有风姿,哈哈哈哈哈——”
兰景明咬紧口唇,舌底血腥溢出,囫囵浸透喉管,在北夷的事爹爹一笔带过,不愿多提一句,可见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兰赤阿古达在他面前羞辱爹爹,忆起自己从前认贼作父,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兰景明心神散乱,一剑刺偏出去,被兰赤阿古达闪身躲过,当胸补来一刀。
陈靖怒吼一声,两步冲上前去,将兰景明拉开半寸,他自己躲闪不及,被马刀划破肩胛,热血淋漓而落,沾湿大半草叶。
“景明!心神莫乱!”
陈靖勒紧伤口,猛吸一口长气。
兰景明凝住心神,向后飞掠而去,脚底踏上树干,如云飘洒而至。
陈靖抬臂挡脸,只觉那身影飘然如仙,长衫随风而起,缥缈不在人间。
兰景明飞出一剑,当胸穿透兰赤阿古达甲胄,那甲胄不知是什么浇铸而成,这一剑如此锋利,却只震裂铁骨,护心镜碎裂满地,其中一块落在石上,映照兰景明双眼。
兰景明停滞一瞬,被迫偏过脑袋,兰赤阿古达猛扑上前,手中长刀高高抬起,直刺兰景明心口。
那马刀乌黑一片,像是蘸过什么毒物,透出阴冷杀气,陈靖未及细思,扑过去将兰景明撞开,马刀刀刃直穿而来,冲向陈靖锁骨,陈靖躲闪不及,赤手空拳握住刀刃,踉跄后退几步,喷出一口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