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的意思呢?”顾珠一向在长公主的事情上都没有自己的主见,他的感情是割裂的,一部分被长公主死时偏激的托付困住,一部分被两次杀害未遂的失望牵扯,于是只能在别人那里寻求正解。
他爹很简单粗暴:“送走,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他又询问自家铁柱柱,铁柱柱届时正从后面搂着他一块儿算今年的国库财政收入,说话的时候,嗓音很迷人,像是醉人的美酒:“送走,祸害一个。”
“奇怪。”顾珠好奇,“怎么都说那云婷是个祸害?单抛开她主子的所作所为,光看这主仆二人的感情,我倒是觉得很深的样子。我听说云婷眼睛不太好了,她哭太多了,因为长公主死了,哭伤了眼……”
“那就更留不得,她会把长公主的死怪在谁头上你知道吗?”谢崇风云淡风轻地问。
顾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知道,怪在你我头上。”
“还是送走吧,多给点钱就是了。”顾珠决定了。
结果人是送走了,顾珠出府上朝的时候,却在门口被那云婷堵了个正着,云婷扑上来,跪在他的脚蹬子前就是好几个磕头下去,喊道:“王爷救我!”
顾珠无奈,不愿意让人在家门口闹出什么百姓的谈资,对郭管事扬了扬下巴,把人带进了院子里,这才有功夫说:“说罢,有什么事。”
云婷闹的动静大,来接顾珠上班的谢将军老远就看见了,屋里的顾五爷更是方便极了,走来跟着看戏,三个男人或坐或站的看云婷要说什么。
云婷姑娘却是支支吾吾,手在袖子里摸摸索索,好半天,低着脑袋,细声细气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手中寒光一闪就往谢崇风那里刺去:“逆贼!受死吧!”
顾珠几乎猜到了这样的结局,郭管事等人手脚也利索,不等云婷姑娘凑到跟前来就将人拦住。
收了云婷手里的东西后,顾珠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云婷姑娘哭着叫骂道:“顾珠!公主当初走的时候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公主让你看着曹家的江山,你居然跟逆贼厮混,他如今还把持朝政,你不趁他睡梦之中要了他的命,你想干什么?!”
“……”顾珠看了一眼的的确确还把持朝政的谢崇风一眼,没有说话。
身边的顾劲臣倒是乐得看这个热闹,没有开口,谁料下一秒那云婷就把火给烧到了他的身上。
“顾劲臣逼死了公主,你居然还同他这狠毒之人父子情深,你不恶心,不害怕吗?他当年字字锥心,说要是公主不死,就跟着谢崇风一块儿反了曹家,公主无可奈何才自尽的,是他!他逼死了公主……王爷……王爷,公主爱你……只是、只是身不由己,她身不由己……你为何不替她报仇啊?”
顾珠听完,余光看得见自家老爹瞬间拘谨了一瞬,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表情,也感觉得到身边的男朋友谢崇风正在详细观察他的情绪,可大概要让大家失望了,他并不被这番话打动,甚至还觉得有点可笑。
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我想,我爱一个从小养育我长大的男人,给他养老,包容他一切出发点都是为我好的狠毒,这都是我的自由,我乐意。至于谢崇风,他的兵谁都镇不住,交给谁都不好,等小皇帝再大一些吧,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不需要你操心的,云婷姑娘。”
顾珠话说得平静,待人将云婷姑娘彻底送去了别的州县,下人回话说是云婷姑娘一头撞死在长公主坟前后,就独自去了长公主的坟前看了看。
长公主的坟前萧瑟得很,人前显赫,死后却这样,已然二十二岁的顾珠看着这坟,送了拿了一路的白梅花,对坟里的人说:
“娘,下辈子……当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吧。我暂时看着大兴呢,阿济那孩子挺好的,就是太怕崇风了,不过我想我应当会死在崇风的后面,所以阿济哪怕害怕呢,也有我在的,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一切都好。”
风华绝代的年轻摄政王站在这与他再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叫他伤心的坟前静静的,许久,他看了看远处的新雪,雪中向他走来一个刚从马上下来的男人,撑着伞将他罩进了伞下。
“这么冷的天,不要乱跑。”来人身后跟随着几十号精壮侍卫,但在属下面前却也不曾遮掩对他的在乎,“回家去。”谢崇风气他冷天乱跑,于是冰着脸,惜字如金。
顾珠黏糊糊地接过伞,让他的铁柱柱搂着自己,哄这年纪越大越喜欢对他管来管去的人:“我这哪里是乱跑?”
“对了,你最近别老是说阿济不行了,他还小呢,教育小朋友不能总打击教育。”年轻漂亮的摄政王撒娇一般跟不可一世的强势将军谈起了育儿经,“你别自己童年惨兮兮的,就非要也让阿济独立自强。”
仪表非凡的沉稳将军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什么反驳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年轻的王爷飞来一个白眼:“哼什么哼?我可告诉你,别不把前车之鉴当回事儿,你如今是权倾朝野,阿济也会长大,你想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阿济正是壮年呢,他一拳头就能把你假牙都打掉,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本将军就是七老八十也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行了啊,烦不烦啊?阿济哪里是蚂蚁了?他虽小,但已经懂事儿了,别总显摆自己能耐,以后咱们可都还要靠他给咱们养老呢。不然你愿意让我结婚生子吗?”
“……你觉得呢?”
“瞧你这小气吧啦的样子,我就说说罢了,所以啊,阿济相当于我半个儿子,以后他成人了,当得起这天下的主子了,咱们回扬州养老吧。”王爷声音好听极了,上马车的时候,等将军上去了,才叫娇气地伸手,被人抱上去,“好不好?你倒是说话呀。”
“随你吧。”谢将军被王爷扑了个香喷喷的满怀,拢着人回车厢里,“你高兴便好。”
06
那曹济哪里像是天下之主的样子?
懦弱,胆小,愚蠢,连先帝都懂得的蛰伏,懂得藏起心思讨好老相爷,这曹济却一见他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毫无城府。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曹济晓得有人护着他罢了。
倒是会找靠山得很。
谢崇风冷冷淡淡地,搂着在他怀里睡着的漂亮王爷时,如是想。
“崇风……口渴了。”怀里人突然软乎乎地闭着眼睛呼喊他。
谢崇风眼里的肃杀轻蔑之气顿时被那从一而终的深刻爱意取代,他伸手从马车的隔板里取出小茶壶来,自己喝了一口,便对着王爷丰软的唇印下去。
王爷喉咙咕噜咕噜吞了被谢崇风温过的茶,就又听见其低声问他:“一会儿要不要去吃淮南菜?”
顾珠撩了撩眼皮,笑道:“我要吃你。”
谢崇风耳朵绯红,眸色深深,低头啃了一下小恋人的耳朵,感觉灵魂都被这人死死捏着,但凡这人要松手,他发誓,他会将人一口吞了,骨头都嚼烂,不会吐:“好,那就回家吃我。”
第106章 番外1.2 大兴皇族二三事
07
春节的时候, 顾珠喜欢放鞭炮。
举国欢庆过后,他单独还要拿着小炮仗丢到地上看那一瞬间的烟火炸裂。
小皇帝曹济很爱跟着他在上林苑丢炮仗,结果一不小心没拿稳, 丢到了自己脚下,随行的小太监突然就冲上来,把自己的身子压在那炮仗上,‘啪’的一声,听得顾珠肉都是疼的。
“你这小孩, 你怎么冲上来压这东西啊?”顾珠连忙凑上前去看。
小太监名叫瓜子,被仙人一样的王爷搀扶起来,脸蛋都是通红的, 低着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小声说:“没、没事……奴才只是不希望陛下受伤。”
向来待下人温和随性的小皇帝今天却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冷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在旁边说:“这炮仗威力小, 也就看个颜色,就是在我手里捏着炸掉,也嘣不了我一根手指头, 你倒是跑得快。”
瓜子没头没脑, 却听出小皇帝的不悦来, 立即瑟缩了一下脑袋,不敢再说什么。
顾珠却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蛋, 无奈道:“是,是,知道你厉害,但人家又不清楚这炮仗的威力,他能舍身过来救你, 这份心意不是挺好的吗?”
“你叫瓜子对吗?是太后送来给阿济的?”
瓜子小心瞅了瞅容色逼人的摄政王:“是的……”
“那感情好,以后就跟着阿济好好干,今天你受苦了,回去后赏你一桌好菜,我那儿还有好些九连环,也拿去玩儿吧。”
瓜子眼眶都红了红,像是飘在云里,害羞着点了点头。
过后瓜子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果然看见了一桌好菜,周围同年纪的太监都流着口水,却不敢碰一下,还有好几个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精巧玩具,惹来无数羡慕。
小太监在这种种羡慕里真是恨不得干脆日后都跟着王爷干活算了,谁想晚上该他给小皇帝守夜,却被告知以后都不必去了。
“啊?我、我可是太后送给陛下的人!太后娘娘说了,我、我要跟着陛下。”
前来传话的太监摇了摇头,隐晦的提醒说:“小瓜子,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了陛下啊……我瞧着陛下从前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你还是挺好的,什么都分你一份,如今骤然大变,提起你便垮着脸,像是已经厌弃你了……”
瓜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哇哇大哭,后来又被冷落了几日,送去了远离贵人们的地方,去照顾先帝的嫔妃,那与冷宫无异……
08
春日微雨。
将军府里却是汗涔涔地叠了两个人在那宽阔凉快的罗汉榻上。
身材纤细的那位睫毛都黏在一块儿,翘地很漂亮,手指头却都没有力气动一下,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下突然问了谢崇风一个问题:“崇风,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这是个困惑了顾珠许久的问题,从前心痒痒的,不敢问,怕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后来相处的时间多了,顾珠发现这货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要跟他聊心事的趋势,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起来。
谢将军气质出众,不披甲挂帅的时候锋利骇人的人屠狂魔气质便收了回去,平日里跟谁都很好说话,淡淡笑着,但就是让人畏惧,这会子搂着身上的顾珠,便又是一副模样,慵懒地不行,缀着几分不容任何人打搅的阴冷。
“恩?”谢崇风挑了挑眉,淡淡道,“小时候啊?不记得了。”
“恩……想知道嘛。”年轻的摄政王没什么摄政王的架子,雪白落着好几个红色牙印的小腿像是鱼尾巴一样摆了摆,“你想想,想到什么说什么。”
谢崇风真是许久没想过从前了。
他一向认为过去的事情都不值一提,发生了的事情便不必纠结,一切都要看未来,看现在。
“那我想想……”但他的小朋友想听,那又是另一回事儿,他从陈旧的斑驳回忆里找出了几件印象还算深的事儿,简单道,“小时候过年每人都要发一双新鞋,我的新鞋跟谢祖峥的不一样,他的鞋面儿上有绣花,跟女人的东西似的,我嘲笑了他一通,他转头就把鞋子丢水里,我娘就去把鞋子捡回来让我穿,我不穿,就被掐了一顿,我一气之下把鞋子烧了。”
“啊?”顾珠懒洋洋地像条小虫子,在谢崇风身上挪动了一下,撑起自己的上半个身子,歪了歪脑袋,“然后呢?”顾珠觉得,后来肯定是谢祖峥告状自己的鞋子被烧了,然后小可怜谢崇风就被打了一顿什么的。
“后来?”谢崇风温柔地说,“没有后来啊。”
后来的故事也很简单,但谢将军却觉得不必讲了,不过是谢祖峥知道了他娘把他不要的鞋子捡回去给他穿这件事,立即就送来一堆自己穿烂穿破不要了的鞋子。
他不愿意穿,就又被娘狠狠打了一顿,又哭又闹地逼他穿,说什么老爷都让你穿,这又不是旁人的,是你兄弟的。
他那时候看娘亲哭了,一边咒骂他一边哭,说他不懂事,就咬牙穿了一回,穿去在谢祖峥面前走了一圈。
那感觉,像是死过一回一般。
他的岁岁,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只需要知道他如今的显赫,如今的万人之上,就够了。
09
小皇帝十岁的时候,顾珠当摄政王已然七年,时二十五岁,在长安住了八年。
一个地方待太久了,顾珠总想着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正巧有臣子说是如今四海升平,老百姓安居乐业,有个地方还出现了祥瑞,不如趁此机会微服私访。
顾珠朝上没有表态,只说可以考虑,一下朝就开开心心兴奋地拉着小皇帝的手晃啊晃,跑去找谢崇风商量出门微服私访的公款费用。
“不行。”到了地方,谢将军微微一笑,从那性感的薄唇里吐出两个字。
顾珠傻了眼,先让小皇帝出去玩,说大人们有事情要商量,随后就气塞塞地走过去,不轻不重的踢了谢崇风小腿一脚:“说罢,为什么不行?我想去,我要去,我再待在这长安,我就要长蘑菇了!”
可谢崇风却拉着他的岁岁往腿上坐好后,就揽着顾珠的腰,慢慢说:“你的微服私访,一来人很多,起码你爹、我、曹济、你关系很好的几个侄子,都要去,国事便没人管了,你觉得谁管合适?”
“别跟我说要我留下,你们出去的话,你觉得那可能吗?”谢将军微笑。
顾珠珠:……
“二来,那祥瑞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看,叫人送进长安便是,咱们要是一起出去,出了事,非同小可,只有长安最安全,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