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敏王府家奴苏瑞之子,所以姓苏。”苏昆仑说。
“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是臣从伺候的老婆姨闲话中得知。”
“那个瑞儿是被厄宛杀的,你不恨他?”
“陛下为何知道此事?阿爸和他只是比武,生死只在剑刃间。愿赌服输是道理,怎么又成了仇人……更何况,阿爸对我视如己出。”
“厄宛是何许人,你当然比我更了解。不说这个了。”
第5章 练剑
苏昆仑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苏密喜欢白天看到他在自己身边,因此特意安排给他白天的班次,免得他守夜受困受凉。苏昆仑对守夜不介意,但晚上能睡好觉当然更舒服。
苏密巴不得苏昆仑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自己眼前,但就算是近身侍奉的宫女宦臣也不可能每时每刻在自己眼皮底下。见不到的时候,便更加思念了。
苏密今天醒得早,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他便穿着常服到苏昆仑住的地方。天还没有大量,宫女正准备点灯照路,苏密却让她们都下去。抬头看天,还有几颗星星挂在上面。现在还不是盛夏时节,但春末的天空还是亮得很早。
人还未走近,苏密便听到了利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那声音规律得像是有人在奏乐。苏密以为自己起得很早,谁知道苏昆仑早就在小院子里练剑。御前带刀侍卫不是谁都能当的,苏昆仑既然成了皇帝的护卫,武艺上更不敢懈怠。
苏密有意隐藏自己的动静,苏昆仑练剑忘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来人。一滴汗从苏昆仑的后脑上落下,然后划过了他熟褐色的皮肤,经过突出的颈骨,然后被宽松简便的细麻质衣服吸收。
苏昆仑最后试了一招,直接在空中翻身向后刺去。苏昆仑在转身之时便看到了苏密,赶紧改变动作收剑,但没收回的剑气激荡向前,苏密的衣襟随之摆动,如骤风吹过。
苏昆仑把剑向下握在手中,下跪请安:“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苏密说。
苏昆仑起身,问道:“现在天还未大亮,陛下何故到此?”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起得比我早。”
“臣一直跟随家父习武,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业精于勤荒于嬉,臣不敢疏于练习。”
“你师从厄宛将军,那你知道厄宛师从于何人吗?”
“臣不知。”苏昆仑摇了摇头。
“厄宛是天纵奇才,他没有拜任何人为师,光靠几本绝世秘籍便可自行参透,甚至再上一重境界。他的功夫里面融入了西域、漠北和中原不少地方的精华。我也听说,他曾经受过已故的敏亲王的指点。”
“臣只知家父武功盖世,却不曾知道这一层。”
“刚才看你练剑,好几个招式都是赫达弯刀功夫,难为厄宛还能将这些招式融入剑法并且传授于你。他确实算是自成一派了。”
“陛下如此精通,是习过武的缘故?”
“这是自然。太皇太后一向对我严加教导,文学武艺皆要学习,我在长乐宫的时候从来不敢懈怠。”
“臣有一问,刚才陛下为什么不躲开,若臣误伤了陛下……”
“我知道你不会。看你练剑辛苦,我也想教你几招。”
“陛下赐教,臣不胜荣幸。”
苏密站在苏昆仑身后,右手握住苏昆仑的手腕,调整他出剑的姿势,左手则随意地放在苏昆仑的腰上。苏密不禁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眼前这个人?
苏昆仑跟着苏密的指导,做出了自己刚才练习的招式,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昆仑觉得感觉大有不同。稍稍调整之后,呼吸和血气竟然更加通畅。
苏密在苏昆仑耳边说着一些注意事项和要领,温热的呼吸撒在他的脖颈之间。苏密把他抱在怀里,感受少年人稍小的身形。苏密心有他想,苏昆仑却凝神于剑刃间,仿佛在今天领会了自己没有参透的要领,心中难免有些欢喜。
“厄宛的功夫远胜于我,但他的招式和习惯未必适合你。你要寻找到自己适合的地方,明白了吗?”苏密见苏昆仑在自己指导之后又练完一套招式,如此说到。
“陛下一言,臣受益良多。”苏昆仑说着,躬身行礼。
“无非是指点两句,厄宛才是你真正的师父。”
“陛下,该用早膳了。”一个小宦臣过来。
“昆仑,过来跟我一起吃饭。”苏密说。
“谢陛下。”苏昆仑说。
苏昆仑此时还穿着普通的衣服,苏密这么一说,赶紧进屋子换了一套侍卫的着装。苏密不喜欢铺张,早餐无非是几道点心和一道粥。苏昆仑在旁边,于是命人多煮了两个鸡蛋。
今天早上是秋葵肉糜粥。苏密见苏昆仑动了他那份餐案的点心,粥却没喝几口。苏密问:“这些都是我平常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让底下人重做。”
“陛下,来一份白粥就好。”苏昆仑说。
“要放点糖吗?”
“不用了。”
陪皇帝吃饭,苏昆仑也感到有些不太自在。苏密看重自己,他明白,没有那个臣子不想得到君王的赏识。但这份幸运落在一个少年的身上,他仍然觉得有些怪异。也许自己只是太紧张了。
和平常一样,苏昆仑陪在苏密身边,护卫安全。未央宫层层守卫,一般说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苏密正打算带着苏昆仑到上林苑游玩赏花,半路却遇到一个跑得火急火燎的宫女,差点撞到苏昆仑。
“谁让你过来的。”苏密不满她的出现。
“奴婢的主子是承庆殿的曹美人。”宫女说。
“曹美人?她是生病了还是做噩梦了?”
“曹美人思念娘家的亲人,命奴婢跟掖庭局禀明情况,安排家人入宫相见。”
“去掖庭局走那么急干什么?”
“奴婢刚才被树上掉下来的虫子吓到了,才跑了几步路,谁知道惊了御驾,还请陛下恕奴婢之罪。”
“去吧。”
“诺。”宫女如释重负,赶紧退下了。
苏密到了凉亭,命宫女给他们倒上凉水解渴。苏密看着百花凋零,眼前已是初夏之景,不禁感叹春光易老。苏密说:“花无百日红,不及时观赏便只能等下一个春天了。昆仑,你以为呢?”
“臣喜欢夏天。”苏昆仑回答。
“倒是个不怕热的。来了这么些日子,你觉得未央宫如何?”
“天下美景,皆集于此。天下宝物,也集于此。”
“你不该是那种说客套话的人。曹美人思念家人,你觉得她会寂寞吗?”
“会,也不会。”
“怎讲?”
“曹美人有陛下眷顾,还有宫女宦臣伺候,当不寂寞。但陛下不会钟情与她,她也不能与家人时常见面。”
“花无百日红,更何况人。罢了,”苏密示意远处的宦臣,对他说,“去承庆殿。”
第6章 曲误
清凉台是未央宫内一处供皇帝和后妃饮宴的地方,皇帝偶尔也会在此宴请群臣。清凉台正殿的四周摆着盛放冰块的铜瓮,宫女宦人在后面扇凉,炎夏也能骤然变凉秋。
“还是惠儿想得周到,我最怕热了。”苏密感受镂空木屏风背后飘来的凉气,感觉身心俱静。
“一点小事,陛下喜欢就好。”裴惠说着,随意扇着手中的白孔雀羽扇,几根额发随风飘动。
“你还真是喜欢这把扇子。”
“之前滇国进贡,这是陛下特意赏赐给妾身的。”
“这我倒是忘了。”
“陛下日理万机,何须记得这些小事,妾身记得就好了。”
按照惯例,在这样的君臣之宴,皇帝只带皇后一个人陪伴出席。冬丝虽是裴才人,但也和近身宫女们随侍皇后左右,倒也不算逾矩。宾客们无非是皇室宗亲和文武大臣,按次列坐。
宴会的助兴节目是冬丝安排的,尤其是最后出场的角色舞姬,她演出的舞蹈是冬丝选的曲目并进行了重新编排。舞姬来自西域,双目湛蓝,皮肤白皙,腰肢曼妙,头上则是微卷的棕发。
胡姬头顶绛纱头饰,上身只着窄衣,露出纤细双臂和腰肢,下身穿着小裙,从大腿白到赤脚。衣裙之下皆有流苏垂饰,随胡姬舞步而动,光彩照人。舞姬身体柔韧,随着音乐坐着各种高难度又漂亮的舞蹈,连裴惠也惊叹冬丝选人的眼光。
苏昆仑护卫在苏密身边,虽然站得不算近,但也看着胡姬之舞。他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为舞姬一再鼓掌。若是在别的场合,说不定他会不断给舞台扔去一朵朵鲜花。苏昆仑见过厄宛和巴曼努的舞蹈,却还是被这位胡姬折服。
突然,胡姬有几个动作停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复刚才的流畅。一个熟练的舞姬,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赶紧跪下,说道:“奴婢失仪,请陛下和皇后恕罪。”
“禀陛下,这不是舞姬的错。”厄宛说。
“噢?”苏密说。
“不是舞姬跳错,是乐人弹错,舞姬一时来不及反应。此女从小习舞,醉心于舞蹈,一旦起跳,眼里除了舞蹈便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忘我境界。”厄宛解释。
“曲有误,周郎顾。厄宛兄弟的耳朵实在是灵。”裴若愚说。
“厄宛将军出身红尘之地,自然精通音律和舞蹈。当了这么多年将军,还是从不忘本,这才是难得。”苏密的大姐的驸马说。
苏昆仑听到这些,心下自是生气。舞姬出了差错本就有些扫兴,那位驸马就此发作则更是无聊了。巴曼努和瑞儿都是敏王府的家奴,若论出身,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厄宛立下战功,苏昆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里。
“厄宛兄弟不仅精通音律舞蹈,又通晓古今典故,还懂兵法和武术。下官听说长公主和驸马的孙子连四书都读不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忘本呢?”裴若愚说。
“稚子顽劣,裴少卿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驸马说。
“大姐夫酒喝多了,还是喝口酸梅汤醒醒神吧。”苏密说。
“忘我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及时变通。”厄宛对胡姬说完,又对苏密说,“陛下,臣愿为舞姬弹奏一曲,后面的乐人有什么乐器,随便给臣一个即可。”
“爱卿还真是多才多艺。来人,把宣室殿那把瑟拿过来,”一个宦人离开,苏密对厄宛说,“寻常俗物配不上爱卿。”
宦人很快把瑟放在厄宛桌上,厄宛试弹一下,果真是弦音清脆。苏密说:“此瑟名为风无瑟,取弹瑟而忘窗外狂风之意。它是太皇太后当年所赐,如今我赐给爱卿,希望爱卿不负弦音。”
“臣谢陛下赏赐。”厄宛说。
厄宛和舞姬交谈几句,他决定弹一首赫达曲目《午夜雨》。此曲是女子在家中思念经商不归的丈夫所做。这个曲子当然有同名舞蹈,这位舞姬还创新改变了几个动作,融入了西域舞法。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曲子适合用羌笛一类的乐器吹奏,但厄宛觉得用瑟也能弹。
曲目开始是微风虫鸣,女子因思念和担心感到寂寞;中间是狂风大作,女子被风吵得睡不着;高潮是电闪雷鸣,女子害怕雷电并回想初婚时丈夫为她捂耳朵;收尾是营帐滴雨,女子已然沉睡,与丈夫梦中相见。
舞姬之舞随乐曲一波三折,虽无靡靡之音享乐之意,但也不至于让哀怨缠绵满座掩泣。女子与丈夫分离是悲,但二人两情相悦则是喜。悲喜交加,明日醒来又有希望,这便是曲中意。
这次舞蹈不如刚才艳丽,但同样难度大,苏昆仑又一次看呆了。刚才的音乐是众乐人合奏,气势宏大,各种乐音各有其趣。如今是厄宛独奏,也是天籁之音,绕梁三日。
“人生最难觅知音,既然厄宛和舞姬默契了得,美人配英雄,我将这舞姬也赐予你。”苏密听得尽兴,看得尽兴,高兴地说。
“陛下,这……”厄宛说。
“巴夫人虽是厄宛将军糟糠之妻,但陛下把胡姬赐给你,无非是左右多一个奴婢,府上多一个舞姬而已,难道是巴夫人还会介意这个?”裴惠说。
巴曼努是厄宛的正妻,自然是朝廷的命妇,因此也称夫人。胡姬本来是裴惠打算献给苏密的,谁知苏密没这个意思,反而顺水推舟把她赐给厄宛。厄宛和巴曼努在一起,多年来从未纳妾,裴惠也好奇厄宛对巴曼努有几分深情。
“并非如此。臣谢陛下恩典。”厄宛说。
听到那个胡姬要到自己家,苏昆仑也不知道心下有何想法。她被苏密赐给厄宛,就是说,她现在是父亲的女人。匆匆一面,她是倾国美人,可苏昆仑到底和她有缘无分了。
宴会结束,在去椒房殿的路上,苏密问:“惠儿,我是否算是俊逸之男子?”
“陛下身形修长,相貌不凡,又有天子之气,自然是俊逸非凡。”裴惠说。
“和那个跳舞的胡姬相比呢?我和她谁更好看?”
“陛下和一个舞姬比什么,陛下之容貌岂是那些卑贱之人能比的。”
苏密心下感叹:可惜他宁愿看胡姬也不愿意看我。
第7章 狩猎
已是初秋时节,奈何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又比往年长,苏密感到十分烦躁。就算是带着后妃皇子一同到行宫避过一阵子暑,苏密回到未央宫之后还是感到暑热避无可避。
厄宛提议到山上狩猎,也可趁机在林中纳凉,苏密自然是同意的。作为皇帝的侍卫,苏昆仑自然是要随行的。而厄宛也在随行的大臣之列。裴惠虽不善骑马射箭,但还是被苏密带上安置在山腰的那处别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