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宇几乎能肯定安明熙也对他有意,只是爱而不自知。
慢慢来,慢慢来,一下子把他的熙哥哥吃掉的话,尚显青涩的哥哥会吓得跑开吧?
抬眼之时又见花千宇的笑眼,安明熙仿佛心事被看穿一般,心情更显别扭。
但,心事被看穿?他……能有什么不能被看穿的心事?
这一次,安明熙没有避开花千宇的视线,二人的双目相对,无思无想,只是静静对视。
顾君泽旁观两人神态,心中警惕,忙插足两人之间,唤了声:“明熙。”
“嗯?”安明熙回神看向他。
只是想阻止两人对望的顾君泽一时难言,不经意间眼球在眼眶中徘徊,思定后脱口:“找我有事吗?”
他想是阿九来找的他,必然是安明熙有事——不管是真想他,还是有事讯问,只要被记挂了他便知足了。
他知道自己在安明熙心中的地位不如花千宇,但他认为像花千宇这种只会说好听话、看着就不可信的胆小鬼、花公子、笑面虎配不上安明熙。
阿九站着在一旁,心虚之下慌了起来。
有事?——安明熙一时莫名,但他也确实有事想要询问顾君泽,于是他开口:“君泽可了解刺史为人?”
阿九舒了口气。
“张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君泽总觉得他们尤为在意张怀。既然不常住,州官为人有深讨的必要?
“是。”
顾君泽的双眼打了个转,好奇地问:“为何关心?你们是御史吗?”
当然,他不过说笑,以安明熙和花千宇的年纪,当官还早。
被猜中身份实乃意料之外,安明熙望向花千宇,无声中把话语权交给了花千宇。而花千宇笑着走至两人身近,自然而然地将顾君泽的目光引至自己身上,道:“资历尚浅,无能为政,不过是想,四处游历间若撞见了贪官污吏,便把他们的罪状整理成御状,回京之时上报御史台,说不定能让这些个恶官得到处置。”
“就不怕官官相护?”
“先收集,走一步看一步,总胜过无动于衷、旁观百姓沉沦水火而不救。”
倒是侠义心肠——顾君泽这么想着,但也不想费口舌赞美花千宇。
“那么,顾公子有何高看?”花千宇问。
“之前说了,他逼我们交银子。”
“先不说是否强迫,”既然顾氏最后能拒绝,说强迫也是勉强了,“若收来的银子真为筑墙,也算不上大罪。”
他问过村民,村民对张怀大多没有坏印象,对筹钱一事比起张怀,更偏向指责顾氏,他们认为顾氏明明家财万贯,却不愿意出银子买同村人的安全。
说来村民对于他这般富公子打扮的人也不大友好,何况他们正受顾方山庄招待。
“他……”顾君泽像是还要说什么,也像是已然无话可说。
“可有其他?”
顾君泽难言一二。
“既然只是如此,为何厌恶至此?”
“只是如此?”顾君泽不满他的说法,“还不够吗?”
“你可曾接触过张怀吗?”
“说过了,狗官讨钱那一次。”
“此外?”
顾君泽抿唇不语,察觉有异的花千宇再问:“难以启齿?”
“没有什么事是本少爷难以启齿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花千宇继续试探:“可能一一道来?”
顾君泽稍稍转过身体,将目光从花千宇身上偏移,对着后山的绿林,道:“他差点把娘抓进牢狱,好在大娘证明了娘的清白。”
花千宇还记得二夫人杀了老庄主的传闻,心想此事不该在顾君泽面前提及,于是不在此深究,只问:“如何证明?”
“事发之时,大娘伴着娘,自然能证明。”
“你便是在那时见了张怀?”
“是。”
“公堂之上?”
“娘又没犯事,去什么公堂?自然是在家中。”
在山庄里?不管有没有犯事,问审公堂才是常理。
堂堂刺史亲临查案……
“既然他这般热心,最终也没有没有误判,为何你对他生厌?”
“就是讨厌——戴着一副假惺惺的笑脸,一看便不是好人——和你一样。”顾君泽斜眼看向花千宇。
花千宇特意端起皮笑肉不笑的面容摆在顾君泽的视野中。
不及深问,有家丁跑来,焦急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顾君泽闻声,拉直了身子,转过身去,问:“大哥又发病了?”
家丁停下,垛了下脚:“呸呸呸,大少爷身子可好,无疾无病,二少爷可别胡言。”
顾君泽耸了下肩——他只是说着玩,一脸严厉的顾明泽对于他来说就是“发病”。
以前的大哥可温柔了,总让他感叹不愧是大娘生的,不想当了庄主后……唉,他也知道大哥苦,但自己的性格也不知像了谁,便是心中内疚,也会倔强着做一些惹大哥不开心的事。
“说吧——大哥还没打算放我出来?”
“不是,大少爷没说什么,但是先生已至,大少爷到时候读书了。”
顾君泽望天——这个消息比被大哥找更难受。
他看向安明熙,想着安明熙投入于书籍的模样,还是决心多读圣贤书——做不上状元,也想有个举人的水准,腹中带些墨水才能和安明熙畅谈。
“我走了。”他对着安明熙道。
安明熙稍稍点头:“嗯。”
迈出艰难的第一步后,顾君泽渐行渐远。待他出了月洞,花千宇道:“哥哥怎么想?”
“你并非坏人。”
花千宇闻言一愣,笑问:“哥哥怎么说到这个?”
“若不是你有意避开前庄主之事,我们能问出的消息会更多。”
“哥哥觉得我该问?”
“温柔不是坏事。”
花千宇一把将安明熙抱进了怀里,嗅着他颈间衣布传来的熏香,道:“哥哥真好——但要是能更直接地夸奖千宇,千宇会更高兴。”
安明熙的双掌正抵着他的胸腹,稍稍用力外推,道:“不要总靠这么近。”
花千宇配合地张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不做纠缠——“哥哥害羞了?”
安明熙蹙眉:“你在追求我吗?为何总说莫名的话?”
花千宇笑容凝滞,心思,为何他的熙哥哥总是出人意外?
静默对视后,花千宇正要开口,阿九忙大声打断:“啊!我刚才撞见大夫人和庄主说话了!”
此声果然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安明熙先道:“细细说来。”
“大概就是……”阿九在两人的注视下,咽了下口水,“庄主以为二夫人杀了老庄主,但大夫人说,老庄主是在和二夫人起了争执的时候失足摔下楼……老庄主好像还喜欢用刀子折磨大夫人……大夫人身上好多伤口。”
花千宇垂眸沉默,直到安明熙问:“可有想法?”
“庄主他至今不相信二夫人是无辜的。”
将此话品味过后,安明熙点头:“这桩案子没有解决,张怀草率了。”
花千宇抬眼,侧头对上安明熙的视线,道:“但他对此案却是亲力亲为。”
阿九不解,弱弱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安明熙对他解释:“既然用心到亲力亲为,为何不将案子查清楚再结案?矛盾了。”
“啊……是!”
安明熙再道:“也许他此行另有目的。”
“不管有无目的,他离开必然是得到了什么。”花千宇接话。
“比如——钱财?”
花千宇点头:“也许山庄招来强盗,是因为确有把柄在此……听泰远说,山庄暗中养着大批护卫……也许便是早做了会被灭口的准备。”
“既然早有预料,为何要背负这般风险?”这可是山庄所有人的性命。
“如果得到的比风险多呢?”贯常的笑容重现,花千宇道,“大夫人必然知晓什么。”
第50章 050
“为何不是二夫人?”安明熙问。
虽说他的心中也以为大夫人知晓更多,但也说不出依据。
“顾君泽有言是大夫人给出的证词证明了二夫人的清白,虽然不可知大夫人说了什么,但既然大夫人对这个案子走向造成巨大影响,那她……”
花千宇意味深长地做了停顿,接着道:“若是真有人和张怀做了交易,那么不管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至少大夫人有很大的可能身在其中。”
“也许与张怀交易的不是她们。”
“哥哥以为……”
“谈及地位,庄主不是更有话语权?”
“但,”花千宇看向阿九,像在询问,“当年的案子,庄主……”
阿九转动脑筋,接过话:“庄主说过要不是张使君不作为,二夫人就被抓起来了!”虽然未想清这消息是否派得上用场,但灵光闪过的瞬间,他便从记忆中挑出了这段讯息。
花千宇赞许地点了头,让阿九一时欢喜,忘了此前对花千宇生的厌。
安明熙却道:“庄主和大夫人、二夫人看似不同路,但,先不论他所言是否属实,他也有可能在大夫人的恳求下选择让步,而提出交易让张怀脱身于此事。”
“面对杀父仇人?”
“斯人已逝,才会对活下来的人倍感珍惜,甚至……自我欺骗——他说张怀不作为却不去追究,有可能是他在说服自己放过二夫人。”
虽不甚认可,也无从得知安明熙共情的理由,但看安明熙几分低落,花千宇也失了否定的力气。
安明熙补充:“我只是在提供另一种可能。”
想来有理,花千宇笑应:“嗯。”
“只是臆测的话,有万万种答案。”
“哥哥在理,宇会更加谨慎。”
虽然是肯定的话语,神态也是诚挚,在安明熙听来却带着几分哄小孩的意思,听了不自在。
见他不回应,花千宇也怕他以为自己在敷衍,便加了句:“哥哥总能从宇看不见的方向想事,可是帮了大忙。”
倒真心细——安明熙思绪在心,却无言表。
这样的心细是习惯,还是只对他格外用心?照他对花千宇的理解,也许只是前者。
不闻话语,花千宇转问:“饿了吗?”
安明熙因他话题跳跃得太快,也接不上话。
不待安明熙答复,花千宇便对阿九道:“照理,膳房早该送食——你去看看。”
他们不过借住之客,没有和主人们同桌而食的道理,以往不是庄中仆人端来吃食,便是派仆从去讨。山庄中下人们纪律松散了些,但也算是热心肠,因而即便忽略了给食,他们也不会想是不敬。
“我……”阿九看向安明熙,心思自己要是走了,这里头可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有事?”安明熙见他欲言又止。
阿九又看看花千宇,有什么话也都咽下了,他摇摇头,转身快步跑了起来——“阿九很快回来!”
安明熙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问:“接下来呢?”
“正面询问大夫人,如何?”
“若她其实是张怀的人?”
这话听着玄乎,但如今的情况确实该步步为营。
“便是如此,也该在那日遭袭后决裂。”
“真有此自信?”
“若不是为除顾氏这一后患,白日派人杀来除暴露自身外,有何意义?”
“若不是张怀指使?”
“也该探问——不能止步不前不是?放心,我会尽量问得含蓄。”
安明熙沉思而不语。
花千宇接着道:“之前问的,哥哥可还有其他什么想法?”
“嗯?”
“可还察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安明熙沉默,在脑中将事情重新梳理了遍。
白日遭劫……若不是意外……
“如果那位婆婆是有意拖住我们呢?”
“婆婆?”花千宇联系安明熙的话,脑中浮现起了那位求助的老太,“确有可能。”
“你可还记得她的住所?”
“嗯。”
“去问问如何?”
“不怕被惊动暗处的敌人了?”
“你说的,不能止步不前。”
花千宇笑道:“即便哥哥的不畏的模样很迷人,但万事可还要慎重,宇怕一个不小心把哥哥看差了。”
安明熙别过脸:“我不是小孩。”
迷人?
安明熙不由又蹙了眉头。
虽然他不能确定面前的人真对他有那般心思,但这人出口的话语却带着越来越浓的调情意味,让他想到了话本中的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然而花千宇的气质比那些个浪荡公子要讨喜多了,虽感到局促,但他也生不出半分厌恶。
安明熙不想因他拘谨,便又回头故意对上花千宇的眼,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但被那双眸子盯着,他的胸口不禁被那视线扯出一股热流,热流堵在喉中,心血也忽然梗塞。
热流生得快,散得也快,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转身,走至石桌旁,手放在石桌上,在石凳上坐下。光滑的石面传来凉意,在这暑气未消的秋日强调着存在感。
花千宇在他对面坐下。
安明熙问:“今日去寻那老婆婆,如何?”
花千宇摇头:“等琉火和珑火归来。”
“与她们有何干系?”
“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阿九未至,尉迟香倒端来食物。
花千宇道了声谢便要让人退下,谁知尉迟香出声问了珑火和琉火的去处。
他故作无知,反问:“一夜未归?”
他装出思索的模样,后道:“大概是昨夜没赶上出城,留在城内过夜了,姑娘无需担心。”
尉迟香看着还是不放心,花千宇又道:“晚些再不见踪影,我会派人去寻。”
她道了声“是”。
花千宇询问她是否要一起用餐,她摇头,随即告退。
待人消了身影,安明熙问:“为何怀疑尉迟姑娘?”
“因为她姓尉迟。”
“有何不可?”
“鲜卑人的姓氏,却说家住岭南。”
那日听闻姓名后本就觉得怪异,尤其了解到她所谓的家乡在岭南后。然而鲜卑人融入中原几百年,迁至岭南虽说罕闻,但——
“也不是没有可能。”安明熙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