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急什么?等会……喂!”
……
从花船上走出的花千树,抬头便见着了在岸上等候的诸葛行云,他皱紧了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气恼地朝诸葛行云走去,他一把拽过诸葛行云的衣襟,让诸葛行云的脑门撞在他头上。
“你是想怎么样?”花千树恶狠狠道,“都结束了不是吗?跟踪我算什么?”
诸葛行云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如果你不出来,我会进去。”
五年前,诸葛行云也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
花千树不希望自己误会,他不让自己多想,松开了诸葛行云,拍拍身上并没有沾灰的衣服,转身背对他,对他道:“觉得不服气是吗?刚被你丢弃,扭头就抱了其他人——真遗憾,我就是这样的人。”
诸葛行云说:“你现在恼怒的模样并不像你以为的你。”
花千树沉默了片刻,回身之时已按下怒意,嘴角也挂上生硬的笑。他推掌向诸葛行云作揖:“是在下失礼了,今夜喝多了些,还望寺卿多担待。”
安清枫那药的药效必定还在他身上残留,不然他怎就轻易醉了?内脏被拧成一团,已分不清难受的是脾胃还是心。
见诸葛行云杵着不动,花千树笑笑问:“阁下有事?”
“无事。”诸葛行云回道。
花千树仰头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天黑得彻底,云与天的界限模糊成一块黑色幕布,星月都藏在了幕布之后,人间灯火也暗了大半。
花千树忽而停下脚步,他转身本是希望看到诸葛行云跟来,谁料远处的人甚至没有挪动半步。
不是为我而来吗?朝我走来啊!
花千树期待着,可时间不断流逝着,对岸的灯火又灭了几家,诸葛行云还是一动不动,却也没有移开视线。
是啊,只有小孩子才会玩复合的把戏……理智让花千树快些离开,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向诸葛行云走去……先是走,越走越快,似乎想飞扑过去拥人入怀却又慢下来,停在了诸葛行云身前。
一定是醉了,花千树再一次对自己道。
他说:“我们和好吧。”说得平静,却无法正视诸葛行云的脸。
醉了就没法了。
诸葛行云没有回话,花千树抬头,见他抿唇,眉心深锁,花千树分不清那是厌恶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死皮赖脸的自己看上去一定很丑,花千树想着,却还是出口:“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会改,可以不要……”他皱眉,尝试把泪腺中的眼泪挤回去。
“不要什么?”
诸葛行云的双眸似乎亮了下,那闪现的温柔霎时解开了花千树深锁的眉。花千树呆了,等不到回答的诸葛行云还是撑不住松了口,说:“随我来。”他拽起花千树的手便往已没了人迹的暗处带,但等不及走到深处,他回身,紧紧抱住了花千树,把脑袋埋进花千树颈部,柔声道:“抱歉,我从来没放手的意思。”
花千树深感莫名其妙,良久,他出声问:“是报复我?”
诸葛行云摇头,合上眼帘,呼出一口长气,说:“只是在等你哄我。”
万般心绪在心头迸发,花千树脑中闪过无数的话,到嘴边却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诸葛行云抬头贴着花千树的脸,道:“我……也想确认你和我一块并不只是‘顺其自然’。”脸颊触及难得的湿润,他松开花千树,往后退了半步以观视花千树的表情。
花千树深呼吸,试图让手不在颤抖,但事实上他连声音都磕磕绊绊:“我已经同爹说了要带你去见他。”
诸葛行云睁大了眼,听花千树接着道:“我会睡在亲王府,可是被下了药。”
花千树也不清楚自己现在这般异常的状态是怎么回事,这样的自己陌生到令他害怕,但越说越委屈,他甚至想抱着面前人大哭一场。
诸葛行云闻之手足无措,捧起他泫然欲泣的脸又险些当场脱了他的衣服检查伤口,慌乱下好一会才问出一句:“他对你做了什么?”
花千树没回答,只说:“你说你知道。”
“我以为……以为只是……”诸葛行云没胆子说出自己原先认定的。
他原以为花千树只是醉酒睡得沉,安清枫为了挑拨他们间的关系找了“女子”脱了花千树的衣物,又让她在花千树身旁睡下……
而他只是想趁机“撒娇”罢了。
“受伤了吗?”现在却是自责。
花千树摇头,问:“如果我不低头呢?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吗?”
诸葛行云抿唇,没能给出答复。
“你真是……”花千树一口气是上不去,下不来,但话出口却是柔软, “打也好,骂也好,不要不理我。”
“好。”诸葛行云重重地把头点下。
花千树叹了气,平复心绪,转问:“那天早上没去朝参?”
诸葛行云盯着花千树失神,半天没答应,使得花千树手握拳用手背敲了他的小腹,催促:“回话。”
“嗯……”诸葛行云抬手抚上了花千树的脸。
“受罚了?”
“没有。陛下身体不适,主持朝参的是丞相……花丞相没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嗯?”
“心不在焉的……开始想怎么逃跑了?”花千树挑眉,推开诸葛行云抚摸他面颊的手。
诸葛行云失笑,摇了摇头,回道:“我想,看你哭。”
闻之,花千树即刻给他的小腹再来了一拳——
“做梦。”花千树蹙着眉头,勾着唇角,表情别扭。
这一拳可比上一拳下手重得多,诸葛行云吃痛,嘴角的笑容却未因此消失,他说:“回去吧,待会就到宵禁了。”
“去哪?”
“花满楼?”离这儿近。
“太吵了,不去。”
“回府?”诸葛行云试探性地问,他弯了腰降低了视角以受花千树俯视。
“好,”花千树点头,“回府。”
“诸葛府?”
“花府。”
“唔!”
诸葛行云心中一阵惋惜,叹了口气,说道:“我送你回去。”
看出他别有目的,花千树调侃:“想做了?”
二人并肩同行,似寻常好友,并没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嗯。”诸葛行云侧着脸看向花千树。
花千树笑话他:“时候太晚,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若不好好回去睡好这一两时辰,第二天不定晕倒在哪处。”
诸葛行云抿唇,幽怨地看着花千树,似乎对他的话不太服气。
“回去吧,再拖晚些,你堂堂大理寺卿因无视宵禁而被城卫收押,传出去你可就没了名声。”
二人的手在宽大袖口的之下交握,诸葛行云说:“只是抱着你睡也好。”强迫自己同花千树暂时了断的这几日,他可没一日睡得好,时间越是久,他越是怀念身旁有花千树的日子。
“就这点出息?”花千树挑眉。
诸葛行云哑然。相伴五年了,到现在他都很难跟上花千树的思维。
花千树用空着的右手按住他的肩,使他把耳朵凑了上去——
“不该有把我干哭的气魄吗,小云儿?”
湿润温热的气息打在右耳上,诸葛行云的身体急速升温。
“……现在不行吗?”
花千树松开他的手,迈着轻盈的脚步潇洒地走在他前头,摆摆手,说:“明儿见”
第150章 150
虽然花千树信誓旦旦地说已和诸葛行云做了了断,但许是判断他们有重修旧好的可能,花千墨并没有把消息转告花决明,使得做好了见“儿媳”的准备的花决明成日警戒。由于花决明至始至终都对儿子喜欢男人这一事心怀芥蒂,他并不想表现得对这事太上心,即使花千树那儿忽然没了消息,他也不去催促,不问原由。就算他憋不住想问了,花千树在家的时间往往与他错开,他抓不着人。
花千树似乎已经忘了要把那人带回家看看,不仅不提,也没有任何行动。深知花千树的个性,花决明想是其中出了变故……或许对方并未决定要与男性共度余生。想到花千树当时非那人不可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就当作没那回事。可等他好不容易放下了,还生出了二儿子能与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的希望,花千树又派人通知他“儿媳”很快就到,使得在书房阅读的花决明正襟危坐,又坐如针毡,眼下的字他也一个都没看下去。等了许久毫无消息,花决明便起身,理了理本就服服帖帖的衣裳,抚了抚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让在旁伺候的拥人把书房门关上,避免他还不及做好心理准备,花千树就冒冒失失地带人闯进来和他照面。
叩门声传来,花决明也听见了花千树的声音。他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才从书案后走出,开门,见花千树,他正欲开口,瞟见花千树后侧方站着的诸葛行云,不及花千树介绍,他便把门关上,让二人吃了个闭门羹。
许久,不闻花决明动静,花千树重新敲了敲门,可花决明也没把门打开的意思,花千树正要推门而入,门后便有双手按住了门框,阻止门被打开。
“爹?”花千树唤道。
须臾,花决明还是开了门,只是脸上黑沉,眉头紧得能夹死几只苍蝇。
“这就是你要带来的人?”
花决明的坏心情统统写在脸上,可他对面的花千树竟然还笑得出来?
“是。”
“嘭”地一声,花决明又把门关上了。
花千树回头看身后的诸葛行云,歪着脑袋道:“走吧。”
入府前就一直僵硬着的诸葛行云在吃了两次闭门羹后,面色沉重,他对着显然毫无负担的花千树道:“这样可以吗?”
“你可是堂堂大理寺卿,怎么不给自己多一些自信?放心,不过是你这张脸他看了太多次,一时无法接受这竟然是他未来儿媳罢了。”
诸葛行云叹了口气:“也许……相公听得见。”
“听着了也会觉得我说得有理。”
“你太乱来了。”
“你不喜欢?”
“……喜欢。”
花千树笑得狡黠,他用胳膊勾住了诸葛行云的脖子,拖着人离开此处。
听着他们的对话,被肉麻得一身鸡皮疙瘩的花决明忽然有吐的冲动,他在心中对自己道,往后都不再管他们二人间的事。
他仍不支持花千树作此决定,但却还是能为之退一步,选择不干涉。
罢罢罢,眼不见为净。
……
安清玄难得不再藏在竹帘后,在孩子面前展露了他的病态。他坐在主座,手上仍然握着一条金色的手帕,坐得最近的皇子也离他有三丈远。
他的状态比安明熙想象中的好上不少,但他本人对自己的病情却是消极,安明熙劝慰:“御医也说父皇的病情正在好转,父皇好好养着身子,再过段时日便不必困在床榻。”
面向安清玄的安明心斜眼望向坐在他斜对面的安明熙,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不屑。
安清玄低下头,摆摆手:“回光返照罢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一直沉默的安明镜忽然开口:“御医诊治过的病情无数,既然说了在好转,就不会有假。”
安清玄抬起手帕捂着嘴,轻咳了一声,但喉中仍有异物感,于是他再费力磕了一次——这么久了,他仍然没能习惯喉中不适,总要咳得嗓子发疼,但最近确实有了变化,最明显的是他咳嗽的频率降低了不少。
安清玄抬头,向下审视三位皇子的反应——安明熙的担忧不加掩饰,目不转睛地观察安清玄的状况;安明镜抿唇皱眉,察觉安清玄向他看来后又移开了视线;安明心把头扭向门口,安清玄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
“人固有一死,为父迟早要走在你们前头,只是许多事还放不下……久病在床,每日都被困在同一处,一天的时间忽然就长了……朕想了很多,想到你们的母妃,想到……”
听到“母妃”二字,安明心霎时有了反应,他即刻转头盯着安清玄,冷着脸等待安清玄评述当年之事——这大概会是第一次,听安清玄主动提起他的母妃。
安清玄注意到了安明心的审视,他不再避讳,对安明心道:“心儿现在还没能原谅父皇吧?
“珍妃她……与朕相同,都是任性的人,朕原本是想等她悔过道歉,可她竟比朕想的要倔,宁死也不肯低头。”
要说的只是这些?
安明心收紧了拳头,可气血上头,他实在无法忍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吗!把责任推给他人——”
“二皇兄!”安明镜厉声打断,“坐下,父皇还未说完。”
安明心循声看向安明镜,心情虽难平复,他却还是一屁股做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闷了口茶,也咽下了这口气。
被如此顶撞,安清玄也没生气,语气依然平和:“也许从你的角度看,珍妃是朕有意逼死……朕对不起珍妃,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发生至那种地步。”
“那时发生得太多,朕愧对的又何止珍妃一人?”说着,安清玄看向安明熙,与安明熙对视过后,他低下头,长吁一气,“那段时间发生得太多,朕应对的方法竟是逃避……朕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只能盼着能做一个好皇帝……母后她对我们十分严厉,朕年少时十分羡慕生性自由的七皇兄,还有……明明同样不受束缚却端正自律的伴读,也就是现今的花丞相。那之后也见过因受母后过度管控而走向极端的皇弟……事到如今却懊悔没能更多地关注你们的成长,说到底,朕怕负责,还告诉自己撒手不管是为了你们好……唉,回不去了。”
语落,殿中无声,安清玄看向孩子们,未料连安明熙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安明熙想到什么呢?安清玄大概知道。
“朕,并非做为嫡子出生,能成为太子并顺利继位是多亏了母后。如此说来轻松,但期间却死了无数手足,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朕、你们的十二皇叔恭亲王,和怕了血雨,留在云南镇守,至今不愿踏进京城一步的九王爷云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