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熙坐起来,拉上衣服。阿九先下了床,拿来腰带,为安明熙系上。安明熙踩在地板上,站直身子,张开手,让阿九为他整理。
“殿下,”阿九叮咛,“殿下以后见着花公子,不可再说‘狼狈为奸’这样的话了。以后见着了谁,殿下再不喜欢,即便不能笑脸相迎,也不要说让人排挤的话,好吗?”
安明熙看向窗外高高的宫墙,只道:“好。”
……
花千宇出宫,经过一辆马车时,身后传来了呼唤声:“这不是花丞相家的公子吗?”
花千宇回头,一见,是恭亲王安清枫,行礼:“王爷。”
安清枫显然刚从宫里出来,他走近花千宇,说着:“无须多礼。”随即扶着花千宇的胳膊让他直起身。
“小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宫里走动?所为何事?”
花千宇坦言:“闲来无事给姑姑请安。”
“哦,皇后?”安清枫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你好像……经常来找她?”
花千宇抬头与他对视,摆出属于孩子的天真笑容道:“如果王爷是怕千宇坏了后宫的规矩,千宇不会再跑宫里玩了。”
安清枫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怎么回答,反而紧揽他的腰,抚着他的脸庞道:“多俊朗的一个少年,恰恰是本王喜欢的模样。”
疙瘩落一地,花千宇差点连笑容都保持不住了。就在此时,一只手插进了安清枫的臂膀内,来人的另一只手扶着花千宇的后背,随即一掌击中安清枫的肩前,让他不由松手并退了好几步。
“乐洋,”花千宇叱责,“休得无礼!”
“可……”
乐洋这才注意到自己动手的对象是恭亲王,反应过后他即刻跪下,低头,抬起手臂至高于头顶,抱拳道:“乐洋误以为是无礼匪徒,请王爷恕罪。”
但——就算是王爷,对公子出手也是罪无可恕!
早有耳闻恭亲王安清枫好龙阳,不想竟把主意打到公子头上……
安清枫按着被攻击的部位,揉了揉道:“好大的力气。”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花千宇躬身抱拳:“是下人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安清枫低头看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乐洋,嘴角微扬,轻言一句:“那就把眼睛挖下来把。”
毫无波澜的一句话将乐洋的心瞬间击沉,艳阳天下的他仿佛被敲入冰窟,汗毛竖起,连手都像被冻坏了一般发软。
花千宇单膝下跪,出声恳求:“请王爷开恩。”
“那就剁下手——就碰我的那只吧。”
“王爷!”花千宇抬头,眉头紧缩。
安清枫无视花千宇,径直走向乐洋。当他的足尖出现在乐洋视野中时,乐洋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当他在自己面前停下时,乐洋干脆闭上了眼睛,紧紧闭着,像在逃避,也像是自暴自弃地等待裁决。
花千宇的视线锁在安清枫身上,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突然动手。
“罢,”他摆摆手,“尚有佳人在等,这次的事本王暂不追究。”
他挑起乐洋下巴,审视了会,放下手,面无表情道:“没有下次。”
话毕,径直踏上了马车。
“谢王爷!”
花千宇平身,注视恭亲王的所在,直到马车行远。
乐洋好一会才能使上劲从地上起来,他忙走向花千宇,用发颤的嗓音问:“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花千宇难得对他皱了眉头,“但你下次行事要是再如此莽撞,就算王爷饶你,我也定不轻饶!”
“是……”
“走,回府。”花千宇背过手离开。
“是……”乐洋跟上。静静地跟了会,他观察几番自家公子的脸色后,小心翼翼道:“亲王可真是个登徒子,竟然连公子都敢染指……”
花千宇轻笑:“他明明能拿下你的命却放了你一把。”想是不带感情的评述,又像是指责乐洋忘恩负义。
“公子……”乐洋模样有几番委屈。
不过,乐洋也确实害怕了,很怕很怕,但犯错的他在面对公子的当下,还是想把这份恐惧收起,尽量不外露。
花千宇瞟了他一眼,接着道:“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封地的小王爷,竟然连我都敢戏弄,确实是胆大包天……只怕他面上离弦走板,实则韬光养晦。”
看公子对安清枫的评价也不太好,乐洋找回一点说话的底气:“韬光养晦?公子高看他了。”
“你是看得浅了。”
“浅?”
“外在的模样不过是想要人看见的罢了,看不见的那部分才最为可怖……不过,他一个不问朝堂的闲散王爷进宫又是为何呢?”如果是为了见陛下……他和陛下的关系有这般好吗?
慢,是巧合吗?半个时辰前,四皇子才从陛下那出来……
“公子是不是想太多了?”
花千宇摇摇头:“这种看似不作为的笑面虎才最难对付——你的朋友呢?”
说到“朋友”一词,乐洋找到了转换心情的契机,霎时换上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我找到了!”
“真?”不过一两个时辰,还真的能这么快就交个好友?
“真真!”
“何许人也?”
“没细问,约莫是长惜院的奴仆。”
花千宇回想,依稀记得长惜院里确实有不少和乐洋一般年纪的仆人,他笑笑道:“希望你交友的目的不是为了敷衍我。”
乐洋猛力摇头:“真不是,我们聊得可来了!”
“好好。”花千宇敷衍回应,并走快了两步。
“公子不信?”乐洋快步跟上。
“信,信你不会骗我。”
“嘻嘻……”
乐洋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公子,长惜院的仆人也是没有自由的吗?”
“嗯?怎么这么问?”
乐洋摇头,只接着问:“他们也需要给自己赎身吗?”
“若是签了卖身契,想是需要筹钱给自己赎身的。”
“啊?”
花府没有赎身的说法,虽然许多下人会在花府从小做到老,多数下人也是上一批的子孙,但那是收了工钱的,老来退休还有补贴。若是厌烦了工作,想走也不难。
“怎么了?”
“白,我的朋友,似乎便是签了卖身契。”乐洋叹气。他想着自己如今凑了多少银两,不知能否给他赎身……
花千宇瞟了正在掐指数数的乐洋,道:“你可别想着给他赎身,如若连你这般小童都能存到钱赎回卖身契,那这卖身契也没什么用。”
“那该怎么办?”
“乐洋,”花千宇叹了口气,“你总跟着我,也只知道伺候我,因而宛若井底之蛙,所见世界太过狭窄……你甚至不知道,除花府以外的许多府邸奴婢都是用钱买进的,别说是奴婢本身,就连他们的后代也改写不了为奴的命运。”
乐洋顿时哑口无言,过会,他提问:“既然公子与我同龄,乐洋也一直跟着公子,为何公子可以语海,而我却宛若井底之蛙?”
“博览群书,骋怀游目。再者,正如我所说,同样的事物,你总看得看得太浅。”
乐洋停下脚步,垂下脑袋,浑身筋骨都耷拉了下来。
花千宇轻笑,转身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头道:“这并非坏事。越是天真的人,越是真挚,越是真挚的人,越是怡然自得。”
“公子不快乐?”
乐洋抬眼便看见花千宇的笑脸。
“快乐。”
花千宇拍拍他的头,放下手道:“我非想让你看遍世间丑恶,但若是一无所知,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不知要被骗几回——就算我一直在,也不可能每每都能护着你。”
“公子……”
豆大的眼泪从乐洋泪腺中脱离出来,感动不已的乐洋情不自禁扑进了花千宇怀里,他弯着腰,侧脸贴着自家公子的腹部——这份感动中掺杂了不少方才难以发泄的恐惧。
若不是他还算有定力,在安清枫靠近的时候就会开始飙泪了。
花千宇拍拍他的后背,作安抚状。
花千宇最初遇见乐洋是在他五岁的时候。那时他只是好心给了这个小乞丐一袋银两,不想再次见到小乞丐却是他满身伤痕、倒在雪地里的模样。随行的老奴说,小乞丐大概是被别的乞丐抢钱了——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做事,即便是做好事也要思虑再三。
他走过去,想要弥补小乞丐的时候,小乞丐睁开眼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小乞丐举着已经破破烂烂的荷包,口齿不清地说着他只能保住这个荷包。
那时候,花千宇就决定把他带回家,并取名乐洋。
乐洋说过去还有个哑巴的爷爷照顾他,但爷爷在他们相遇前几日去世了,在那之后花千宇就是乐洋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乐洋把他看得太重,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这点让他消受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乐洋有更广阔的天空,有更多重视的人,这样这份不对等的情谊不至于倾斜得太过分。
——把生命的意义完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愚昧又不切实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的内容提要都很不走心啊,是时候该改一改了囧。
第9章 009
鲜红似血的纱帐里,安清枫与白□□同床,前者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后者静静趴着。
“你真不跟我走?”安清枫捧起白的几缕长丝,靠在他耳边问。
“白谢王爷抬爱。”白下颚压着交叠的双臂,双眼看着被红帐阻截的前方,嘴角扬着,双眼却宛若一潭死水。
“你讨厌这里,又为何留下?”
“王爷多虑了。”
安清枫轻笑:“再怎么伪装成一副恭顺的模样,眼睛也骗不了人——何况你在床上就像一具死尸,即便有反应也无半点快活模样。”
安清枫的手掌覆上他的腰,轻声问:“怎么,是我满足不了你?”
白沉默,只觉得安清枫的手太热,灼得胃部一阵翻涌。
“你这样的……即便模样再好,也做不了多久,为什么就不随本王回府呢?”
白淡淡道:“既然我如此无趣,又怎么能劳王爷白费重金赎我?”
安清枫坐起身,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只道:“我哪都不去。”
安清枫按着他的额头,强行让他抬头,弯下腰,对着他的脸道:“我只能保你到月底,下月初,等你被放到台面上来,干你的家伙也许脑满肠肥,也许臭不可闻,或喜摧花折玉,你想好了吗?”
白难得冷下脸。
安清枫松手,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后,他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离开了。
白翻过身,静静地躺着,在脑海中哼起了异域的歌——他铭记在脑海中,却始终不明其意的歌。
……呵,去王府?那他逃离的希望更渺茫了。
他想去远方,往西北边走,问问那儿的人,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花千宇踏进卧房,拐了个弯便看见欧阳朔拿着他的笔、用他的墨,并在他的画轴上落下四个大字“重见天日”。
花千宇看清字,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
“你是皮痒了吗?”他和颜悦色地脱口。
欧阳朔放好笔走过来,揽住花千宇的肩道:“欸,这不是三天没见了嘛!”
“有事?”
“没事,就是之前来找你的时候,你家家丁说你又被禁足了——看,你刚‘出狱’,朔哥哥就来探望你了,够义气吧?”
“看来编修的工作还挺轻松,不然你大白天哪来时间走动?”
“不早了,日暮将近。”
“三娘的事怎么样?”
“娘说不会多做阻挠,但也不太同意我娶三娘为妻,说为妾倒是可行。”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欧阳朔的表情忽然郁闷了起来,“我想给三娘名分,但我又不知道正妻的名位是否真的有那般重要。”
“可有和三娘谈起?”
欧阳朔叹气,放下搭在花千宇肩上的手:“以三娘的性子定不会介意名号,但我总觉得不能因为她性子好,就亏待了她。”
花千宇点头:“阿朔是重情重义之人。”
欧阳朔摆摆手:“不说了——明日学堂会来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
“是谁?”
“你明日去就知道了。到时候还会有一场思辨大会,胜负由先生评判——这次我不会输你。”
花千宇叹了口气:“可怜阿朔的愿望又要落空了。”
“你……”
……
刚从学堂回来的花千宇着急地跑进了花千墨住的别院,又奔向了其卧房——
“嫂嫂生了!”
原本一脸担忧、耳朵贴着木门的花千墨忙拦住差点要破门而入的他,道:“还没,别进去。”
花千宇学着花千墨的模样,侧过头,耳朵贴着木门,房内传来沈淑芸痛苦的叫声,也能听到接生婆在焦急的指挥。
“用力!能看见头了!再加把劲!对!用力啊夫人!”
“水烧好了吗?换水!快换水!”
“夫人使劲!”
花千宇都担忧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出来了!是个公子!拿毛巾来!”
“不好,少夫人晕过去了!”
“扶好夫人!别让她摔了!去床上!”
花千墨着急得不行,等不及人来开门,就想推门而入,但即刻就被身旁的丫鬟制止:“大公子,现在还不能进去!”
“可是……”
就在此时,接生婆焦急地喊道:“怎么还不会哭呢?怎么不哭呢?”
“怎么办?怎么办?”房内的丫鬟也着急了起来。
花千墨也提心吊胆。
“翻过来打屁股!”接生婆话毕,开始拍打婴儿的臀部,力气由小到大,直到听见他的啼哭。
花千墨舒了一口气。
“拿褥子来!”
“好!”
“收拾一下,脏水遮着点,别被公子见着了,动作快点!”
花千墨直起身,面对房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花千宇倒是让出了位置,让丫鬟们出来。
就在此时,花决明也快步流星地过来,他忙问:“怎么样?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