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酒量不至于差到连自己是否要醉倒都不能判断,毫无疑问的是安清枫在酒里动了手脚——即使没有实质性的损失,信任被辜负的滋味也不让人爽快。
他正要开门,身后的少年忽然跟了上来,衣服都不及穿便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他正觉得莫名其妙,与门外的诸葛行云对视的刹那,他忽然懂了——
“现在呢?公子也觉得无所谓吗?”少年把脸贴在花千树的后背,低声细语。
花千树望着冷着脸的诸葛行云,眉心不由抽搐了两下,他勾起嘴角,故作轻松:“早啊,小云儿。”
“到此为止。”诸葛行云对花千树道。
什么意思?花千树本以为诸葛行云的话是越过他说给他身后的少年听,然诸葛行云又道:“你和我之间,到此为止吧。”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诸葛行云转身远离。
“喂!你不会……”
头也不回,诸葛行云行之匆匆。
像是定好的出场顺序一般,在诸葛行云退场不久,不知自哪处走出的安清枫出声:“不是说只是朋友吗?看样子他不认为你只是朋友。”声音传入花千树耳中,引去了花千树的视线。
花千树不语,安清枫接着道:“生气了?明明是你欺骗我在先。”
“不,”花千树笑笑,回道,“至少王爷没有亲自上阵。”
就像是被强拉上戏台扮演负心汉的局外人,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戏剧化,花千树的心竟也平静,他只是不能理解诸葛行云为何要照着既定的戏本走。
这是场闹剧,而他会等着闹剧结束。
第148章 148
“和离吗?”安明熙问。
摇篮里的孩子把玩父亲的食指,不时发出的悦耳笑声一下一下地打在听者心头的软肉。
“如若香菱说不,殿下会休了香菱吗?”李香菱反问。
安明熙摇头,弯曲手指,将安时雨的小手勾起,他看着注意力全在他脸上的安时雨,说道:“你可以一直是我的妻子,也能休了我,改嫁他人——在父皇病情好转后。”
李香菱摇摇头,苦笑:“离了皇宫,香菱还能去哪?”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做你的支柱。”
“殿下知道,这不比殿下说得轻巧……殿下和上将军见面了?”
“没有,”安明熙毫不犹豫,“别把我和他联系。”他轻皱眉头,面露厌恶。
从什么时候起,他连撒谎都能这般自如?这样的能力是过去的安明熙想得到的,但当真正做到时,他却不觉欣慰。
李香菱颔首低眉,说:“是香菱多嘴了……香菱哪都不会去,只要留在殿下、留在孩子身边,香菱就心满意足。”
“你会后悔的。”安明熙说着,把手指从安时雨手中抽出,把手背在身后,逐渐走到李香菱的视线之外。
威胁吗?李香菱想,但在她心中,安明熙始终是个温柔的人,于是她摇摇头,撇开不好的想法。她想安明熙是在关心她,但她还是不由的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摇篮中的婴儿眯起双眼,似乎将要大哭一顿,李香菱急忙抱起他,一边摇晃,一边哄着:“乖,乖,不哭不哭……”
她真希望安清玄能活得久一点,一直病怏怏地活着,等到孩子懂事,到那时,她也就不用怕被安明熙抛弃了。
也许,她还能当上皇后。
……
从亲王府出来后,花千树便径直到了诸葛府,入门不久,管家陈伯走来,一边跟着他去了诸葛行云寝屋,一边猜测诸葛行云这会应该已经结束朝参去了大理寺。
“公子若是急见,老奴可让人到大理寺去传消息。”陈伯说道。
想到诸葛行云出现在亲王府时天刚亮,花千树想诸葛行云是在去朝参的路上被安清枫逮了去“捉奸”……希望诸葛行云不会因没去朝参而受处分才好。
见花千树没搭理自己,陈伯以为他走神,于是再道:“需要老奴给寺卿传信吗?”
花千树摇头:“我就在这儿等。”
“天色还早,要等下去可就久了。”
“不打紧,若他回来我再来,我就踏不进这门了。”
“怎么会……吵架了?”
“是吧,我倒希望他是逗我玩。”
“寺卿对公子,全府上下有目共睹,十多年来都只钟情于你一人,必不可能轻易对公子动气,这之间必然有误会。”
钻牛角尖地想,陈伯这话是在说诸葛行云必然没错……那么错的只能是花千树了。
花千树自嘲地笑了笑,喃喃:“是啊,他怎么会轻易生我的气……”
真希望那是在安清枫面前演的戏。
诸葛行云回到家中已是落日,听闻花千树正在他寝屋等候,官帽都不及摘下便匆匆向花千树去。然而走至寝屋前的天井时,诸葛行云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停在门前,思索过后,推门——
趴在桌上的花千树在他走进后抬起了头,对他笑笑:“回来了。”
“嗯。”诸葛行云回应。
二人间的氛围似乎与过去没有不同,花千树松了口气,说:“你说到此为止,我希望不是真的。”
诸葛行云沉默片刻,回道:“是认真的。”
花千树挑眉,问:“哦?对我说的?”
“是。”诸葛行云没有犹豫。
“不打算听我的解释吗?”
“你想说你们只是睡到了一起吗?”
诸葛行云的话似在嘲讽,被冤枉的花千树听得火大,可好歹是自己理亏,他选择继续解释:“我就算偷腥,也不可能碰安清枫的人。”他的语调平和,看上去没把诸葛行云的误解放心上,但内心却是急切,恨不得撕掉诸葛行云面上的淡然,让诸葛行云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可诸葛行云还是没有,只是微微皱了眉,说:“我知道。”
花千树语噎。
诸葛行云凝视他良久,转身背对,说:“我们之间,该做出改变了。”
改变?是后悔了吗?后悔和他这样的人……
从未被诸葛行云这般冷漠对待的花千树忽然感到崩溃,他甚至不敢眨眼,深怕双眼一睁一闭便带出了泪珠。“呵,”他垂着脑袋,发出一声笑,随之起身,扬起下巴,露出轻蔑的表情,“那就结束吧,希望寺卿大人吸取教训,今后别再把深情浪费在在下这般的人渣身上——告辞。”
他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令他压抑的屋子,而他身后的人也直到他离开了这座府邸,也没将他挽回。
他沿着诸葛府的外墙走,回头发现诸葛行云果然没跟来,实在气不过便一边走,一边锤墙,恨不能把诸葛家的墙砸出几个窟窿。
知道,竟然说知道?可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凭什么?
花千树深吸一口气,褪去眼中怒火,唇角挂上浅笑——
无所谓,随他吧。
花千树抬头挺胸,款步朝家的方向去,他很想抱抱自己的两个小不点,现在特别想。
……
迎着晚风徒步走回家时已是二更,本以为家中老小皆睡下了,谁料从后门走进家门不久,没一会他便见到了在后院散步的花千墨。
“怎么还不睡?”花千树先开了口,也走出了长廊,朝花千墨走去。
花千墨回道:“等你回来。”
“真的?”花千树的语气里带着怀疑。
花千墨摇头,直接问:“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爹他这两日可一直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着你吓他一跳,结果你倒是连家都不回了——还想逃避?”
“可怜他老人家是见不到了……结束了,我和他没关系了。”
“吵架了?”
花千树的鼻尖发出一声轻笑,他甩了甩手,道:“该为他感到庆幸,可怜的大理寺卿终于下定决心放下毫无意义的执念过好自己的生活。”
“那你呢?”
再一次毫漫不经心地甩甩手,花千树转身,正要走,花千墨没跟去,停在原地再问:“惹他生气了?”
心灵深处大概也是想找人聊聊,花千树没无视花千墨,他停下脚步,回道:“只是,小事。”
花千墨叹了口气,说:“使人失望的,往往是一点一滴的小事,小事堆叠在一起便化成绝望。脾性好的人必然不会单单因为一件小事同挚爱决裂,你该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
“谢谢大哥‘安慰’,二弟这就回去反省。”花千树用懒洋洋的语气回道,还顺便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完他便阔步朝自己别院去。
失望、绝望,那么……
花千树想,大概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回诸葛行云身边了。
……
从花千树口中听到二人分手的消息,花千宇也没问原由,只调侃:“你老大不小了,和寺卿在一块也有五年了,就别总是试探他的底线。”
“有关联?”花千树挑眉。
“年轻俊秀,乖巧专情的数不胜数,为何偏要把心思放在你这又老又不知收敛,看都看厌了的人身上?”
花千树因他气笑了,抬手正想用大掌捏住他的脸,无奈花千宇的身手已比儿时好太多,力气也大了不少,花千树根本碰不着他的脸。
“长本事了啊?”
花千宇笑着回道:“是。”
花千树真想捏碎他灿烂的笑脸。
“过多十年,你也会老。”
“十年呢,还长。”
“长?”花千树摇头,“对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十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花千宇垂眸,看向花千树手中酒杯,抬眼时平了嘴角,他说:“但对寺卿来说,等你的那十年,大概比一生还难熬。”
花千树沉默。
花千宇接着道:“你该对他有更多的耐心。”
倏尔,他放下手中酒杯,还是带着笑回道:“他已经浪费了十五年,既然决心离开我好好过,我又何必打扰?”
“说不定他真等着你求饶?”
“呵,”花千树觉得好笑,“他是小孩子吗?”说完他起身轻轻拍了拍花千宇的头顶,唤了声“小孩”。
被看扁的花千宇不计较,问:“去哪儿?”
“去拈花惹草。”
“你——”
“大人的世界,结束就是结束,哭着不放只会让人厌恶。”
“别后悔。”
“不后悔。”
花千树甩手告别,走出花满楼,越过河上石桥,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他便到了花船前。上船不久,他就开始因里头的热闹而烦心,于是唤来鸨母,花重金指定了两位盛装打扮的小姐伴他夜游。
——凭什么都在指责我?当初缠着不放的是他,到头来最先放手的也是他,凭什么都说是我的错?
花千树气恼,他不愿再想,低头与身旁的美人调笑,尝试把与诸葛行云有关的一切抛在脑后。
命运总是奇妙,当你以为能遇见谁时,偏偏遇不见,但你以为不会有巧合时,巧合偏要发生,而今夜,花千树就偏偏和诸葛行云撞个正着。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诸葛行云,伸手揽紧了身旁两位小姐圆润的香肩,说说笑笑着,大大方方地从诸葛行云身旁走过,本为出气,但他的肠胃却纠结在一块,令他难受得有些想吐。
喝多了,花千树想。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他已经走离了原本的街道,花千树终于忍不住回头,谁知再一次正正好对上了诸葛行云的视线。
为什么要跟来啊?
胃更疼了。
第149章 149
花千树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没心没肺,就算他真的惦念起了女人的滋味,他也绝不可能把私会的地方定在亲王府;花千树也没有在欢爱时脱得一干二净的喜好,这漏在被子外的半边臀部只令人觉得刻意,而安清枫专门派人把诸葛行云叫来看这一幕就已足够使人怀疑真伪了——诸葛行云知道,却还是在看到花千树与他人同床时生了气。但他没把沉睡中的人唤醒,反而在花千树身旁“女人”的注视下帮花千树盖好了被子。
他的注意力全在花千树身上,甚至没意识到那肩膀窄小,皮肤雪白的人其实是位男性。
不能再这样下去。
才想把人唤醒,诸葛行云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制止了他的动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促使他走出房,像来时轻轻推门一般轻轻地把门关上。
他想知道醒来时理清一切后的花千树发现他在场时的反应,他想看花千树手足无措,想听花千树慌乱解释,可花千树偏偏从容,那毫不使人意外的模样使诸葛行云感到凄凉。
“到此为止,”诸葛行云说,“你和我之间,到此为止吧。”既然花千树能从容不迫,他也就不要在这话上注入太多的情绪。
花千树会怎么回答呢?回一个“好”?他不想听到不经挣扎的回复,于是匆忙离去。
……
眼前的女子举起花千树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花千树心觉无趣,却还是随她挑逗。
“哟,这位客官,再怎么样也不能偷看呀,偷窥不道义,这窗户纸戳破了……欸,多谢客官,客官若是有兴致……欸,客官……”鸨母的声音接连传入耳中又渐渐远去,小姐们好奇外头情况,但至始至终她们的目光只放在花千树身上,仿佛完全没听到外头的声响。
花千树忽然收回手,双足落地,穿上鞋,丢了几张银票在床上,随后离开了这张满是女人的大床。
“官……”小姐们似乎想让花千树回来,但当花千树出了门,本就紧盯着银票的她们同时出手——
“我的我的!”
“别抢!撕坏了!”
“一人一张!争什么争?”
而她们之中最小的那位,却只是注视着花千树离开的方向,感慨:“唉,如果他能把我买走就好了……”
最年长的那位把所有银票都抓到了自己手中,一张一张地分发给姐妹们,把银票塞进身后这个连钱都不在乎只顾着花痴的女子手里时,她对她道:“别做梦了,买了也没好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更不是东西。”
“只有银票,”她举起手中银票晃了晃,“最实在!”
“喂,怎么就你有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