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不要!是不是药汤!顾斋你说是也不是!"褚楚脸色陡然换做猪肝色。
"不过一些药膳,你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不苦。"顾斋放柔了声音哄着,一边朝外招手示意他们端上桌。
他特意吩咐放了冰糖,应当不会苦了,只是这药气刺鼻,想要瞒天过海太难,罢了……只要人不跑,多少能够哄他喝几口调理调理吧,真是太难了。
顾斋收回了原先盛薄荷汤的小碗,改盛了药汤,然后若无其事的给褚楚递了去,褚楚习惯于顾斋给他盛汤,以为还是清凉薄荷汤,伸手接过便喝,喝到一半觉出不对,把碗"噗通"一放就哼唧着要水。
顾斋一扶额,还是觉出不对了,这味觉为什么就那么灵!他制止了要上前送水的昼芸,依旧端起刚刚褚楚没喝完的那碗药膳汤递到他嘴边。
"水,没有,把汤喝了,让你吃马蹄糕。"顾斋勒令。
褚楚觉得这辈子自己是糟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当一枚“药罐子”,还是个味觉灵敏的“药罐子”!
遥想上辈子做陶姜的时候即便受伤他都很少服药,他的身体恢复力很强,一些小伤小病卧床一段时间就能自然痊愈。
他愤然的接过顾斋递给他的碗,英勇就义一般一饮而尽,数不尽得苦意在他舌尖蔓延开来。
"水……"他道。
这下顾斋没有再拒绝,示意昼芸给他送水,他给自己也舀上一碗,尝了尝味儿,明明也不是那么难喝,只不过药气重了些,"小病秧子"可真娇贵,难养得很。
顾斋道:"再过几日,陛下会为你举行封王典,你须得好好准备一下,饭后,宫中会派裁作来给你量身制衣……"
"等一下,我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要量身制衣?"褚楚疑惑的歪着脑袋,手上正在啃八宝鸡的腿腿,小嘴油乎乎的。
褚楚递了帕巾给他擦嘴,"陛下已经破例提前封你为王,封号是陵,你会是我们川国最年轻的小王爷。"
川国皇帝居然给他封了王,这他可没想到,"那陵国……哦,现在是唤陵地了,陵地是不是完完全全就是我的了?"他沉了沉声问顾斋。
顾斋不理解他为何忽然正了性子如此正经,还是和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不过按照历代分封诸侯王的惯例,基本上就是分给你做辖地。"小病秧子,还挺贪心!
那也行,褚楚在心里一盘算,至少陵国地界范围名正言顺掌握在自己手上了,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
吃过午饭,褚楚拉着旺喜与昼芸把箱子里的物件一一盘点了,倒不是他喜欢这些俗物,不知道是不是上面都刻有狐狸纹样的缘故,他看这些物件样样都合心意,而且确实刻得做得不错,他仔细瞧过了,上头的狐狸并不是千篇一律、姿态生硬,有的在假寐、有的在奔逐,总之,各顶各的栩栩如生,这……怎能叫他不爱?画狐样子的绘师定是吃准了他,怎么都这么萌!
顾斋领着裁作到他房中的时候,褚楚正在往自己的脖颈上套一块长命锁,当然,长命锁上面刻得也是小狐狸。
"这位是宫里的裁作嬷嬷,你过来让嬷嬷量量身量。"顾斋唤他道。
嬷嬷征求过了顾斋的意见,朝褚楚一行礼,就打算上起手来,不知怎么的就在快要碰触到褚楚的时候,被顾斋拦下了手,嬷嬷有些诧异的望着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这是让她量还是不让她量哇?
顾斋从她手中接过那杆长尺,认认真真的为褚楚量起身来,一边唤嬷嬷在旁边核准,直到一套完整的尺寸量好,嬷嬷都没能碰触到人一下,嬷嬷生平里遭遇这样儿的一遭,很是疑惑,啥时候大将军还要同她这一行的老人抢起饭碗来?
褚楚也纳闷,但他看到顾斋摆出的那张臭脸就知道他不高兴,这位嬷嬷是哪里惹着他了?
嬷嬷不敢作声,收拾好尺寸就准备着告退了,哪知顾斋又叫了一句:"嬷嬷且慢。"
嬷嬷不情不愿的停住脚,大气也不敢出,恭敬道:"不知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嬷嬷定要为册封使量体制衣,就是不知这册封使是何人?"顾斋询问。
嬷嬷一想,原是为这个,这有何说不得的,她本来也就是要赶着去下家,"回将军,陛下命领侍卫柳大人、兵部尚书翁大人任正使,礼部侍郎周侍郎、殿阁大学士楚大人、翰林院学士许大人任副使。"
顾斋心里"咯噔"了下,竟没有他?
他思虑了一会儿,看了褚楚一眼,同他道:"你过来,帮我也量一量。"
听到这话,嬷嬷更加一头雾水了,但她不敢言更不敢走,就默默立在一旁当隐形人。
褚楚并不会量体裁衣更不会看川国的尺寸,就拿着尺子仿照着顾斋刚刚给他量体的模样比划,他学得很快,至少还算有模有样,只是量着量着……
他就开始感叹:
顾斋的肩真的很宽啊,就是前世的自己也还差了他半截手指吧!
顾斋的腿真长!他好像有点儿够不着他的头顶了,怎么办?
顾斋的手臂也很壮实,那这臂围是不是要给他报宽一点?待会儿衣服做得太紧了,穿不进不好吧……
还有他的手不经意扫过的某处……那是顾斋的腰,好像感觉到了薄薄的衣物下明显的腹肌,嗅着了他身上好闻的花香……
褚楚脸色有些泛起红晕来,蓦地顿住,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姿势好像是抱着顾斋的,没来得及细瞧,他赶紧松回手,报了个大致的尺寸。
也忒吓人了,他再也不要给顾斋量身了!
顾斋感觉到褚楚的手捏着尺子四处游走,许是褚楚没有实打实的比着量,倒并没有生出太多不适来,只是最后量到腰量到……他才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触碰,他的双目微微一怔,下意识间喉结滚动,旋即敛去了异样,目光淡然的投向远方。
"可以了。"褚楚低着头,躲他躲得远远的。
顾斋看到他这样子,有些不悦,他声音有些喑哑道:"量好了就报给嬷嬷。"
"其他人那处嬷嬷就不必去了,只稍劳烦去郡主府走一趟为殿阁大学士量身,圣上那边本将军会亲自去回禀,嬷嬷尽管收好我的身量尺寸就是,到时候自会有人通传消息给您。"顾斋吩咐。
嬷嬷胆战心惊的连连道是,恭恭敬敬的退离将军府。
"我刚刚可能量得不是很精细。"褚楚柔声道。
顾斋脸色有轻微异样,道了句:"挺精细的。"便不再开口说话。
褚楚端起杯盏抿了半口温水,战战兢兢,他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嘛,难道不光是嬷嬷惹了他,自己也惹到他了?
他仔仔细细的思索,好像自己也没做错什么,难道是怪他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呃,不不不,他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小雅·北山之什·北山》。
——
顾斋:我媳妇只能我给他量体,别人休想!
褚楚:同理,还有我男人身材真好,啧啧啧~
裁作嬷嬷:这年头,一个个的都来和我抢饭碗!(塞满狗粮)
☆、第48章
连着几天似乎顾斋都心情不佳,每天都在他的书房里不出来,褚楚同样是夜晚睡不安生,白天逗小狐狸都无趣。
好不容易的就这样挨到册封典礼的日子,宫里头送的礼服已经到了,顾斋将他的身量量得非常完美,不多一厘不少一毫,穿上特别合身。
褚楚从顾斋送他的那三十几箱金银玉帛中挑挑拣拣,最终只佩戴上了那狐狸命锁和那只狐首簪,顾斋来瞧时,他正在铜镜前各种审视自身。
"好看的。"顾斋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于房中响起,连夸人都夸得毫无温度可言。
褚楚偏过头朝他望去,他身上穿的好像也是新制的礼服,只是与他的略有不同。
"你今日也要去册封典吗?"
顾斋态度和缓许多,"我是陛下亲封的册封使,而且是正使。"
褚楚回忆,明明嬷嬷上次来给他量身制衣的时候,说的不是他呀,定是这人不要脸,自顾自的就把差事给揽了回来。
"那副使是?"他好奇的问。
"你父亲,楚慕楚大人。"顾斋答道。
褚楚道了一句:"哦。"就跟在他身后出府去上车辇。
*
天台之上,一应香案、贡烛等都准备好,下头的朝臣都按照职位排在两侧。
有较为年迈的老大臣在下头询问:"今次给世子爷册封的正副使都有哪些人啊?"
又年轻官员道:"老大人,原本陛下委派了多个大学士、内大臣给世子册封,都被战神将军亲自到陛下面前否决了。"
老大臣有些耳背,又问他:"什么?"
年轻官员拔高了一个音量:"给世子册封的大人都被战神将军给否决了!"
车辇缓缓驶入宫门,四下里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年轻官员那一句被战神将军否决的话语,此刻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细微之声在回荡。
老大臣耳背不知,继续问他:"那战神将军有没有举荐其他人接任啊?"
年轻官员看着那车辇逐渐撩起的帘子,瑟瑟发抖的道:"有,举荐了他自己……"
顾斋正巧听见了他的话,眼神一冷,覆满了寒霜,朝他使了一记眼刀,回过头来伸手扶着褚楚下车辇。
"你随刘喜公公去天台上,按照公公说的做,我去领金制册宝来。"顾斋对褚楚道。
褚楚虽然是大将军见惯了沙场流血、刃上寒光,但在文武百官如此多的人面前接受册封他还是头一遭,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懂这些川国的礼节心里就更没底了。
趁顾斋还未走远,他小跑了两步一把伸手拉住他的袖袍。
即便褚楚一声不坑,顾斋也猜到了,他轻轻的揉了揉他的手指,替他抚去手心里冒出的冷汗,"别怕,刘喜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你又是陛下的亲侄子,他会照顾好你的,你只要照着公公说的做就行,我很快就回来。"
褚楚犹豫了许久,还是听从的松开了手,转身朝着早已等候的刘喜公公而去。
顾斋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背影,看那绣金的红色衣摆拖长在地上摇曳,少年的背挺得很直,沿着那笔直的中心甬道,一往无前,未再回头。
待得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顾斋掸了掸自己被抓皱的衣袖,轻轻一笑,叹一口气,转身而去。
*
天台上。
"世子就站在祭坛前对着上天敬香即可。"刘喜将点燃的三支香烛递到褚楚的手上。
等褚楚规规矩矩的做完,刘喜接回香烛,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恭敬的回他:"待会儿正副册封使会过来为世子您奉上册宝,等奉完了册宝,接受过百官们的朝贺,您就是咱们大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爷了,老奴先恭喜王爷了。"
"公公多礼了。"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无不透着笑意,替褚楚回了他。
他手执金制册宝,锦衣华服,揽过褚楚的肩膀,朝褚楚眨眼,"我说过,很快的。"
楚慕楚大人在一旁轻咳出声,褚楚一时有些羞涩了,从他的衣摆下钻出,顾斋乐得更欢。
良久,他朝楚慕一拱手,"咱们就开始吧,烦请岳父大人为静翕宣读封王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褚氏静翕,中具才惠,兹以圣恩封为陵王,即日应典,钦此。"[1]
楚慕扬手将诏书丢入火盆焚烧。
顾斋将手上的沉甸甸的册宝移交到褚楚的手上,示意他拿稳了。
刘喜公公用他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句:
"礼成——"
"恭贺王爷。"
"恭贺王爷。"
……
……
朝臣们贺喜的声音不绝于耳,在那巍峨的天台之下回荡起来。
褚楚着实有些受不住,他朝顾斋身后挪了一步,顾斋本就比他高大,如此便可将他完全遮住。
顾斋不以为意,一把将身后的小人儿揪出来,推着他向前,直至那天台边缘,逼他直视下方。
"躲在我身后是想我替你接受百官朝贺?"顾斋道。
褚楚觉得,百官朝贺什么的实在是没有必要,就宣读一下诏令,敬一敬天地,已经很是可以了。
顾斋也走上前来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向天台下的众人望去。
"以极高的殊荣站在天台上,这辈子可能就是唯一的一次,你还如此不情不愿,多少人想同你这般站在天台上受封,你这脑袋里面都在想什么?"
他掏出娟巾擦去了褚楚额头上新冒出的汗液。
"你也想么?"迎着那风中炙热暑气,褚楚问他。
"想听实话?"顾斋侧头问他。
褚楚点了点头。
"男子渴望建功立业,拼一份光宗耀祖,我也不能免俗。"他道。
所以你便是为了你的功你的业,去屠戮他国?那你与那南蛮那些蛮横之人也并无什么不同,褚楚心想。
褚楚忽然意识到他和他的不一样,至少在自己心中,百姓乐业安居、天下安享太平是第一位的,他只想守护,不想掠夺。
原以为这些日子自己同顾斋亲近了些,就能更懂他一些,他想起幻梦里顾斋说的那句"圣人般的慈悲心肠"来,觉得有些好笑。
是他忘了,他和他从根本上就是不一致的,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