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闭嘴吧你!怎么没喘不上来一口噎死你呢!”二皇子一张脸瞬间透出微红,他作势在那侍从屁股上轻踢了一脚,心里七上八下急寻着借口。
康宁只顾着好奇地看他二皇兄,没注意到一旁的孟白凡略微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我是突然想起这萃英集的傀儡戏要开场了!”黎承豫慌张之下随口胡诌,“戏不等人!我哪里来得及再长篇大论向你交待一通啊!”
可是黎承豫自己性子跳脱,他这仆从也是个直眉楞眼的粗线条:“殿下怎么当着咱们小殿下的面也说瞎话啊!你前日不还发牢骚说,就因为咱们小殿下喜欢,连狐狸书生这样哄小孩子的傀儡戏也能重新在京城时兴!”
原本还觉得找到知己的康宁瞬间眼神不善地转过头。
孟白凡再也忍不住,掩面扑哧一笑。
第49章 傻子 怎么有戚长风这样的傻子
戚长风的目光在二皇子和孟白凡之间梭巡一圈, 瞬间心领神会。
说来奇怪,其实戚长风这个人从小活得也算通透。他一个边疆村庄野生野长的小子能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单靠他一身武力, 靠他父母的遗泽、小殿下的亲近和徽帝的看重,是绝对办不到的。他对周遭人的复杂关系和隐秘情绪向来有种辨认的天赋。
可唯独到了他自己身上,也许是少年时代朝夕相伴的情谊太先入为主,戚长风情也迷、醋照吃,却始终不能把他跟小皇子之间的最后一层窗纸戳透。
但这仍然不耽误他为黎承豫和孟白凡之间肉眼可见的火苗更松了一口气。毕竟孟医女和小皇子之间虽然是姐弟之情, 他们两人到底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家这小东西太招人喜欢,但凡长了眼睛的人就不可能不动心, 戚长风也害怕这位“孟姐姐”的感情保不准哪一日就要变质。
现在孟白凡有了疑似的意中人,戚长风终于能放松警惕——他真的对这位恩人没有任何意见。就只是:按他说,孟白凡跟康宁实在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相配。
别看戚长风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信命,但是他就觉得孟白凡和小皇子之间这种没有理由但是玄而又玄的“不般配”非常有道理。毕竟他家小皇子的终身大事怎能疏忽, 他娶的女子必要事事如意才行。
好在并没有人来追问戚长风,怎样的女子跟康宁在一起才算事事如意。
总而言之,戚长风原本向来不关心黎承豫到现在还没有娶妻纳妾在京城引起的风言风语——那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一度还传进了皇帝耳朵里。惹得徽帝那段时间三番两头对他家老二旁敲侧击, 问黎承豫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黎承豫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这个人从小不太着调, 长到二十岁也没对哪个姑娘动过他那颗少男心。但是他亲爹也不能怀疑他好南风吧,相传徽帝甚至偷偷对儿子说——若是心慕谁家的少年郎, 倒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民间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他父皇自己肯定就不太干净!
于是有半年功夫,徽帝的一干宠卿都觉得二皇子看过来的眼神古怪之极,这之中最受其害的就是李温纶——毕竟他可是终身未娶,容貌最盛, 尤为可疑!
京城向来喜欢传些皇族贵胄、文武百官的风闻八卦,戚长风从来都把这些小道消息当成笑话听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对这位二皇子的终身大事萌生出了一些热情。
该说戚长风和康宁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连他们为自己找的理由都非常相似——孟姑娘先后两次救了康宁的性命,这对戚长风来说意义非凡、恩重如山,那这位姑娘的终身幸福他必定要上心!
于是将军把小皇子拉到自己身边,替黎承豫开脱说情:“必定是二皇子在这两日之间认识到了自己的偏见和谬误,准备来好好欣赏一番狐女书生的傀儡戏。小殿下总不能把这样的悔过之心挡在门外啊!”
康宁转念一想,自己待会还用得着二哥呢,只好将信将疑地哼哼一声,暂且放过了黎承豫,率先迈步跨过门槛走进去了。
黎承豫看到弟弟那小样儿就想上手捏他一把,不过被戚长风不着痕迹地挡开了,这位戚将军始终有意无意地走在小皇子跟其他人中间,手臂虚搂在康宁肩背上,身形姿态看起来随意,但是若有武林高手在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肩颈的方向、腰背的角度、好似不经意间在几处光线暗角梭巡的目光——这一切都说明他将身前半步的同伴看护得极为严密。
时隔几年,当日戚长风将小皇子偷带出宫时,表演傀儡戏的勾栏还就在萃英集进门左手第一家一个不起眼的夹角深处,现在这行当已早非当年能比了——它的位置已经移到萃英集的正中。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黎承豫讲得一点错也没有,在京城时兴的百戏当中,傀儡戏原本确实是相当冷门的一种。时下的傀儡戏自先帝时期开始,已在闽州流行了几十年,在从浚冢往南的地区倒更受欢迎,但是在北方,这种吊着皮影、木偶等造物的剧目向来颇有些水土不服。
它能有今日之造化,几乎全赖大梁万人倾慕的小皇子对它表现出来的偏爱。
梁人爱美成风。在梁朝,一张悦目的皮囊便天然可当作人的通行证,这个风气自徽帝往下都贯彻得很好,越漂亮的人向来就越受人喜爱、叫人欢迎。
在名妓踏月青年时期风靡江南的时候,曾发生过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客居江南的一位安王爷、跟先帝三代以前是一支同宗,地位在皇族也算相当高了。这位安王爷听闻了踏月姑娘的美名,趁着夜色美景登上踏月的芳楼,想要求得美人恩泽。踏月嫌他长得不入目,说他踩脏了自己的楼,她直接将临湖的巨大窗扉拉开,一把将当时的安王爷从二楼推进了湖水中。
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第二日就在江南传开了,可是百姓们非但不曾对踏月批判指责,反而立刻对这样有脾气的美人大加称颂、甚至直接助力踏月打败了另一位诗才出众的名妓第三香,一时之间在江湖野传的美人排行中登顶。也由此引来了她后来的两位挚友、诗人燕来和少年时期的徽帝借她居处,躲避把皇子丢了的朝廷追兵。
而大梁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二十年后,又迎来了另一位叫他们无比喜爱的美人——小皇子的出现当时让京城一度陷入了疯狂。只是康宁只有一个,身体柔弱,地位高贵,京城又是那么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有幸能看到他,大多数只是听着别人的吹牛和夸张心生向往。
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子别说是爱少人问津的傀儡戏,他就是指着大通河岸上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说好,这一岸的丑石头也会第二日就叫人采光。
现如今这家名为“牵丝雅题”的勾栏嵌在两个副楼围着的中央,单是一个戏场就有上下两层,每个戏场都有萃英集的主人专为皇族贵胄留出来的雅阁,因着小殿下喜欢,赵家在萃英集后面也参了一股,故而康宁在这里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待遇。
戏场主看到这一行贵客,倒想上赶着伺候,这一行四人却并不喜欢雅阁里再有外人在场。在命萃英集的人将屋内多余的摆设收拾停当后,雅阁里只余四个南官帽椅和两个月牙桌留在其中。戚长风还特意在门□□代伙计,要了个铜胎织锦的靠垫。待他拿进来时,却径直把那唯一的靠垫塞到了小皇子身后。
“怎么给我?”康宁又觉得他不开窍,这雅阁里唯一的姑娘就坐在他旁边呢!
这算个什么问题?“靠着要舒服些。”戚长风摁着他坐好。
这个人是真憨呀——小皇子心想,“你把这个拿给孟姐姐吧,我不用!”
“一个破垫子有什么好谦让的,”还不待孟白凡拒绝,黎承豫终于把他那从人打发走了,迈步跨了进来,“孟……姑娘等着,我再去叫他们拿一个过来,还有茶水点心,我记得茶叶你是喜欢六安瓜片,点心是喜欢咸口吧?他这里就有一种做得极地道的梅饼酥肉,你等着,我这就亲自去找他们吩咐,叫他们现烤一炉!”
康宁简直听得目瞪口呆。他无语地看着他二皇兄,以为黎承豫又开始了他那种无差别的人来疯。但问题是,戚长风才正应该好好表现呢,他二哥在中间大献殷勤一顿瞎搅和,岂不是衬得戚长风更不能出头。
小皇子挺着急,但他发现戚长风是真的心态好,不但面对他二皇兄这横插一杠都稳得住,还在那里抻着脖子对又颠出去了的黎承豫嘱咐:“要两样味道清淡的甜点心,蒸制的最好,不要过油,”他一边说,一边还想着把小皇子手腕上挂着的麦糖烧摘下来放到桌案上,“还要一壶温的白水,水不能是井水,再叫人将杯盏都煮烫好!”
“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萃英集的人知道怎么伺候!”黎承豫不耐烦地回敬了一句。
没多一会儿康宁眼里这位“无事忙”二皇兄终于又返回来了,还顺手把雅阁外的小门给带上。这时候台上的傀儡戏已经开场,可是就连这里面最喜欢这出剧目的小皇子都无法把注意力凝聚到戏台上——尴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二皇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径直走进来坐到了孟姐姐身旁。
那是康宁特意留出来给戚长风坐的位置啊……
雅阁内空间宽敞,四把南官帽椅虽然是并排摆放,实际更倾向于两两相近的布局,两边的两只靠背椅中间各摆放了一条搁置杯盏饰物的月牙桌案。康宁早早打算好了,他跟孟姐姐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两组邻位的中间,而二皇兄到时就坐在他外边,戚长风便能自然而然挨到孟姐姐另一侧去了。
但是二皇兄在想什么呀?他又同孟白凡不熟悉,怎么冒然就去坐在人家身旁?
康宁没办法,他只好可怜巴巴地问他哥哥:“二皇兄,我想挨着你的,你怎么不坐在我这边?”
说实话,黎承豫那一刻确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从小到大一般都被他小弟嫌弃,这种甜言蜜语、亲近依赖的待遇向来都是戚长风的,他很少能有资格享受到。换一个别的时候,他肯定立刻就美滋滋地过去了,顺便还要给戚长风投去一个耀武扬威的眼神。
可此时此刻嘛——拿针扎他他也不会动。
讨老婆的时候,弟弟什么的也可以不要。
“就这么坐着吧!”黎承豫正给他旁边的姑娘剥桔子呢,随口心不在焉地哄他弟弟,“你想哥哥,哥哥明儿进宫去看你,啊!”
这怎么还剥上桔子了!二哥你不是好南风吗?你又不喜欢姑娘——你为什么要在孟姐姐这里表现?还把戚长风对比得这么不像样。
“我也想吃桔子啊,二哥怎么不过来帮我剥桔子?”康宁不死心,还想继续努力。
可是他话刚出口,就被戚长风无情镇压之:“不行,桔子你现在不能吃的。”
康宁简直一口血闷在心里。他猛地转过头去,双目圆瞪,心里还想——我这是为了谁啊?怎么有戚长风这样的傻子!
殊不知戚长风当下也在想:这小东西怎么还突然粘起哥哥了,难道他还看不出黎承豫的心思吗?这小呆瓜可真不开窍……
第50章 怀疑 早先的异样感在他心里越来越鲜明……
康宁心不在焉地看完了这场他最喜欢的重头戏——狐女不顾族人猜忌和路途艰辛, 千里奔赴她心爱的吴郎。
那原本是他向来痴迷的情节。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段也暗喻了小皇子于温顺柔软的浅表下、埋藏的一些对固执和疯狂的向往。单是这一折,康宁已经跟不同的人过来看了很多遍, 每一回都生出一些新的体味跟思量。
可唯独这一次,康宁的心思始终被其他的念头占据着,无暇他想——
事实上,这场傀儡戏表演下来,戚长风的注意力始终凝聚在自己身上, 康宁不必转头看也感受得到。
但更让他在意的却是另一边的动静——他的二皇兄坐在孟白凡身边,似乎并不是出于偶然。黎承豫全程都围着孟白凡、几乎露骨地表现出了男子对心上人的追求讨好。而康宁震惊于,孟白凡这样冰雪聪明的姑娘, 不可能读不懂他二哥流露出的意思,可她非但没有冷淡不耐,反倒一直面上带笑。
也就是说,对于二皇兄当下的表现, 孟姐姐是接受并且动容的。
与此同时,戚长风的反应也完全不在小皇子预料。黎承豫和孟白凡之间如此明显的你来我往,康宁非但没从身边这人的脸上看出半点失落和异样——戚长风反而更关心康宁多吃了一口酥炸的点心、杯中的白水又放得太凉。
康宁再怎样困在一系列误导围构出的死胡同中, 他到底不是个傻子——三人方才一路行来的种种行为偏差, 让他又一次怀疑起了自己从十四岁开始就执着笃定的那个假想。
事实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戚长风和孟姐姐究竟是否彼此有情?
可若非如此, 这两人之间为何突然有了许多解释不通的交集?这二人近来又为何会不约而同的失了踪影?
今日康宁在将军府撞见他们时,将孟白凡的情态看得很分明:她看起来对将军府的布局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证明她登门一事绝不是偶然发生。
若按照戚长风的说辞,孟姐姐是借府上之地研究一张深奥古方。在康宁心里,戚长风这个人确实阔达开朗,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孟姐姐几时会对认识不久、非亲非故的人主动相求?
那一股周围人有事瞒着他的奇异直觉又微妙地从暗处浮上。康宁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靠坐到戚长风特意要来的铜胎靠背上, 心头却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