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乃张某罪过,不仅抓错了人,让小公子和小兄弟吃了苦头,还使各位心慌意乱,劳累各位四处找寻,若不能好生招待,张某实在过意不去……”
乐洋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在心中赞叹使君美德。想来此前他还骂使君不将案子查清楚便乱抓人,现在看,是他小肚鸡肠了。
他们一行除去两位主子和留在顾方山庄的尉迟香,共七人。即便安明熙现在正躺花千宇床上,他们也必须给安明熙留下住房。因而刺史府的客房显然不够。于是又是两两分配,而遇上这种情况,乐洋早已默认与乐离忧同睡。
说来,不知是否与他自小在爷爷怀中长大有关,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和乐离忧挤在一张床上的,身旁有人的感觉总令他安心。
坐在床上的乐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乐离忧也坐上来。
乐离忧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到乐洋又拍了两下床。乐离忧坐上了床,乐洋也就安然躺下。他看着乐离忧的背影,眨了眨眼,问:“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乐离忧也侧身躺下,和他面对面。
乐洋盯着乐离忧的脸,想起和花千宇有过的对话,不由仔细地将面前的面容扫了一遍,心道,离忧作为西域人,这脸却精致得过分,凑这么近看也看不出瑕疵……
在看到乐离忧之前,乐洋以为西域男子都一脸络腮胡子,糙得像野人。
也是他见得少了。
“喂,”乐洋开口,“按道理,你这么喜欢我,见到我平安无事,不应该——”
正说着,乐洋便被乐离忧拥入了怀中,后背被他的左手按住,腰侧也被紧紧握住。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乐洋全身僵硬,瞪着眼,不知所措——只听乐离忧说:“嗯,很喜欢。”
莫名心跳加快的乐洋憋红了脸,倏尔,生硬笑道:“哈哈哈……我也喜欢你啊……”
“真的?”乐离忧稍稍松了手,低头看向乐洋。
乐洋没敢抬头,只是是僵着嘴角,说:“真的……”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友情牌”还未发出,后半段的话因乐离忧落在他额头的吻而收回喉中,乐洋合上张开的口,脸上的热度又升了升。
“以后,别再丢下我。”
“……嗯。”
“睡吧。”
乐离忧的声音低沉、温柔,又极具蛊惑力,听得乐洋魂不守舍,等从一团混乱的状态中出来,乐离忧似乎已经睡下了,搭在乐洋腰上的手臂都失了力道。
乐洋抬头看乐离忧,因担心他还未熟睡而不敢妄动,又过了许久,他将乐离忧的右臂从自己腰上搬下来,确认乐离忧没醒后,再抬起上半身,将左右臂从自己脖子下解放,随后取来先前被自己置于头顶的木枕,仰躺着,将之枕在脖子底下。他将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闭上眼……
乐离忧睁开眼,将空落落的双臂悄悄收回。
痴人说梦……怎敢贪心被喜欢?
……
似梦似醒,乐洋总觉得自己一夜没能入睡,但一睁眼便见已是天明。他忙从床上跳起,急忙束了发,套了衣,穿了鞋,然而刚一只脚踏出门槛,便见不远处乐离忧正望着他,霎时,一声“很喜欢”掉入脑海,激起波澜,昨夜之事涌上心头,一时间乐洋进退不得。
乐离忧道:“公子说待会回山庄。”
“啊?”乐洋单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乐离忧重复:“公子说回山庄。”
“哦,”乐洋将门内的那只脚跨过门槛,“为什么?”
乐离忧走近,弯下腰,靠在乐洋耳边,低声道:“也许是怕有危险。”
“但是……”乐洋探看四周,虽不见外人,却还是压低了声,“这里是官府,能有什么危险?”
“如果这危险是刺史带来的呢?”
“……公子说的?”
乐离忧直起身:“没问。”
“所以?”
“公子没说。”
乐洋小声道:“我看使君像好人。”
乐离忧也没有否定他,只垂眸,瞥了一眼他的着装,道:“把衣服穿好吧。”
乐洋低头,见自己外衣大敞,忽然想起:“公子那……”
“已经伺候妥当了。”
乐洋放心了,舒了口气道:“下次我醒不来记得叫我。”说完转身进了屋里。
所以下次还一起睡吗?——乐离忧跟在他之后一起入屋。
乐洋拿过木架上挂着的腰带,系上。整理好着装后,他看着乐离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去洗漱。”
若乐离忧误会了他的意思……那便误会吧!都是男人,想来情人和朋友不会有多大的区别……只要不做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
昔日在青楼所见的一幕幕在面前在面前翻涌。
男人间好像也能……
还是,早些说清楚吧!
乐洋红着脸,回头看跟上来的乐离忧,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马上转回了头。
算了,他还是没法拒绝这个可怜的孩子……公子说得对,离忧这么漂亮,和离忧一起也不亏……
乐洋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走到井边前,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用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道:“离忧。”
“嗯?”
看着对面人儿蹙着的眉,离忧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但还未来得及慌张,便听乐洋言:“我们还小,那种事等及冠后再做可以吗?”
“那种事?”
哪种事?
“就……”乐洋憋红了脸,却没有让自己退步的意思——
“那种让人害羞的事!脱,脱光的那种……”他越说越小声,深吸一口气后,再度鼓起了气势,“那种事要等长大以后再说!听到了吗!”
“啊……嗯。”
乐离忧也被他吼得红了脸,于是两人杵在原地对视,分不清谁脸上的红晕更胜。
月洞外的珑火和琉火二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打扰。
“你知道吗?”琉火转头看身旁的珑火,问道。
“知道——你呢?”她早察觉他们关系暧昧。
琉火回头,再度朝那两尊会呼吸的石像望去,答:“现在知道了。”
……
“这就要走了?”张怀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
“承蒙招待,但宇一介平民,住刺史府本就僭越,今日便不再打扰了。”花千宇垂首,拱手作揖。
“这……张某失责在前,怎么能说公子失礼呢?”
花千宇稍稍抬头,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而后再度低头,道:“抓捕嫌犯,本就是使君之职,何来失职一说?”
“我……但……”
听张怀支支吾吾,总说不出个所以然,花千宇再道:“使君美意,宇铭记在心,但礼数在前,宇只能拂了,还盼使君珍重。”
张怀叹了口气:“话已至此,张某也不便强留,望公子们游历路上多加小心。”
安明熙与花千宇一同再作一揖。
“宇等一行就此告退。”
出了刺史府,花千宇问安明熙:“如何?”
安明熙道:“一再挽留确实过于热情,但不过两面之缘,也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他真知晓我们身份,那可就不得了了……”
“那不仅表示我们的身份泄露,亦表示有人正在跟踪。”
“是,”花千宇面上依然带着浅笑,“所以,除了在场的各位,谁都变得不可信了。”
他身后的东泰远发问:“公子以为尉迟姑娘也有嫌疑?”
“是。”
东启明也出声:“尉迟姑娘不像恶人。”
琉火补充:“她的手臂柔软,不像是会武之人。”
“监视者何须杀人?杀人者不必会武。日后,监管她的任务便交给琉火;珑火须守在哥哥身旁不离寸步;阿九需在哥哥用膳前用银针试探,且须将膳食一一试尝——可记好?”
琉火、珑火和阿九皆齐声:“是!”
“莫被尉迟姑娘察觉——”
“让阿九试毒吗?”安明熙转头看向花千宇。
“是,”花千宇迎上安明熙眼中的冰冷,“若哥哥不喜,试毒一事可交给千宇。”
乐洋想出声制止,却收了口。
“我尝过香儿做的饺子,也还活着。”
“这并不能代表之后也无虞。”
“不过捕风捉影,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即便是我思虑过甚,我也不能让你有被伤害的可能。”
“为了保护我吗……”安明熙停下脚步,花千宇也随之而停。他讽笑:“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以及花家的繁荣?”
闻言,花千宇僵了嘴角,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微扬的弧度,说:“哥哥是这么看我的吗?”
看着这副表情的花千宇,安明熙握紧了藏在长袖下的拳头:“你不否认,不是吗?”
花千宇凝视着他,不语。
安明熙面向前方,有意避开与花千宇的对视,他道:“若真有人想杀我,在除我们之外只有花家知晓此事的情况下,谁会想杀我?”
他再次面向花千宇,却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青砖地面,问“父皇吗?”
话毕,安明熙拂袖而去,阿九忙跟上。
花千宇远望他的背影,见他走远,举手示意:“珑火、琉火,跟上。”
“是!”
反应过来安明熙真实身份的东泰远出声:“公子……”正欲询问,便被花千宇打断:“不管他是何身份,你们必须护好他。”
“是!”
第45章 045
“公子,”阿九绕过两三行人,跟上步伐匆匆的安明熙,“其实小公子也是为公子好……”
安明熙只顾走,没有要回话的意思。阿九知晓安明熙是在瞧见跟来的珑火与琉火后才有意加快步伐,于是他干脆小跑跟上,好言相劝:“公子和小公子怄气,何必折磨珑火和琉火两位姑娘?”
话到此,安明熙放缓了脚步,也由此,阿九知晓他把话都听进去了。
珑火和琉火跟在其后,却保持着距离。她们默契地决定在安明熙气消前不靠太近。
阿九接着疏导:“小公子有多看重公子,公子想必清楚,若单纯是因为公子身份,小公子对公子的好就太多了。”
安明熙仍是不语。
他知道,却还是想听花千宇亲口解释,而不是看着花千宇明明在生气,却还是戴着一副虚伪的笑脸,不肯辩驳……也不肯解释。
“若是因为阿九——阿九只是下人,公子生来金贵,千万个阿九都抵不过一个公子,如若能保公子平安,阿九死又何惜?”
闻此话,安明熙终是憋不住,开口:“人命的重量是相等的。”
“但价值是不同的。公子看重阿九,是阿九三世之福,但也别把阿九看太重了,阿九命贱,承担不起这份重量。”
“你……”
阿九挡在安明熙面前,慎重道:“对公子需要重视的人应是小公子那般,小公子也值得公子信任,公子莫不要因为阿九与小公子闹不和……阿九千千万,但小公子只有一个。”
安明熙绕过他,道:“阿九也只有一个。”
“公子……”
安明熙迈步:“但,我明白了。”将阿九丢在身后。
身份、阶级、礼法……上层的人对下层的人任意索求,下层的人便是献了命也无怨无悔……这样不对等的关系,才是“正常”吗?
他真是到哪都是异类,在他以为最亲近的阿九身旁也一样。
安明熙抬头望着天空,却不见明日,大概是被那朵厚重的云挡住了,遮得严严实实,连日华都不得现。
阿九注视着安明熙的背影,偷偷举起手,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他一定让殿下伤心了,他想。
可他必须让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殿下明白自身尊贵,他盼殿下能更惜命,而不是为了下人的命不顾自身安危……
阿九何德何能收到如此重视?盼只盼殿下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
顾君泽拦住送完餐,打算退下的下人,问:“明熙呢?”
女仆躬身:“黄公子昨日外出,至今还未归。”
“外出?”
顾君泽心生不祥,踏出房门。守在门外的两名家丁一见他的身影,忙赶来制止——
“二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两人只敢挡在他身前,也不敢动手,顾君泽干脆地推开他们:“我要去找大哥。”
“大少爷……”
两位家丁相视一望,其中一位家丁再度挡在顾君泽面前,道:“我去找大少爷,二少爷先在此等候。”
“不必。”顾君泽绕过他。
“二少——”
“君泽,”顾君泽才刚踏出月洞,便被顾明泽叫住,“这是去哪?答应大哥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
顾君泽快步走到顾明泽面前,气势汹汹地问:“明熙人呢?你是不是把他赶出去了?”
顾明泽垂眸,沉默着俯视有意质问的弟弟。
“你说好让他留下,结果我前脚答应你不见他,你后脚就把他赶走了?”
“在你心目中,大哥就这么不守信用?”
闻言,顾君泽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说话的音量都降了下来:“明熙人呢?”
“前日,千公子一夜未归,黄公子出去找寻罢了,昨日黄昏也捎人来信,说找着千公子了,但要暂住城内。”
“那还回来吗?”
“会吧,毕竟尉迟姑娘还在。”
顾君泽缓了口气,轮到顾明泽发问:“不是说好除非黄公子主动来找,不然不踏出房门的吗?”
顾君泽竖起拇指,指着自己:“你看我像守信的人吗?”
“……”
“真是差点被你骗了,明熙只是游历至此,能和他培养感情的时间本就不多,我干嘛要浪费时间和你打这个赌?你要是不让他住我们家,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搬到城里住呗!”
顾君泽正欲走,顾明泽展开右臂拦住他,道:“我也能让你出不了门。”
“你!”
“身为男人却喜欢男人这件事本就荒谬,你到底是被你的母亲教坏了。”
“和娘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男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要为了你的‘不荒谬’,让自己不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