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白是在躲他。
看来白真的生气了。
乐洋不想问别人白的所在,只想着自己应该更有诚意,只要白原谅他了,看到他的话,自然会来。
个把时辰过去了,乐洋依然望不到身影,想着也不能耽误照顾公子,他还是在晌午前回了花府,何况也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
乐洋从后门入院子,穿过长廊的时候他注意到安明熙正站在小池前,身后有阿九陪着他。
见两人一动不动,乐洋也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两人身前的景色——
嶙峋的假山夹缝中几棵吊兰自由生长,阔叶的藤曼从山顶垂下,假山旁的数棵松竹亭亭玉立;靠着假山的水面上的一抹白萍开了花,揉碎了的雪白妆点了这一片绿景;池面下数只锦鲤自在环游;大小卵石布满池边,给这山水美景花了独特的边框,诗意倍增。水池对面墙上的凌霄也开了花,橙红的花朵随着碧绿的藤曼布满墙顶,别具一格。
正在乐洋赞叹着常见的风景细致一看竟倍有情趣之时,他发现安明熙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山水花草上,他看着的是景墙外的天空。
天很蓝,只有几片薄云漂浮。难得将近晌午,阳光却并不热烈。
这熟悉的感觉让乐洋不由地想到了白。
黄公子也想出去外边走走吗?
乐洋随即摇头,打掉了自己莫名的念头。
他又不是白,穿着打扮如此富贵,绸缎色泽鲜艳,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能穿得起,这样的人,哪不能去?
他到底是谁呢?公子何时有这样的朋友?为什么他总觉得黄公子令人熟悉呢?
乐洋转回头,迈步离开。
——问问公子不就知道了。
……
乐洋敲敲门,又唤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回应,心想公子不在寝室,他正欲离开,恰见手上拿着一把折扇的花千宇慢步走来。
“公子,这是……”乐洋疑惑。
扇面上“火树银花”这四个大字,角落还有花千树的印章,显无不说明这扇子是花千树的。
花千宇把扇子合上,说道:“树哥说见我离家,把随身宝作护身符传给我。”
“二公子对公子真好。”乐洋感慨。
花千宇顿时笑了:“扇子大不了令工匠重制一把,算不得珍贵。”
乐洋摇头:“东西跟自己久了都有感情,不是新的能替代的。”
花千宇合眼,又睁开,柔和笑道:“乐洋惜情。”他推门进入寝室,乐洋摇摇头,随后跟着进去。
花千宇坐在木椅上,食指轻敲桌面道:“倒水。”
乐洋刚提起水壶,便道:“这水冷了,公子先喝着解渴,过会我再去温一壶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手拿起倒扣在托盘上的水杯,随后将水杯放在花千宇面前,为其倒水。
“无妨,冷的即可。”花千宇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是。”
“把案上的书拿来。”
“是。”
拿书回来的乐洋看着花千宇再次滑开折扇,看着扇面上的四字自语道:“这四字确实更适合树哥。”
“那公子适合什么?”乐洋把书递去后问。
“你说呢?”花千宇合上折扇,把它推到一边。
“嗯……”乐洋仔细思考,“天道酬勤?”
花千宇摇头,笑道:“不如‘天道’——我若是要在这白扇下落四字,那便是‘万象森罗’。”
“为何?”
“取宏大之意。就如我之名——‘千’意在大千世界,是宏大;‘宇’意在宇宙洪荒,亦是宏大。”
“公子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
“意不在己名……算了,出去这般长的时间,可有遇到什么事?”
乐洋摇头:“等人罢了。”
“谁?”
“便是我前些日子交的朋友。我做了坏事,想找他道歉,但去了长惜院见不到人。”
“随你,有事你便去完成即可,花府仆人多,不必随侍在侧。”
乐洋点头,转言:“那黄公子可是四皇子殿下?”
“想起来了?”花千宇翻开书,找到昨夜未尽的部分。
乐洋点头:“一半靠猜——殿下怎么会来我们府上住?”
正在阅读的花千宇简单作答:“因为他要与我们一同南下。”
乐洋消化了这讯息,但这并没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波动,因为他不以为这旅途多一人会造成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皇子皆守在宫内,不得外出吗?”乐洋问。随后想想,他又摇头:“不是,太子殿下就会来花府做客。”
花千宇抬头看他:“为何这么问?”
“我见四皇子……黄公子好像很想外出走走。”
花千宇联想到昨日阿九与他说起的话,但他只淡淡道:“与我们何干,花府并不会限制他的自由。”
“公子讨厌他吗?”
“为何这般说?”
“平日里公子说话不会这般尖锐。”
“尖锐?”
乐洋点头。
花千宇轻笑:“大概是反常了——我会好好反省。”
第15章 015
花千树叫停的时候,花千宇看着太阳的方向估计时间——
“这还不到一时辰……树哥,你是真的不行了吗?”
花千树从擂台上跳下,背对着花千宇道:“反正胜负早已有了定数,晚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花千宇跟着下了擂台:“树哥就不想再指点我?”
“能指点的,我昨日就已经指点过了。宇儿继续努力,师父我就不奉陪了。”
花千树接着自言自语:“换乐洋来还差不多,小家伙小巧敏捷,出手比你还狠戾,更有挑战性……”却用着花千宇能听见的音量。
他抬手,一名丫鬟就托着折扇,小跑过来,另一名丫鬟撑开了油纸伞,举过他的头顶——今天的太阳比昨日烈。他甩开扇子,折臂轻轻扇了扇。扇面绘着的墨色山峦之景,着色淡雅并有大半留白。
他转身看向花千宇,问:“人呢?小家伙前日见了我一面,话还没说上两句,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不粘着你就是贴着我,怎么,半年没见长大了?”
“他有事外出。”花千宇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行。
“外出?”花千树斜眼看向弟弟,“近来你可有与他对垒?”
“有。”
“胜负如何?”
“……”
见花千宇不太想说,花千树心中就有个大概了:“想是他又不能全力应对。对你,他总是无意识放轻动作。”
“我无可奈何。”
“但他对你的忠诚与尊敬发自内心。当年辛苦偷师也是为了‘成为对公子有用的人’。”
“我知道。”
花千树侧过脸对着花千宇,眼球转动,示意前方,问:“前面那位美人,可就是近来入住我府的四殿下?”
前方十步远的长廊下,注意到自己也许正被谈论的安明熙毫不回避地看着两人。
“是。”
“专门来看你的?”
“也许是来探敌情的。”花千宇打趣。
“那兄长也去探探敌情。”话音甫落,花千树便阔步走远,花千宇没来得抓住他的袖尾。
花千树作时揖:“公子。”
“你是?”
“在下花千树,单字火。”
安明熙也作了一揖。
花氏一概是他的仇人。他早猜到面前人的身份,虽然也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但阿九说的对,把情感外泄并不会有好作为。
花千宇也走来,无声作了一揖。
“酉时过后,公子有闲?”
“何事?”
“今夜祈农祭,日暮之后灯火万家,锣鼓喧天,公子可有兴致同游?”
安明熙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必。”又想夜市之景难见,不由在心中懊悔拒绝太快。
花千树再次引诱:“按惯例,城门阔地将有工匠打花——火树银花的大场面,公子真不打算瞧瞧?”
面对第二次的邀约,安明熙在心底百般挣扎,最终还是出声拒绝:“不必。”说完他便转身走了,不想给自己留下反悔的空间。
阿九看向花千宇,随后跟上。
“天人之姿者是否皆高不可攀?”
花千树看向花千宇,花千宇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一般不言不语——
方才阿九的目光……是在向我寻求帮助吗?帮助?我能帮他什么?希望我带安明熙出去?他自己拒绝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安明熙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显然很想去,又何必……
“千宇?宇儿?”
“嗯?”花千宇回神看向花千树。
“想什么?”
花千宇摇头:“没。”
……
虽然他自以为早已失去了和安明熙打交道的兴致,但未时过后,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敲开了安明熙寝室的房门。
开门的是阿九,他见来者是花千宇,不由喜上眉梢:“花公子!”
“你家公子可在?”
“午枕初醒不久,正在看书——公子有事?”
看着阿九满眼的期待,花千宇还是说出了口:“夜游事宜,我欲邀……公子同行。”
阿九冲里边喊:“公子!”
“不去!”安明熙断然拒绝。
花千宇有些无奈,因为他发现安明熙对待他的态度果然比对他的兄长花千树还要恶劣几分。
大概是冲突也有过了,就不必要讲究君子仪礼那一套了。
花千宇不请自入,走到安明熙前的椅子旁,坐下。两人隔桌相对。
安明熙放下书,看向他。
花千宇开口:“殿下的肚量这般狭小?不过是一个插曲,连祈农祭都不去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叫你哥哥了。”
“你在求我?”
“如果是呢?”
“那我就去。”
花千宇在心中腹诽:果然想去。
“那我求你。”
话音刚落,安明熙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发令:“走。”
花千宇仰头看着他,不由勾起了嘴角。
果然非常想去。
……
时间回到本日巳时。
乐洋这次运气好,在午时回府前他就见着了白的背影,正当乐洋喜出望外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白走去——恭亲王?他怎么会找上白?
白行完一礼,两人平淡地对了两句话……
去屋里谈谈吧——乐洋通过读安清枫的口型和动作,猜测他说得话便是这般。
果然,两人一齐向楼内走。
去哪?白为什么和这种人在一起?
乐洋踩着围栏,高高跳起,同时抓住了亭盖的边缘,一荡身,松手,便稳稳落在了亭顶,他起身,耸立远眺。但随着两人没入楼内,他就什么都见不着了。阳光太耀眼,晃得他有几分恍惚。
白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还是和恭亲王在一起?是要给他带路吗?
然而,透过刚才画面,乐洋心知,即使对方是恭亲王,白也未露半点下奴的姿态……白真的是奴婢吗?
那是西座,他偶尔会从东座眺那边见不堪入目的画面,公子也从来不会靠近那里……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忽地,他从亭上下来,风一般地跑向西座,期间惹了些眼球,但长惜院不是多严肃的场合,只要不撞到人,不会有人指责他在亭下跑太快。
白日的热闹留给了东座,此时的西座且算安静,走廊仅有几名奴婢来往,绕了一圈也只是偶尔听到谈笑声,这么一来,他踩在木板上,焦急跑动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在哪?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乐洋以为找不到人时,抬头间,一簇卷曲的、金棕色的发丝钻入他的视野中——他余光扫见了,但却并没有注意,只是下意识觉得也许能在斜上角的那个位置寻到结果。
乐洋踏上三楼,而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聆听各个房间内可能处的声音,然后停在了之前记下的位置。这附近的两个房间,一个大门洞开,里面不见人影;一个掩蔽着,站定时能听见谈话声,两人所在的位置连猜都不用。他的身体贴着房间与房间的交界处,避免房里的人看到他倒映在窗户纸上的影子。屏息静气时,他能听清房内人谈话的内容……
红色的大床前,两人于圆桌前相视而坐。
“你会放我走吗?”白问。
“呵,”安清枫嗤笑“我是菩萨吗?来长惜院赎小倌只是大发慈悲?遗憾,既然你进了王府,那么就是我的人。”
他用食指勾起白的下巴,轻描淡写道:“你想走?即便你容颜老去,也是我的奴隶——死也是我的。”
白更是风轻云淡:“那我有必要耗费力气跑向另一个牢笼吗?”
安清枫走到他身旁,手抚摸着他的脸,道:“跟我不是更舒坦?你以后的客人不一定有我待你这般好。”
“有何分别?”
“啪”地一声落下,安清枫的指尖轻轻抚过白脸上发红的巴掌印。柔声问:“疼吗?”
白挤出一个笑容,道:“谢王爷——”
安清枫的笑声打断了白的话,忽地笑声止,他攥起白的后脑勺往桌上甩,随即白的上半身撞在了桌上。他握着白的腰,贴在白的身后道:“区别?你会知道。”
……乐洋将屋内声音收入了耳中——连同两人的喘息声。遭受莫大冲击的他瘫坐在地,意识在过了一段混沌的时间后,“要去救他”这句话在他脑中叫嚣着,但他的双腿却动也不能动。
那是王爷啊……
不,他该去救白……
昔日白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中。
白说:“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
他曾经说过要拯救白,带白离开这里,然而不过几天,他便把自己说过的大话甩得一干二净,视白追寻的自由如虚妄……
对不起。
对不起……
伴着白的苦痛,他在心中不停道歉。
安清枫抓着白的头发,拉起他的头,呵斥:“你倒是叫两声来听听啊!”
白表情如死灰,连伪装的笑容都戴不上了,眼神飘渺,目光都未能集中在安清枫脸上。
安清枫手上用力,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系好腰带,道:“正式出台的的那一天,我会买下你,但如你所愿,我不会碰你,只是会让两个——三个,三个莽汉陪你玩——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