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泽愤然拍下他的手臂,用顾明泽所能听见的音量呢喃:“你还不如别回来了,臭大哥。”
顾明泽静止在原地不动,家丁见二少爷越走越远,出声询问:“大少爷,要拦住二少爷吗?”
顾明泽转身,看着每踏一步都带着怒气的顾君泽,道:“随他吧。”
……
正欲下山的顾君泽瞧见正上山的花千宇,喊了声:“喂!明熙呢?”
花千宇漫步走至他面前,才道:“熙儿去游湖了。”
“那你回来做什么?”
顾君泽看向他身后背着包袱的众人,心觉奇怪。
“我打算把马车卖了,行李就要暂放山庄了。”
“不是要走?”
“大概还得暂留一段时日。”
“马车就卖给我吧!”大的那辆,他曾进去坐过,很是喜欢。
花千宇点头:“顾公子喜欢,拿去便是,就当这段时间的房费以及伙食费了。”
顾君泽可不跟他客气:“那你可别后悔。”
“但我要带走马儿。”
“不成问题!”
“车内有银两要存入钱庄,马车待会还会使用。”
“没问题。”
花千宇做了一揖,而后与他擦肩而过。
顾君泽觉得不对劲,跟上去,问:“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可客气?”
“哦?宇过去如此失礼吗?”
看着他的笑脸,顾君泽浑身一抖:“你吃错药了?”
花千宇笑而不语,踏进山庄,见着顾明泽,作揖问候:“庄主。”
“嗯。”顾明泽应声,目光却落在顾君泽身上,顾君泽别过脸,张口呢喃了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
顾明泽问:“要回来住了吗?”
“是,还会打扰几日,若有不便……”
“不会,顾家有的是客房,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庄主厚德,”花千宇拱手致谢,“若有宇能回报的,请庄主坦言。”
“不必拘谨。”留下这句话,顾明泽点头离开。
顾君泽忽然因自己说的任性话语感到几分内疚,但也只是看着大哥走远,说不出道歉的话。
问候过庄主,得到继续住下的许可,花千宇也就没有顾虑的了。他回身对随从道:“乐洋随我……”
乐离忧横跨一步,有意朝乐洋身旁靠近。明了他的意思的花千宇接着道:“和离忧随我入城。启明泰远把行李放好后,把银两送去钱庄,换银票出来。”
“是!”
顾君泽出声:“你们要去找明熙吗?我和你们一起。”
花千宇的手搭上他的肩,笑道:“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明熙大抵会先我们一步回来,顾公子在此等待即可。”
顾君泽将信将疑见,花千宇三人和东泰远两人已经兵分两路。顾君泽双手环胸,静望花千宇出了山庄大门——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他小心跟上,然而山庄之外早有车夫等候。他只能看着他们一行人坐上马车,等下人备好马车,他们已经行远。
……
珑火守在城门口,从敞开的车窗瞧见花千宇,她忙追上,出声喊道:“公子!”
听到呼唤的花千宇让车夫停下,车夫拉住缰绳,本就在缓慢行驶的马车很快停下。
三人下了车,车夫从乐洋手上收了银两后,重新发轫,驶离。
“你怎么在此?”花千宇问,“他呢?”
“黄公子正在清乐坊听曲……珑火想能在此等到公子,便守在此处了,不想一炷香未至,便让我等来公子了。”只是没想到公子是从城外进来。
“嗯,辛苦了……你继续守在明熙身边就好了,但要确保他在黄昏前回到顾方山庄。”
公子不去找他吗?
珑火收起心中的疑虑,只是应下:“是。”
于是又是兵分两路。
“公子,”乐洋出声,“现在去哪?”
花千宇不语。
“不去找黄公子吗?”
花千宇仍是不语。
见花千宇只是不说话,却没有让他收声,乐洋明了花千宇沉默后的深意——他需要来个人来劝他,更直白一点地说,他需要一个台阶下。
“公子喜欢黄公子不是?难道就因为这样的小吵小闹,弄得几天都不能好好说话吗?
“无论黄公子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公子不就喜欢这样的黄公子吗?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说低头就低头……”
见收效不佳,乐洋用手肘捅了捅乐离忧的腹部,乐离忧接过棒子,开口:“我和黄公子不算熟悉,但是,他既重情,又缺乏安全感,是吗?”
见花千宇有了反应,乐洋忙又捅了乐离忧两下催促他接着说——
“他重情,也不计尊卑,所以无法平淡地把阿九当作试毒工具;他没有安全感,所以需要明明白白的承诺。
“他有意说出伤人的话,是生气了,也是希望公子给予安慰,只要公子坦然地告诉黄公子自己的心意,以他的性子,再大的气也很快会消了——公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做不是吗?”
乐离忧的话太直白,听得乐洋有些无措,不知是该制止,还是让他继续。
“恕我直言,公子心高,即便再喜欢黄公子,也不想一颗心都吊他身上,所以不想自己总退让是吗?但这点小事——”
花千宇忙举起手,打断:“够了。”
乐洋以为花千宇生了气,却只见花千宇抬手捂住眼,道:“我去找他,现在,立刻。”
第46章 046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戏台上的“洛神”在妆容夸张的丑角的衬托下显得脱俗如仙,舞女们水袖翻飞,轻歌曼舞,身姿柔媚舞姿却不失力度,他们脚尖踩着声声弦音,用舞乐诉说浪漫传说,很快,丑角退下,男主人公再度出现在舞台中央……
安明熙坐在四方桌上专心看表演,不知不觉间花千宇出现在他身近。在安明熙注意来人后,花千宇带着谦和的笑,问:“在下寻不得座位,能否与阁下同桌而坐?”
安明熙四顾左右——乐坊内客人不多,空下的桌子也不少。
即便花千宇显然睁眼说瞎话,安明熙也只道:“随你。”
花千宇作揖,绕进长椅,坐在他邻边,又道:“听公子口音,似乎也来自京都?”
安明熙本不想陪他演这场不知所谓的戏,但一直被他笑眯眯地盯着总有些不自在,被盯久了也就顺着他的话答:“是。”
“千里迢迢,阁下要去往何处?”
“游至神州南端,再往北归。”
花千宇将手上的折扇打在手心,故作惊讶道:“甚是巧合,在下也欲周游南道,不知能否与阁下结伴同游?”
“……随你。”
“敢问阁下大名——在下姓千,单名宇,尚未及冠,表字未有。”
“黄明熙。”
“黄公子可愿与在下知交?”
“君子必慎交游焉,”安明熙举起茶杯,注意力刚落在杯中,便又放下,“公子轻浮了。”
“我与阁下一见如故,况日后结游,久必生情,怎说是轻浮?”
“若结友后方觉我与你所以为之有二呢?”
“阁下不与我友怎知你我无能知交呢?”
“……”
“不问由来,抛却家世,这一刻宇想与阁下为友的心情真意切,阁下若是为了日后的‘也许’而弃这一刻的宇于不顾,可不令人伤心,失意?”
“巧言令色。”安明熙垂眸,看着茶杯中那竖着的茶梗。
杯中平静的茶汤清澈明亮,一根茶梗悬于水面,不沉不浮,甚是难得。
花千宇滑开折扇,开扇的声响引回了安明熙的视线,只见“火树银花”四个大字随着花千宇的手腕缓缓而动。
“若是这花言巧语能哄得熙儿心花怒放,不计前嫌,多说点又何妨?”
安明熙叹了口气,再度垂眸:“已非幼童,说哄,不又是轻视我?”
花千宇停下手上动作,问:“熙儿觉得被轻视了?”
“没有。”
“可还在生气?”
“没有。”
“哥哥。”花千宇唤了声,而后不见安明熙有所回应,便合上扇子,用扇骨托起安明熙的下巴。
他对安明熙的眼道:“看我。”
扇骨的冰凉从下颚传至骨内,滑入血中,让心肝都打了个颤。安明熙感到几分羞意,却一时陷于花千宇眼中的似水柔情,没想是花千宇轻佻得像在调戏的动作让他感到不自在。
“真的不生气?”
安明熙拍开他的扇子,眉心微蹙,道:“生气了。”
“欸?”
安明熙起身,转身而去。花千宇忙跟上,阿九也跟在后头。
安明熙回手推开随后而来的花千宇,道:“轻浮、轻佻、不知所谓——别靠着我。”
“哥哥……”
乐离忧和乐洋守在不远处,即便因戏台上的声响难以听见两人的交谈,但透过两人的神情和动作也大致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乐洋看着他们先后踏出乐坊,叹气 :“唉,怕不是二公子教出来的,求和都像在哄小姐……带上那柄扇,和二公子真无二致。
“唉,不要学了二公子拈花惹草的脾性才好。”
……
“世风日下,不知羞耻,伤风败俗!”安明熙一面步履匆匆,一面将脑中浮现的词语抛出。
“哥……”
每每花千宇靠近,他便伸出手将其往后推,几番下来,花千宇干脆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怀里一拉,触不及防的安明熙便跌进了花千宇怀里。
“我……”花千宇刚要开口,恰恰安明熙抬头,一时因安明熙脸上的红晕而失神。原先想说的话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出声便是:“好红。”同时他抬起手,试图抚摸这片绯红。
安明熙推开他,举起胳膊便用袖子挡住了半张脸。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虽然阿九也看不出哪不对,但——关系很好的样子。
阿九很欣慰。
花千宇放下抓空的手,问:“你是不是……”
安明熙眼露凶狠:“是什么?”
是不是喜欢我——当然,碍于刚经历一场梦魇,花千宇不敢说得直白,只能带着试探意味道:“宇做了什么不知羞耻、伤风败俗的事,让哥哥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你!”
说不出所以然,安明熙甩手便去,花千宇再度跟上,冒着火上浇油的危险道:“哥哥可会因为他人而如此难为情?”
安明熙一掌拍开身后的狗皮膏药:“谁有你这般……”
“这般什么?”花千宇探过头去,脸上是明媚如春阳的笑。
安明熙推开他的脸,嫌恶地道了声:“不知羞耻。”
安明熙就奇了怪了,这人被这么说,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是有被人骂的喜好吗?
想到安明熙可能也对他有意,花千宇脸都快笑裂了,但当下还是不再咄咄逼人,免得生了反效。他回想花千树教予他的哄人开心的法子……但安明熙好似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他能买什么相赠?
张望间,前方摆满泥塑的小摊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赶在安明熙走到之前小跑过去,不及小贩招呼,他便相中了角落里那只黑白两色的猫。小猫儿坐着,四只脚靠在一起,尾巴落于地面,在身前画出半弧,它的脑袋扭向侧方,看样子有什么意外之物闯入它的视线。
花千宇付好钱,等安明熙走至他身旁,举着陶猫靠近:“哥哥属相是虎吧?看看这只——”
安明熙瞥了他一眼:“这是猫。”
他托起安明熙的右手,将陶猫交到他手中,道:“比起凶猛的大猫,哥哥更似优雅的狸奴。”套着一副孤傲的外壳,难以捉摸却又可人得紧。
安明熙握着陶猫,放下手,故作严肃地调侃:“你在轻视我?”
“我,没有……”花千宇有苦难言。
安明熙不接话,任花千宇独自烦恼。他暗暗将手中的陶猫把玩,过会趁着花千宇的视线落在糖葫芦上,迅速将其塞进了衣襟内,又自然地将手背至身后。
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的阿九有些无奈,心知殿下心情已复的他还来不及让小公子帮忙劝殿下吃饭,左右便出现了乐洋和乐离忧两人。阿九刚想出声询问,就被捂着嘴拖走,然而直至他隐于人群,安明熙和花千宇两人也没注意到身后少了人。
花千宇将视线从那一蔟糖葫芦中挪开,转头看向安明熙,但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安明熙道:“我不爱吃。”
“那……”花千宇将视线转向那糖人。
安明熙还是道:“不吃。”
花千宇叹气,问:“哥哥早起至今,可进过食?”
安明熙不语。
事实上不仅今日未进食,昨日早膳之后,他因担忧花千宇而无心果腹,因而无视阿九的劝,固执地没张嘴吃过任何东西。到晚上寻着花千宇后,阿九端吃食过去时,安明熙已经靠着花千宇睡下了。今日,他们对张怀还有提防,也就婉拒在刺史府食用早饭的邀请。
“不饿?”
“不饿。”他有意和花千宇唱反调。
说不饿自然是骗人的,只是这会他才注意到他空虚的小腹正打着咕噜,咕噜声轻易被街市的嘈杂盖过。
花千宇牵起他的手,领着他走。
“去哪儿?”安明熙问。
“食肆。”
……
进了食肆,安明熙才发现阿九已不知所踪,正着急着,便见他与乐洋和乐离忧结伴出现。
安明熙舒了口气。
花千宇要了最角落的位置,把邻旁的桌位给了他们三人,这样既能让他们也饱餐一顿,也能隔开人群。
安明熙刚入座,背后靠着墙,花千宇竟和他坐在了同一张长板凳上,但两人间隔了有一人的距离,也不算不当。
“你——”
花千宇打断:“趁着这段时间,来聊聊正事吧。”
他了解安明熙的个性,知晓谈论正事才能让安明熙自然应之,加之以安明熙公私分明的性子,若为正事,不会置之不理。
花千宇将一只手撑在板凳上,身子朝安明熙的方向倾斜,开了折扇,挡着下半张脸,靠着在安明熙耳边道:“刺史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