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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拖车老汉将两桶泔水浇灌在菜园子的时候,褚楚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他立在官道上,发现这地方竟然有些眼熟,随后他沉思许久,若是他一路不停往北行,必然要被顾斋追上的,顾斋早知道他要北上。
他把心一横,从官道上了一旁的小路,没错,从这条小路便能到达"锁昼庄",顾斋纵使能追上也绝对想不到他会去那里。
清晨的锁昼庄还是像之前那样静谧,太阳的光线还未照进这里,庄子不大,很多庄上的庄民还记得他这位"大贵人",连忙招呼庄主。
褚楚寻了个由头说自己是受上头的指派,途经此处,有些想念,才顺道来看看,庄上的质朴庄民亦无人起疑,实在是褚楚这位贵人人美心善,离开后也没有忘记他们这个小庄子,时不时也会拨一些银两给他们,好像真的把他们当"娘家"一样看待了。
如今他们见到褚楚来了,自然欢喜,都是好吃好喝的接待着的,褚楚看得心中一涩,等他走后,恐怕也再也无人能看顾这么个小庄子了,至少,顾斋那人定是不会的,他恐怕都不记得这处他们曾经一起烤过鱼、沐过兰汤、编过五彩绳的小地方。
一时间褚楚又难受起来,他回了房间,拉过小被给自己盖上,忍受着那份疼痛,他想,只要睡过去就不难受了。
褚楚在锁昼庄待着的这段日子也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外头的风声,说是有人带着队伍追拿什么重要人物,听传消息的人来说,颇像之前同他一起来过庄子上的那位将军。
褚楚只是淡然一笑,那些庄上人也不在意,或许这位大人和那位将军只是共事的关系,如今互相有各自的事要忙也不无道理,况且南边正在打着仗,他们也不好请那位将军来庄上,对于他们这种小庄子,只有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自己主动来歇脚,万没有他们多叨扰的。
褚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担心顾斋会到此地来找他。
只是好日子不长,他在锁昼庄堪堪将自己的身子调理到能维持的水平,有人打破了庄上的宁静。
什么人能找他找到这里?
莫不是真的是顾斋吧!
看见来人,褚楚眼珠一动,愣了许久,最后才露出笑容来。
他在惊讶之余又有点欣喜的道:"漏月,怎么是你?"
"我打听到公子您遭了难,这次事专程来寻你的,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事找到您了。"漏月道。
褚楚看了一眼房外的武士,有些不解。
漏月解释道:"没有时间多说,您先随我走,在川国境内多待一刻都不安全。"
褚楚没有迟疑,虽然有着不解的疑惑,仍然选择了相信,与锁昼庄上的老老少少道过了别,褚楚登上了漏月的马车,马车一路西行,渐渐的窗外的风景也有了变化,他们这是出了川国最西端的城池,进入了西域的地界!
漏月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套西域风格商人的服饰递到了褚楚的手中,他道:"公子,我们已经顺利出了川国,这里已经是西域的地界了,您可以放心了。"
褚楚这一路都没有说话,他接过那衣袍给自己换上,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既然已经出了川国,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还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漏月拿出一只银制的小壶来,给褚楚倒了一杯鲜奶,他安慰道:"公子别怕,我的兄长便是这西域的域王,你们之前见过的。"
"如今我们正是在去西域王宫的路上,公子就好好的留在西域养伤,战神找不到这里来的。"漏月又道。
之前见过,褚楚在回忆里搜寻,想到了漏月那位亲兄,原来他竟然是西域王,胆子真大,胆敢混在朝贡队伍里去上京!
漏月道:"那日回道西域后,我才知道哥哥竟然是西域的王,后来我也经常派人打探上京的消息,直到知道您被战神带去了南蛮,更知道梅苏、漏月他们接连被您发下了醉梦契,便知不妙,果不其然您就被南蛮掳去了,好在您被救了回来……"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锁昼庄的?"褚楚还是不解。
"川军军营那日燃了大火,战神将军知道了消息又同南蛮打了一仗,听说九死一生屠灭了南蛮,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您的消息,而且……"
褚楚手中的奶杯跌落,杯中奶倾倒了一车,急切的问:"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南蛮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顾斋既然屠灭了南蛮……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疼!可是他忍不住不去想!
"顾斋是不是死了?"他艰难的问出口。
漏月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和因痛苦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开口道:"对不住了,公子。"他挥起一记手刀落在褚楚的脖颈上,将人劈晕了过去。
他唤来了随行的医师,这名医师事专为他们皇室服务的,探查了褚楚的脉搏便发现了不对之处,只道:"这位公子是心脉有损,刚刚情绪波动引起了这伤的发作,才会让他那么痛苦。"
漏月皱眉,公子体弱他素来知道,为何如今凭空又损伤了心脉?他走后的这段时间,公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治吗?"
医师道:"不一定,但是西域有种雪莲能够护心脉,只是世所罕见,您大可以去寻一寻。"
"有东西能治就好,这位公子于我有大恩,您一定要好好诊治他。"漏月道。
医师说:"小王爷发话,吾定当竭力医治,不过切莫再同他提起那让他心脉受损之人、受损之事了,他身体弱受不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他又跑了!
褚:这一回真抓不回来了。
☆、第88章
一场大火,从褚楚那顶营帐开始燃起,又蔓延到了其他川军的营帐,军营内留的人不多,大多是一些杂役仆子、火头营兵士和新兵营那些上不了战场的。
等顾斋带着兵士从战场之上退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浓烟滚滚,好在火势不大,已经浇灭了。
顾斋心中顿时一紧,就朝着褚楚那顶营帐跑去,只见褚楚那顶营帐的木柱都烧成了焦炭,未烧毁的一些残余都沾着湿润的灰烬,他心下明了,火正是从这顶营帐开始燃起的。
顾斋怒道:"夫人呢,你们没有看到夫人?"
无人敢应答,他们的确没有瞧见夫人,心中早已猜测夫人真的烧死在这营帐中了。
顾斋只觉得心间血气上涌,一时之间头脑意识都被冲的乱七八糟,他强撑着战后的疲累,如今又破了心防,身形开始摇摇晃晃,在他即将倒下之时,谢岚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顾斋极力开口询问:"找到人了吗?"
"这火场里没有尸体,将军放心,末将认为是那南蛮故意引我们开战,趁机做的手脚,夫人大概又被掳回了他们手里,这群南蛮真是贼心不死,末将在火场附近发现了他们换下来的衣物。"谢岚脑子转得快又说:"将军放心,他们必然不会立即对夫人怎么样的,您先歇歇。"
顾斋只道:"褚楚必须要救回,命大军休整一夜,明日攻他个措手不及!"
此举不可谓不冲动,今日大军刚与南蛮交手,彼此都战得力竭,两方皆有损失,在此时乘胜追击,恐怕自己这一方也吃不消,说是倾尽全力拼死一搏也不为过,不过也有好处,就是南蛮铁定无防备之心,谁能想到他们作为守方在今日一战之后还会再进攻!
"将军,此时再出兵不符合常理!"谢岚劝道。
顾斋道:"一左一右两块兵符都在我手中,这军营里的事情全权由我决定!绝不会败,若败了,我引颈谢罪。"
第二日,顾斋果真坚持出兵攻打南蛮,南蛮也的确始料未及,与那日单枪匹马闯入不同,这一次他是带着兵马来攻,根本无法掩饰庞大得动静,想要杀到主营也更加费力。
那些粗蛮之人虽然在昨日刚刚经历完一场大战,仍然很具有威慑力,顾斋一路拔剑,与他们拼杀,把一人杀得倒下接着刺向下一人,最终他还是提着滴着血的剑到了赵陶陶的营门前。
顾斋气力俱竭,捂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掀开那营门的帘子冲进去,喊道:"赵陶陶,把我的夫人交出来!"
赵陶陶刚刚穿上盔甲,抄起一旁的佩剑就要和顾斋对战起来,可即便他骨子里有一股南蛮人的蛮劲儿,始终在武艺上差距顾斋太远,数招之后渐渐不敌。
"休得伤吾王!"巫师赶了过来,拿着他的巫杖从顾斋的剑下救下不敌的赵陶陶,随后朝着顾斋全力一击。
即便是顾斋已经身上带着伤,这一击也仅仅是将他震飞了一段距离,甚至巫师自己也被震退了几步。
顾斋赤红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巫师,巫师的武艺不算太低,勉强能在他手下过招,可惜的是,顾斋越杀越疯。
赵陶陶靠在王座上喘着粗气,眼神一刻不离的盯着巫师和顾斋过招,眼瞧着巫师也渐渐落下风,他喊道:"巫,他已经杀疯了!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死!"
巫师收了手上的拐杖,退回到赵陶陶的身前,护着他吼道:"今日就是我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杀了王!"
顾斋确实有些杀红了眼,意识也有些不清楚了,但他仍然记得他率兵杀进南蛮军营的目的,他喝道:"把我夫人交出来!"
巫师想说什么,随后住了口,只因赵陶陶捏了捏巫师的肩膀,表示他来应付,叫他不要担心。
赵陶陶随后望向顾斋,收了之前的那点惧色,笑着同顾斋道:"战神将军这就弄错了,你的夫人可不在我们这里,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秘密是关于你那宝贝夫人的,那可是个天大的'惊喜'呢!"
他拍着手继续道:"好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呐[1]!只是战神将军有没有想过你这位"红颜"便是当年你那位对阵五年之久的死对头呢~"
顾斋将手上的剑指向这二人,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他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陶陶好像并不怕惹怒他似的,直言:"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好夫人空有一副郡主嫡子的躯壳,可里面的'内芯'嘛其实是川陵之战上同你打了五年之久的陶姜,陶姜此人,战神将军可否还记得,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容我给你回忆回忆,就是那位凭一己之力在你手下护盘宁城五年的瓮舒将军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顾斋握住剑的手在颤抖,他道:"你说什么!"
"说你娶了自己多年的死对头!"赵陶陶怒道。
顾斋只觉得脑子发懵,"轰!"的一声,有一根弦似乎崩断了。
"你说的是假话,南蛮子满口胡言,岂容信你!"顾斋怒吼,将剑尖又逼近了几分。
赵陶陶大笑道:"将军和夫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那么久,难道真的没有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恐怕只是将军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顾斋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久未言语的巫师终于在此刻开口:"一点点迷香罢了,大将军还是放下手中的剑吧。"
顾斋怒极,即使身上已经受那迷香所致变得酥/软无力,也凭着多年的意识习惯挥剑向着他二人刺去。
"小儿的把戏,本将军沙场逢敌多年,就算受了你们一点迷香影响,想要杀你们二人仍绰绰有余。"顾斋道。
赵陶陶又岂能料到顾斋能在身中迷香之际还能提剑,暴起的顾斋意图杀了满嘴胡言的赵陶陶,而巫师在那一瞬间舍身死死护在了赵陶陶的身前。
顾斋的剑刃刺穿了巫师的胸膛,一股股浓稠的血从伤口渗出,只听得赵陶陶着急大喊:"巫,我身上有盔甲,你替我挡什么!"
"王,巫……不能……看您受伤……您快走!"被顾斋一剑洞穿的巫师,拼死的推赵陶陶,最终合了眼。
赵陶陶满眼的不可置信,他抱着怀中人咆哮道:"这迷香不是有效吗,怎么他还能提得起剑!"
赵陶陶的手上、衣服上蹭的都是巫师的血迹,让他傻了眼,他从未相信巫师会死,顾斋提着剑闯入军营的时候他却是有一刻的不安,而这丝不安在看到巫师的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巫来救他,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的,可是……
赵陶陶此时已睚眦欲裂。
“你死了,我要这王位有什么用,我杀父弑兄不是为了让自己坐到最顶端的位置,而是想好好护着你,不让你的族人再欺辱你,傻子。”他哭着抱紧怀中的黑衣巫师,用那染血的手去触碰他的脸。
"顾斋,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你也别想好过。"他瞧出顾斋受了迷香的影响,咬牙切齿道:"当日就是在我这王帐之中,你的夫人亲口承认了他便是陶姜,同我们说了他有多恨你,我失去了我的心上人,你也别想和你爱的人双宿双栖,不,你一定比我更惨,非你族类、其心必异,哈哈哈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即使在黄泉路上我和巫也会看着你们相互折磨,看你们最后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赵陶陶拿起自己的剑刃一抹脖子,抱着巫师尸体倒下,他的双眼一直盯着顾斋,连同上扬的嘴角都是在讽刺。
谢岚看到顾斋终于掀开了营帘走了出来,面色却不好,急忙问道:"南蛮军营已经平定,将军可否有找到夫人?"
顾斋面色一滞,"谢岚你负责在此剿灭残余的南蛮势力,我带一队人马去找人,对外就称追拿重要的南蛮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