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不爱说话是真,但有个前提,前提是不熟之人,对于柴涟和褚楚,并不会缄口不语,他本想今日围猎一直陪在褚楚身边,自家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有他护着应当更加安全。
但……顾斋不乐意他陪在褚楚身边他看得清楚,作为昔日瓮舒将军双副将之一,若是连这点都瞧不出来,干脆自戳双目得了。
自家将军应当也明白他们没有继续跟着,没有喊他跟上,应该是默许他们不跟的吧,他放下心来。
宋黎又看了看身边这位,心道,原来这就是顾斋唯一的那位副将,不知道有何特别。
世人皆知瓮舒有双副将,是左膀右臂,但这"右臂"真的很少有人见过,当年川陵之战,真正随同陶姜应敌的从来就只有左副将柴涟,只因他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作为暗的那一面,右副将宋黎一直都被陶姜指派在金雀皇城中护守皇室。
宋黎对箭的声音很是敏感,箭擦空而出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旁边的谢岚已骑马蹬出,没过一会儿,就拾了射中的猎物回来,那是只野鹿,看上去并不算大。
"愣着干什么,你莫不是不会打猎吧,亏夫人刚才还夸你来着,既如此,你帮我看着猎物,到时我分你几只,在我们川国,男子进了林子,出林的时候哪个手上没有几只猎物,是会被人笑话的。"
谢岚把手中的猎物就要往宋黎那处丢,哪知宋黎登时拉弓,朝着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箭。
一片林叶簌簌的声响过后,一只身上插着箭矢的野雁就那么直愣愣的落了下来,坠在谢岚的马前,还扑棱了几下翅膀。
谢岚:!
"咳……小宋好身手!这野雁好肥,没想到小宋连天上飞的都打得到,真可谓另辟蹊径呀。"谢岚下马好奇的围着那大雁转圈圈。
他家将军会射燕雀,可他好像怎么都学不会,每每看到都只能羡慕,然后悲愤自己这辈子可能只能猎一猎地上跑的、捕一捕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是别想了。
宋黎并不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同样下马,自顾倚着一颗林树,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谢岚拎着那大雁就屁颠颠的往他的身边跑,满脸谄媚的道:"小宋,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有道是'环肥燕瘦',你看你打的这雁就胖得有点过头了,肯定不是什么好猎物,看你第一次来参加打猎,没事啊,我跟你换换,我那头鹿给你了,你这只雁就归我,你看可行不?"
宋黎心中装着事,被谢岚打断了,听得此番言语一头黑线,这人真当他不识字的?
他终于无奈开口:"环肥燕瘦,不是大雁的那个雁。"
谢岚笑:"原来你识字的啊,啊哈哈,想糊弄你糊弄不成了,那正经跟你商量,我从没打到过雁,看中你这雁了,怎样咱俩才能换换?"
宋黎声音平缓,语调还是清清冷冷:"你喜欢就送你,我不需要。"
谢岚大喜过望,他脑中设想过无数种交换的方式,就是没想到宋黎会直接不要这雁了,就……怪不好意思的。
那树下的男子,又继续沉思,丝毫没有继续打猎的意味,谢岚倒是很愉悦,想着等这回出了林子,肯定有人夸赞,趁着这股士气,打了不少猎物,他将自己猎来猎物悉数摆到宋黎的面前,可是宋黎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看你兴致缺缺的,是不是从陵地带来的马草卖不出去?"谢岚问他,又安慰的道:"没事,军中马匹也需要马草,等我回了将军,把你剩下的那些一并给购置了。"
谢岚道:"你先在此挑着,喜欢哪只就拿,我不计较,等我再去给你打些肥硕的来,到时候咱俩一起分。"
可等到他再度归来时,却发现宋黎不在树下了,他有些着急,宋黎是陵地来的,对着林子肯定不熟悉,这小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不见了,既是他们将军夫人带着来的人,他理应一并照应着才对。
这围猎的山林是真大,更不提那密林深处,但一句话:人不能不找。
思及此,他简单刨了一个大坑,将捆绑好的猎物扔在其中,用树枝一通遮掩,就去寻人。
*
川国皇帝今日不知怎的忽然来了兴致,不顾身旁人劝阻也要进山林围猎,要知道以往都是由下头的臣子从自己捕获的猎物中挑出一些贡给圣上作为猎品的。
皇帝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骑马驰骋的感受了,上一回大概还是他当圣上之前,和自家兄弟十几人随他的父皇进山。
他的眼眸中拢上一层阴霾,夺嫡那场风波过后,余下几个弟兄也磨灭完手足之情了,好在还有个皇表姐从始至终一心向着他,总还能让他觉出一丝亲情的味道。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再念及的,就算是会渴望亲情,对帝王来说也只是偶尔的瞬间,他手持马鞭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快马就往林中去。
"陛下一个人去了林子,快来人啊,赶紧跟上!跟上!莫要出了什么岔子。"刘喜公公急迫的声音在嚎喊着,然而丛林茂密,声音传递得甚短。
翁鹤轩头一年接手春蒐围猎,往年都由他爹兵部尚书负责,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突发状况,皇帝竟然亲自入林也要去狩猎一番。
他平日里做事最善把事情按部就班的计划周全,这一遭倒是让他措手不及,感觉有些发懵,下意识就想去寻顾斋保护皇帝,在他心里有这位战神将军保驾护航才最为稳妥,可是四下一张望,连顾斋的影子都没找到,而且,稍微年轻力壮一点的儿郎们早就进林子了,使唤不上。
一时头脑发热,良久他一拍脑门,他竟忘了,那些羽林军原本不就是来护卫圣上的!
他连忙道:"来人,把外围的羽林军抽调一些入林!"
一来二去,皇帝入林已远,他下马将马拴好,本是兴致正好,哪知一路行来却没有看见一只野物,他想莫不是朕的真龙之气震慑了这山中的生灵,以致它们都躲朕远远的,那可不好办,好歹也要射中只野兔揣着吧,不然无功而返他这当皇帝的面子往哪搁!
皇帝又向密林深处迈起了步子,一路不忘赏花赏水,惬意至极。
他走啊走啊,寻思着自己已经走得这么深这么远了,怎么还是没有看到猎物呢?难到是底下的那些个臣子把他的猎物都先一步猎走了不成?
就在他聚精会神的思考之时,他好像听了什么声音,"噗嗤"一下,又像是皇帝的幻听。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中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听那动静,一定是大型猎物弄出来的!皇帝兴奋的抖了抖手上的弓箭,赶忙要往那处挪步,心道:朕的小乖乖,不要跑,朕马上就来了!
皇帝一边心中暗想,一边脑中还浮现了自己带着捕获的猎物出林的模样,仿佛众臣艳羡的目光已在眼前,他们跪地齐齐高呼:皇帝陛下威武!皇帝陛下宝刀未老!
他喃喃道:"大将军啊大将军,这一回围猎定不是你第一了,就是不知道这林子的后头是什么动物呢?待朕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蜀黍:看在朕辣么萌且没多少戏份的份上,给个收藏行不!朕从不向人低头的!
——
这章主角戏份偏少,下章就多起来了!
☆、第35章
皇帝猜想刚刚那动静,约莫是狼吧,狼凶狠狡猾,若他捕到了,哪个还敢说他老了,只会称赞他正值壮年;再不济,应该也是头鹿,鹿也挺好,寓意好啊,那些长寿神就是骑鹿的。
他怀着满心的好奇又带着无比的欢喜,拨开那林叶,他疑惑道:"怎么是个金灿灿的啊,这是……"
阵阵吼声传来,还有那巨大的脸盘子,尖锐的牙,皇帝知道那是个啥了,是虎啊!是一只好大的虎!他是走了有多远啊,怎么会遇上虎?!!
那头上顶着巨大王字的动物也已经发现了他,正在往皇帝这边掠来,皇帝连连后退、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大声呼救,只恐惊着了那虎,怕它一口来将他给吃了。
他只得小声的呼喊,他喊道:"来人!救朕!这有虎!"
可是他的呼声没有唤来任何人。
那虎渐渐的朝他逼近,皇帝的步子也越来越踉跄不稳,最后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下,一个跟头栽倒下去,而那虎已经跃敏捷到他眼前,它张大了它的血盆大口,凶神恶煞的,眨眼间就要往皇帝的身上咬。
皇帝心想,这回得葬身虎口了,只可恨没有再年轻上几岁,否则必然还能同这畜生搏一搏。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箭矢从林中飞射而来,箭头直直的扎进那虎的一只前肢里,它刚刚那威猛的虎吼忽的转了个调,听的有些嘤宁起来。
射来的这只箭太有震慑力,虎在皇帝身边盘桓,犹豫着是转身离去还是继续,它还是决定不放弃到嘴的猎物,想赶紧叼了人就逃走,即使它已经被箭矢伤所伤。
它再度张大它的虎口,这一回,同样又一支箭矢射来,那箭的威力大了许多倍,射出箭的人已经近了。
这一次,那虎的另一只前肢也中了箭,两只前肢都中了箭,这下它没再继续去咬皇帝了,飞速窜入树丛逃离。
"是哪位英雄救了朕,朕一定要好好褒奖你,不然朕今日就要葬身于虎口了。"皇帝虽然仍然心神未定,还是强装镇定的问。
谢岚手上执着弓,背着箭囊堪堪赶到,将皇帝扶起,他说:"臣救驾来迟了,还请陛下恕臣之罪。"
皇帝陛下一看,原来是顾斋的左副将,他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这回真是多亏了副将,你何罪之有,你救了朕,立了大功,朕不光要跟大将军夸赞你,朕还要褒奖于你。"
皇帝难得的屈尊降贵,像挽着自家小辈一样,挽着谢岚,道:"这山中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野兽,还要麻烦左副将送朕出林。"他可再不想在林中待下去了,左副将啊,盼你伶俐点,懂得朕的意思,赶紧的送朕出去。
谢岚道:"臣这就送陛下出去。"
临走前,他疑惑的望了望那虎遁离的方向,心中似有不解,他先前瞧见的那是宋黎吗?若不是看到一道神似宋黎的身影,他也不会朝这个方向来,更不会如此般凑巧救下皇帝陛下。
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某处树枝的上头有一片衣角轻轻翻飞,绣着好看的云兰纹,衬得这人就像仙人一般,他一个轻功悄然点地,若有所思的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然后,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找着了,他望着正在舔舐幼虎伤口的猛虎,从马靴中抽出一只明晃晃的短刃。
"我本不欲伤你母子性命,可惜还是被人察觉了,若他再回过头来调查,将军定受我牵连,留你们不得。"
母虎护崽之心甚重,费了他好一番周折,淌血的短刃回鞘,他处理好二虎的尸体,并从幼虎身上抽出一支短短的袖箭,插回了自己的袖袋中。
*
褚楚真是太想自己骑马了,啊不对,是真的太想自己捕猎,可是现在被顾斋像个小娃娃似的牵着是个什么鬼,虽然不是真手把手牵着,但牵着他的马也是一样!
他有些怯懦的问:"那个……我会骑马的,阿红也特别乖……要不……"要不你就放我自己玩儿吧,可以吗?
顾斋挑眉,望着他:"你想自己骑?"
褚楚点头,他道:"那天同在马场,你不是也瞧见了,我可以射箭的。"
顾斋道:"箭靶是死的,动物是活的,能射得中箭靶,可不见得你就能射活物了。"更何况,你用箭,我一点也不放心。
褚楚的头耷拉了下去,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瞧他这副模样,顾斋松了拉住南红缰绳的手,他同褚楚道:"去吧,但是不可以太远,超过我十步以外的距离,回去就依着军中的规矩打断你的腿。"
褚楚不满,这人怎么总把打断腿挂嘴上啊,他真的很怀疑,川军营里是不是真有这样不人道的刑罚,还是顾斋专门有这样的癖好。
虽然很不满,但他还是指挥着南红缓缓向前进,而顾斋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褚楚的眼神很好,而且运气也极佳,没走多远就觅得一头动物,看那躲藏在树后的角,当是一头鹿,只有公鹿才是长角的。
他从背上取下弓箭,从箭筒里抽出箭矢。
而顾斋显然也看到了,他没有作势作弄褚楚恐吓那鹿的想法,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褚楚射鹿。
心里的两个小人此刻正在下注,一方认为褚楚定能射中那鹿,一方坚信褚楚是个病秧子铁定是不成。
事实上,虽然褚楚已经能重新执弓射箭,但臂力仍然是缺憾的,他射出的箭还没来得及把射中就掉落在地,反倒是把鹿给惊跑了。
褚楚心道这回指定要被顾斋嘲笑了,他打娘胎里就会的本事如今拜这身子骨所赐夭折了。
顾斋似乎看出来了褚楚正承受在巨大的打击中,但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来看,褚楚就像一个叫嚷着自己学会了新玩意儿却因为并没有真正掌握精髓而尝到失败苦果的孩童。
"现在知道要猎一只活物有多难了吧,别委屈了,我教你。"他安慰道。
顾斋骑着豆花与褚楚的南红并行,"凡事贵在量力而行,你自己身子骨弱,就不要想着去猎那些体型大的猎物,看你的左上方,正有一只灰兔,灰兔这种动物性格特别乖顺,就挺适合你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