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大不相同,遗憾能亲自去弥补。也许,这便是重来的意义。
感慨间,姬慕清回过头来,正见小桌上一盘鲜艳欲滴的荔枝。与萧北辰离别前,他突来想法,要坐实恃宠而骄的头衔,便眼都没眨要来了王宫中最为稀少的吃食。
结果萧北辰还真准了他这要求。不仅如此,之后几天他在南衙忙事,还收到了不同花样的点心。
许多共事的将军眼巴巴地看着这些,其中有不少聚集在门前,感叹一句“这是要祸国的前兆”。
对于他们这些说葡萄酸的,姬慕清闲暇时还会搭理一下。不过当收到来自江南的汇报时,他便猝然连吃点心的兴致都没有了。
时间过得很快,入夏已近一月。若没有清风,午后便十分闷热。
这一天,姬慕清仍呆坐在案桌前看着那份汇报。一个时辰过去,他仍旧没能理清其中的恩恩怨怨,又或者他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是时,屋外传来了不熟悉的敲门声。姬慕清将文书塞到了最下面,才开口唤人进来。
来人是骁卫将军杜屿,在南衙是个资历深的老人了。他平日不常同其他几位将军打成一片,做事本分老实,比起军营更顾家眷。
几年来,姬慕清对他多是敬重,偶尔碰上也能谈笑一二。不过今日他突然主动到访,想必是有要事相告。
“杜将军有事?”
杜屿似乎先前也没来过姬慕清的办公住处,刚进门便悄悄打量了一会。听人直接问了话,他也开门见山,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边递上边解释说:“不过是今日送军情的士兵马虎,把交给姬将军的信送到了我这。”
姬慕清听此微愣,“麻烦将军跑一趟了,这些可以交给手下人做。”
“无妨,不过信中的事应该同方才传到南衙的一致。”杜屿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在盯着姬慕清看,“据说是赤金国又要派使者前来王都。”
姬慕清:“……”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咕噜噜——
第55章 生辰
前世,百里烨身为主将被俘后,赤金亦有派使者前来周旋,打算与东乾达成不再侵犯西境以及朝贡的约定。
然而,约定还未制成明文协议,作为质子的百里烨便从王都逃回赤金。十分巧合的是,当时正逢宫变,朝廷无暇去追,到最后只能眼睁睁地让虎归山。
今世,很多事情都已提前发生,且姬慕清自己也与对方明面对上了。思及此,他便有些许心慌,毕竟变化已不可挽回,而再之后,对方不可能循序渐进的同时不会对他有所防范。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让人慌乱的事——萧北辰的生辰宴。
这几日,姬慕清绞尽了脑汁思考该送什么生辰贺礼。以往那些常作贺礼的如意瓷瓶都是俗物,宫里也不缺,大家真迹、圣人孤本更是百官挤着头往前送的物件,也愈发没有心意。
想来想去,姬慕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动手,并且做了两手准备。
生辰宴这天的一大早,宫门处便接踵而至一辆辆载着贺礼的马车。虽说宴席从简,但萧天泽仍旧希望举国同庆。故除却百官的贺礼,宫门不远处还加派了人手,用于接收王都百姓的心意。
姬慕清来到王宫的时候已近傍晚,仍见此番盛景。
未多久,红日跌落西山,晓月初升,承接这总引人愁思的黄昏。王宫里,前去宴厅的每一条路都挂满了华灯,姬慕清还没到,远远便见萧北辰候在殿门外。局促不安下,他加快了脚步。
作为唯一参宴的臣子,他要比皇子跟国君先到。这会大殿中还进出着备席的宫人,萧北辰便已牵着他走了一圈。
“可有什么想吃的?”萧北辰缓缓停下步子,眸中映出他的剪影,“这会御厨还来得及准备。”
姬慕清有些窘然,别开目光道:“这到底是谁的生辰宴?”让堂堂寿星早来等他也就罢了,他这会还怎能再提要求。
萧北辰并未觉得不妥,五指扣住他的手,轻声慢语道:“你的生辰在冬日,去年在西境我都没时间过去。”
身旁人的手心分外的暖。姬慕清抿了抿唇,脸上浮起薄红,“跟我来。”
王宫中花树成林,长廊回旋,没走几步便又见一楼一阁。布景处处如画,有的端方,有的华美,亦有清幽不见人烟。
漫长的厮磨后,姬慕清才被人牵着再次回到大殿。他本打算给萧北辰一点甜头,故主动深吻时格外认真,但最后他还是免不了软到对方怀中,逐渐失去唇舌交接的掌控。
此刻他偷眼瞧着萧北辰,不禁红了脸。所幸周围的宫人埋头奔忙,皆无暇投来目光。
两人又在殿中谈笑游走了一会,宴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夜色愈深,辉煌的殿门外彩灯绚烂。未几,钟鼓声声,琴瑟缕缕,宫人伴着悠扬仙乐,手捧着珍馐美馔款款入内。
适时,宁王一家也已到场。
姬慕清见萧明轩神采奕奕地领着妻儿入座,心生疑虑,便偏头同萧北辰耳语:“近日宁王常往宫里跑?”
“隔三差五便来,退朝后也会留一会。”萧北辰见他眼珠转悠着,压低了声问:“怎么,可是哪里不妥?”
“按宁王以前的性子,能不见君上那副不关心他的样子便不见。”姬慕清抬眸,嘴角微微勾着,“如今进宫突然勤了许多,自然是有人提议。劝说宁王的理由我不关心,那人自己的理由我才关心。”
萧北辰轻轻搓揉着两指,认真斟酌后道:“父王跟前不好叫人盯,我近日常去长华殿好了。”话音刚落,殿外也浩浩荡荡来了御驾。
若是重大宴会,萧天泽都会准许宓妃同往。然而今日没有群臣,宓妃却还是能随驾而来。见此,姬慕清暗想:君上对宁王的态度果真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除却宫宴,姬慕清以往单独入宫皆不曾与宓妃有所交集,是以这位终日独守空房的妃子性格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对于后宫这位唯一的妃子,萧天泽赐下封号“宓”,大体是希望她安静本分,不要节外生枝。但既然曾是先帝安插在萧天泽身边的眼线,这位宓妃至少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郑重朝国君行礼后,在场的子辈孙辈才陆续就座。
当朝太子的生辰宴上,国君会当庭赐下生辰贺礼。往年萧天泽的赏赐除却珍贵还会暗含劝勉之意,但今年他准备赏下的似乎有些特殊。
一番教导之言后,萧天泽缓缓行至跪立在殿中央的萧北辰跟前。他隐隐泛着光的眼眸中有欣慰,亦有感慨。
深深叹息过后,他拿过身边薛滔呈上来的圣旨,徐徐沉吟:“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夫妇和而后家道成。[1]”言毕,他悄悄瞟了一眼旁边,随之才郑重其事地赐下圣旨。
姬慕清被那一眼看得一激灵。此时此景,再加上那一句幼时便熟读过的话,可谓是明示了。内心万分激动下,他稍稍抬起上身,又强忍了下去。
“谢父王。”萧北辰接过赐婚圣旨后肃然一拜,才起身入座。
案桌上已然布满菜肴,两人并排坐着,挨得还算近。身旁那人简直就要“望眼欲穿”,萧北辰眉弓一挑,轻咳了两声后低语道:“看谁呢?吃菜。”
在后边捧着圣旨的莫羽如释重负。姬慕清默声笑了一下,才不舍地移回视线。
王宫的宴席通常会在吃过一轮后才会把酒言欢。随后,姬慕清正仔细品尝着每一道菜,余光猝然瞥见一个小小身影跑到了案桌之间。随着对面传来的惊呼,他也瞧清了人,是萧明轩的长子。
孩子今年不过四岁,正是最具探索心的时候。方才许是觉得这边新奇,饭吃到一半就趁奶母不注意,小碎步跑来了。姬慕清愣在原位,同他大眼瞪着小眼。
没多久,姬慕清见这孩子半张着嘴,口水似乎快要流下来了,就赶忙伸手到袖子里。但出于谨慎,最后他还是转头同宫女要了帕子。
前世作为摄政王,姬慕清也召回过萧明轩的两个孩子。那时他们尚且年幼,被贬庶民流放后,在极北之地受苦落下了病根。后来,许是因为念及血脉,姬慕清没有将人赶回去。
姬慕清回神后,大殿中的气氛似乎也逐渐不太对劲,而对面的奶母也终于过来抱走孩子。
宁王妃站起身,眼里的慌张不似作假。她施礼赔罪后同萧明轩私语道:“王爷,佑儿要吃米糊,妾身带他去后室吃完再过来。”
萧明轩摆摆手,特意拔高了声量让她坐下,“就在这,家宴而已。”
“大嫂不用担忧,本殿看世子挺乖的。”萧北辰面色淡然,亦开口劝道。
刚才那一幕在外人看来的确隐约有些讽刺。赐婚圣旨已下,姬慕清被封为太子妃也板上钉钉。这会血脉延续的皇嗣走到跟前,无异于揪人痛处。
不过对于子嗣一事,两人早就看开,一直都视为阻碍,不算痛处。
坦然自若间,萧北辰转头欲同人对个眼神,未想却见姬慕清似有所想、垂眸不语。他蹙起眉头,关切地问:“慕清,怎么了?”
听到唤声的姬慕清勾起唇角,偏头倾身问:“要是哪天给你带回个大只的孩子,你会作何反应?”
“大只的孩子……”萧北辰眨了眨眼,陷入沉思。很快,他的目光逐渐深沉,莞尔道:“是你吗?”
这个回答倒叫人意外。姬慕清抿嘴一笑,眼中有些微狡黠,“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
宴散时,弦月已上枝头。
姬慕清沿着清潭缓步走着,水面吹来的晚风舒缓了些许闷热。如墨夜空,月光朦胧,繁星几许,而眼前的这条石子路似乎也分外熟悉。
“去年冠礼,我们也到过这。”姬慕清在前面触景生情,见身后人没跟上,便又折返回去。
然而萧北辰此刻并不想同人叙旧。他负手慢行,见人来到跟前,便又一字一句道:“本殿的生辰贺礼呢?”
这人宴散后就心心念念着他的生辰贺礼,方才走过的几十步,也不知问了多少遍。姬慕清忸怩在原地,终是败下阵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个盒子,边递给人边歉意地道:“本来想做个玉的,但府中人都说我再敲下去就要败家了。”
萧北辰哑然失笑,缓缓打开盒子的铁扣。
里头静静躺着个黑檀木的龙簪。小龙张牙舞爪的,颇有姬慕清的风格。只可惜龙头雕刻得不算精致,其上还有几道多余的划痕。但尽管如此,对于姬慕清来说,这绝对是他极用心做出来的。
“我很喜欢。”萧北辰扬起笑容,抬眸看向面前略显紧张的人。
姬慕清听此挠了挠脸颊,“我什么手艺自己还是知道的。”喃喃间,他瞧见萧北辰慢慢靠近自己的耳畔,轻声询问:“回清辉殿帮我戴上?”
脖颈处又觉发热,姬慕清没敢动,想了片刻才推开些人道:“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份贺礼。”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幼学琼林》卷二夫妇篇。
第56章 故事
今夜虽是高悬弦月,但万里晴空,星光也不与之争辉。
溶着莹莹月色的清潭上雾气轻扬。姬慕清云袖迎风,风姿潇洒地在莲花池间执剑凌波而转,荡出层层涟漪。倏尔剑尖撞开水花,积聚的浮萍如碎玉般在半空中散落,飞溅的水珠攒着光轻拍在人脸上。
潭边琴声铮铮,姬慕清的鞋尖轻点含苞红莲,漾着笑意回身。
尤记幼时初习剑术,拿着柄木剑当棍耍。他毕竟是文臣之子,谁都没要求他学出什么样,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十多年光阴似箭,他最终却是掌权领兵,剑不离身。而眼下还能于月下舞剑,博美人一笑。
姬慕清的身姿本就轻盈,还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若是有意,他猝然一个回眸都让人难以消受。
此刻,见水榭中抚琴之人眉间的如水柔情,姬慕清突然一跃,翩然蝶落于木栏之上。
“一瞬恍惚,清清与莲争妍。”萧北辰站起身,缓缓走近。
姬慕清半蹲下来与他平视,自信道:“我着一身白衣,在艳红之中当然显眼。不过就算是一池白莲,殿下的目光也移不开。”
“不染淤泥,倒叫浊水打湿了身。”萧北辰哑然失笑,拉过面前人湿透的袖子拧出些水,“到最后更像是玩,玩得这么疯。”
姬慕清眼角弯了弯,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在哪疯,都比不得在榻上。殿下若喜欢今夜这舞,可以考虑再邀约一场。”
萧北辰拧眉,“莫要浪荡。”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慢慢靠了过去。咫尺的气息逐渐变重,薄唇将即时,姬慕清嘴角勾起,甩袖洒水。
他不自觉侧身躲了一下,回头时便见人已踏水而去。
月下,前后两抹人影掠过潭面。风停时,守在远处的近卫才察觉过来,急忙寻起人来。
“主子又同姬将军比试起来了!”莫羽眼尖瞥见宫墙上有两人缠斗在一起,忙高声唤来左右,“快,沿路通知暗哨瞧清楚,别误伤了两个主子。”
随之,他正带着手下人快步走在御路,没有注意到转弯处亦行来了人。
“哎呦!”
“哪来没长眼的,撞到我们姑姑了!”
莫羽稳了稳身形,才慌忙去扶被他撞倒的人,“对不住啊——苏姨!”
“原来是莫羽啊。”苏澜瞧清来人,便缓和下脸色。她在左右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突然发觉什么不对,便蹙着眉疑问道:“你怎么不跟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