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失笑,“那你也告假?”
大翚官员十日一休,每旬最后一天休假,但皇子没这待遇,日日都要跟着理政。
“我和父皇说了你生病的事情,想去陪你散散心,”顾岑元顿了一下,笑道,“他同意了。”
陆世再没法挑出问题,点头,“好”
崇德帝对他和顾岑元之间关系的态度很暧昧,但表面上一直任之随之。
陆世坚定拒绝了顾岑元让他今日宿在东宫的请求,强忍浑身酸痛,跟着小内监出了宫。
是夜,陆世躺在床上,盯着窗外京都漆黑的天幕,彻夜未眠。
天边泛上鱼肚色的时候,陆世干脆不睡了,他打开衣橱,想起上次顾岑元说他穿亮色好看,放下拿着的靛蓝衣袍,转而去拿那套月牙白的长袍。
陆世低头看了看自己,感觉差了点什么。
转头看见前日随手放在桌上的大理寺佩的长直刀。
他走到床尾,拖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是柄剑。
是柄看着唬人但陆世知道它只是当初自己为了配少侠白衣随便买的花架子剑。
甚至没拔过。
说起来,他就是带着这柄剑在长槐山遇到了顾岑元,那会儿他还叫郢椂,自己叫路亦。
陆世想着顾岑元耍宝的往事儿,嘴角没忍住上扬。
他将剑挂在腰间,走出了房间。
“侯爷。”管事躬身问好,手中端着洗漱的水盆和布巾,水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
陆世看了眼还不算亮的天,收了笑。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今日要早起,管事为什么会知道……
陆世侧身让出空间,让管事把水盆端进去。
“管事如何知道我会早起?”陆世洗漱完,把布巾丢在水盆里,尽力不动声色问。
管事笑着解释,“老奴起夜时看见侯爷的窗户没关,以为侯爷忘了,便想去关上,谁知道正好和侯爷对上了眼,侯爷应在想事情儿,没注意到老奴。”
说到这,管事讨好一笑,“老奴斗胆,就站在侯爷门口守夜,以便侯爷有事儿找不到人,寅时听见屋内有动静就猜侯爷许是要起了,就备上了东西,热水换了三趟。”
话说的滴水不漏,陆世淡淡道,“劳烦管事了。”
“不敢当不敢当,”管事端起水盆,垂首道,“早膳也已经备在前厅,侯爷可去用些。”
陆世不置可否的应了。
他摩挲着腰侧的剑柄,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怎么办,顾岑元……
我要信不了你了……
陆世在府内打了会儿拳,感觉身体轻松了些,才去前厅用了些粥。
昨夜无星,今天果然也阴蒙蒙的,陆世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牵了匹马出门了。
赶到青龙大街的时候,因着天色不好,路边的摊贩稀少,陆世站在上次顾岑元等他的街道边,驻足远望。
到了午时,雨滴积攒了一夜,终于噼里啪啦的落下。
顾岑元还是没出现。
陆世一动不动,雨水打湿他的肩头。
背后的酒楼开始关门,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二瞧着陆世打扮和气度飒的很,既不像公子哥又不像寒门学士,壮着胆子上前搭话,“这位……侠士,是在等人吗?”
陆世思绪飘散,顿了片刻才回过味儿,轻声道,“嗯。”
“侠士是初次来京都吧?”小二皱着眉,“你等的这人也忒不地道了,青龙大街地势低洼,街道雨天是要淹过脚踝,没人会来的,侠士还是早些回去吧。”
来京都的也几个月了,可旁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和京都的格格不入。
陆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再等等……他不是那种人。”
好话点到为止,小二也不强求,劝道,“侠士,要不站在屋檐下等着。”
陆世回头看了眼客栈大门处的宽厚挡板,摇了摇头,“他若来了,在远处看不见我,就会以为是我没来。”
小二没话说了,叹了口气摇着头进了客栈。
顾岑元可能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他从来没食言过,不是吗?
陆世站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还是不受控制的去想江瑶说的话。
东宫寝殿内,江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她说,“陆世,没人的目的是单纯的。”
陆世甚至清晰的记得说这话的时候,江瑶面色平静,平静到带着一丝怜悯。
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知道除了萧冼在京都里每一个接近他的目的都不单纯。
顾岑元一开始也是,但后来……后来陆世也分不清了。
突然,身后客栈内小二颠颠的跑出来,在陆世没反应过来时,他把手中的伞塞到陆世手里,然后嚎叫着跑回客栈,站在廊上隔着雨帘大声道,“侠士!掌柜的本来不让我给你伞!”
客栈里飞出一个东西砸在小二身上,他接住一看,是个包子,乐呵呵的咬了一口,继续说,“可我看着你总想到话本子里头的白衣少侠,飒的很,我喜欢侠士,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当个侠士!
客栈内传来呵斥声,小二三下两下把包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侠士你撑着伞,莫着凉了!”
说完不等陆世道谢,进了大堂。
陆世捏着伞柄,还有些温度,他心中一暖。
看吧,江瑶说的也并不全对。
小二没骗人,没一会儿,街道上的积水就没过了脚背,雨水溅起的泥点把袍角污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陆世头又开始昏沉,昨天退下的温度被雨水一激,又烧了起来,他动了动脚,鞋中的水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世惊喜的抬头望去。
来人走了近些,陆世眼中的神采消散,他踢着水,无精打采道,“是施大人啊。”
施如仁点头,“正是在下。”
“我今日告了假的,不是翘的值班。”陆世解释。
“在下知道。”施如仁沉声应着。
“那你来干什……”
陆世的话断在口头,施如仁背后跟上来一小队衙役。
“传陛下口谕,定都侯陆世家中查出赃款十万两白银,且有人举报定都侯利用大理寺少卿职务之便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施如仁面露不忍,强忍着说完,“今判定定都侯陆世涉嫌贪赃,徇私舞弊,着大理寺收押待审。”
陆世摸了摸额角,感觉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不然他怎么比其他人迟知道家中有十万白银呢?
“侯爷,还请跟在下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关于陆世纠结信不信顾岑元的伏笔在‘第二卷 第15章 ’有涉及,陆世并非完全不明白内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可他选择相信顾岑元,但现在这份信任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考验【感谢看官们支持,鞠躬躬】
第41章 好歹是单人间
陆世被推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怔在原地,下意识抓了抓手下的稻草。
粗糙的扎手,不是梦。
环顾了圈四周,阴暗,潮湿,充斥着陈年的霉味,偶尔还有几只老鼠和爬虫大摇大摆的走过。
陆世唇抿成一线,他看了眼整个牢房中唯一高于地面的木板床,艰难的起身走过去。
刚坐上去,木板就发出剧烈的抗议,陆世不敢用力,虚虚的靠在边上。
本就没好透的病,经过白天的雨淋,更是变本加厉的侵蚀着躯体。
陆世感觉四肢百骸酸痛的要散架,想喊人,却发现嗓子哑的能冒火。
一阵晕眩,陆世“嘭”的倒在木板床上,热气蒸的身上的湿衣干了又湿,他的眼前开始模糊……
顾岑元,你怎么还不来……
——东宫——
顾岑元在偏殿内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他锤着门板低吼,“人呢?!孤在问你们,陆世是不是还在青龙大街?!”
门口传来一阵吵杂的碎语,顾岑元只能听见有人说话,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无声的骂了一句粗话,他后退几步,一个旋身飞踢门板。
一阵巨大的轰响,门板却纹丝不动。
“殿下,”鸦丹的声音自门的对面传来,“这是陛下的命令。”
顾岑元把牙咬的咯吱响,他猛的走近门,用力敲锤着,“孤不会出去!孤是让你去青龙大街看看陆世还在不在!”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
鸦丹没有感情的重复着。
顾岑元急的双目赤红,发丝凌乱,全然没了往日的从容落拓,他强压着怒火,耐下性子解释,“陆世病还没好,今日雨大,青龙东街必定会淹街,他的身体受不住,你去替孤说一句让他回府。”
昨夜陆世没睡,整个皇宫也灯火通明的一夜。
宫内下了缄口令,但所有人都知道,二殿下这回是彻底不行了,据说不仅彻底盲了,双耳也失了聪,吐了一夜的血。
顾岑元也是在这时被崇德帝锁在了东宫偏殿,顾岑元下不了的狠心,他来。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鸦丹顿了一下,补上一句,“请不要为难属下。”
“滚!!”
顾岑元怒骂,他走向桌子,挥去桌上精致不菲的茶盏,踢翻桌子,把能砸能摔的通通掼向地面,不安的低吼着,犹如走到末路的困兽。
整个偏殿破碎声不断,一片狼藉。
门外依旧一片死寂。
顾岑元气力用尽,瘫坐在地上,碎片锋利的轻易穿过衣料,和血肉搅在一起。
他感觉不到疼一般,双目放空。
阿世……
——大理寺牢狱——
陆世从昏睡中转醒,他费力的抬起眼皮,还是那个狭小的牢房。
他合上眼,卸了劲儿,躺着一动不动,安慰自己。
好歹是单人间。
“欸,江小姐,您慢点,这边走这边走。”狱卒谄媚讨好的引着路。
江瑶用帕子掩住口鼻,皱眉挥了挥面前漂浮的灰尘,把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你先下去吧,我和侯爷说两句话。”
狱卒掂量了掂量,笑的越发灿烂,道,“什么侯爷,就是一个罪人,小姐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江瑶没理他,摆了摆手,狱卒识趣弯着腰走了出去。
打量了下周遭的环境,江瑶叹了口气,“侯爷,你不该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早在狱卒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陆世就知道这个江小姐除了江瑶没可能是其他人。
他想堵起耳朵,江瑶每一次开口说话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事儿。
但他此刻没力气,只能催眠自己假装听不见。
陆世不理她,江瑶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说,“这次就是殿下也救不了侯爷了。”
联系之前的事儿,陆世也能猜到这次是崇德帝的手笔,他没吭声,认为江瑶简直在说废话。
“侯爷不好奇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好奇,陆世在心里回道。
这也不难想明白,武林势力这两年发展的突飞猛进,加上长槐山有一窝被陆壮士庇佑着的山匪的事儿捅破,被刻意打压无可厚非,这是陆世离开望江城时就已经预料到的。
但他没料到这个过程会让人这么……
“我猜侯爷也能想到是因为,”江瑶朝头上指了指,“上面忌讳这些绿林势力。”
见陆世没有反应,江瑶笑了笑,依旧唱着独角戏,“可是还有一个原因,侯爷兴许不知道。”
陆世本就难受,听着江瑶把一句话别别扭扭的说了半天,更是头痛。
“侯爷以为,”江瑶停了一下,手指握紧,掐了掐掌心,“殿下爱你吗?”
听到这句,陆世终于睁开眼,厌烦的看向江瑶。
见陆世看向他,江瑶屈身福了一礼,漂亮且端庄,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淬满了毒,“殿下是为陆家的秘药才接近你的,本是要徐徐图之,可谁知,二殿下的身体等不了,所以……”
所以他就要***,徇私舞弊。
听上去很合理,但是陆世很奇怪,他扯着嘶哑的嗓音问道,“什么密药?”
江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看着陆世讥讽道,“陆盟主果然把你保护的很好。”
半年前,景阳宫门口小宫娥和小太监们躬身进进出出,个个缄默不言,大气不敢出。
喜公公站在廊下,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手掌,用力抹了把脸,垫着脚尖不住的探头望着,嘴中嘟囔不清,“这李太医怎么还不到……”
皇宫口处,一匹马车停下,一位须发全白的老翁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下车。
早就候着的小太监急急的扶住他,道:“见过李太医,李太医安好。二殿下方才已经服了上次留下的药,可并未见好转,***和娘娘急的不行,且劳烦李太医快些。”
“可有新的病症出现?”李太医喘着气,边走边问。
“回李太医,尚未,不过此次二殿下没有说胡话。”
闻言,李太医一顿又加快了步伐,说:“却是糟了!”
二人赶到正殿时,崇德帝和顾岑元都已经屋外等着了。
“见过陛下,陛下……”
“李太医,这个时候您还行什么礼,快随我进屋去看看长阳吧。”崇德帝拉住李太医,径直往屋内走去。
把完脉,李太医却不着急写药方,起身就要跪下。
见状,崇德帝和顾岑元心中一跳,皇后更是捂住心口,一把扯住李太医的袖子,问道:“太医,我儿可是大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