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桓定定地看着顾恒,“你是在担忧朕?”
“臣是在担忧自个儿,生怕陛下脑子一热,便连皇位也坐不稳了。”顾恒斜睨了卫明桓一眼,“哪还谈什么把皇后给我做?”
听到这,卫明桓原本还带了几分不满的情绪,突然之间就化开了,他忍不住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原来你还是想做我的皇后的。”
顾恒:“……”
卫明桓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顾恒,顾恒默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陛下作死罢了,毕竟顾家已经绑在了你这条贼船上。”
“贼船既然上了,那便没得反悔了。莫说四妃之首,朕恨不得与你光明正大地拜堂成亲,与你行夫妻之礼,让你受众人跪拜人人尊称一声皇后陛下,看那些宵小之辈还敢辱你不成?”
听到这,顾恒自然想到了今日清晨去甄家的种种,卫明桓赶在这个当口下诏令,莫不是专程帮他打甄家的脸?
可他从甄家回来才多久,左不过一个时辰,他在宫中竟然都拟好了旨意,甚至还在朝会上与众臣争论了许久,然后又赶着到了顾家,如此消息灵通之快速便捷,可见卫明桓对长乐城的掌控到达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他手里的那支暗侍卫,恐怕已非同凡响。
卫明桓见顾恒没说话,他亦没了言语。
连日来的相处,让他已然发觉了自己同顾恒之间的隔膜,只是今日本是个令人开心的大喜日子,他倾尽全力给对方最好的,却没能得到半点温言软语或是感谢之词,说不失落到底是假的。
“顾珩……”卫明桓忽然开口。
顾恒抬眼。
卫明桓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长亭侯府的珩公子,你可否告诉朕,朕要如何讨你欢心?”
“你讨我欢心作甚?”顾恒听着这话,以他的聪明才智,那背后隐藏的丝丝情意又怎么会辨别不出?只是从多年死对头的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违和太不适应了。
他下意识脱口就反问,带着不自觉的否认。
卫明桓亦轻声反问:“你说我作甚?”
顾恒被堵得严严实实,他微微垂下眼睑,“陛下不必讨臣欢心。若非要说谁讨谁的欢心,那也应当是臣讨陛下的欢心罢。”
“可朕舍不得你费尽心思为难自己。”这话未免太直白不过。
顾恒撇开视线,叹了口气。
忽然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愧疚来,他从前对卫明桓有多少敌意和针对,如今顶着人家心上人的身份却不能回应他半分,两厢交杂多多少少让他心虚又心软了。
曾经他也不折手段过,但从未利用过别人的感情,今朝是第一回 。
尽管不是他所愿,但他也参与其中了,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竟是如此难以面对。
不光因为对方是卫明桓的缘故,还有背负在心里的那一份愧疚之情。
顾恒再次叹息,“陛下,事到如今已成定局,但我仍然想同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卫明桓瞳孔微缩,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若是旁人倒也惧了,但顾恒与这人争斗十数年,自然是不怕的。
“陛下聪明如斯,应当早就看出来,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是因为顾家遇到了麻烦,这一点你曾提过,我或许不曾否认,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住嘴!”卫明桓脸色一下就青了,“顾珩,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对你如何?朕宣发诏令,普天之下谁敢不承认你与朕的关系?你的族谱宗牒皆入了太常寺,你的名字刻在了皇家玉牒之上,若想反悔……那是不可能了!朕拼了命,也要弄死你顾家上上下下,信也不信?”
这话倒像是卫明桓这条疯狗说的,顾恒总算找回了一丝熟悉之感,方才心底那点点愧疚刹那间荡然无存,这小子从根子里就是黑的。
方才还情话绵绵,转瞬就你死我亡,这疯狗天生招人恨,没得什么可怜惜的。
顾恒冷了心思,淡淡道:“既是如此,陛下是君,顾珩是臣,君臣有别,如何做得了夫妻?方才那些风花雪月的情话,自不必再对臣说了。陛下若心里有什么心思,亦好生揣在心里才是,何必说出来烦扰臣?”
“你……”卫明桓气得半死,片刻间也找不到反驳之词,平白在口舌之争上输了一着。
顾恒见此,立即拱手道:“陛下出宫已久,应当回去处理政务专心朝政,否则旁人要论臣一个魅惑君主的罪名了。”
“就你,还魅惑朕?”卫明桓嗤笑一声,“不给朕添堵便是个好的了,滚吧!”
顾恒面不改色,“陛下,这是臣的家。”
卫明桓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很好,等你择日进了宫,且看朕怎么收拾你,混账东西!”
言罢,一甩袖,气冲冲地走了。
竟是来了长亭侯府,连一口茶都没喝到,就被硬生生气走了。
第33章 打脸来的太快
卫明桓走后不久, 顾家两位兄长就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顾琢凑到顾恒耳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 “三弟,你这脾气要不得啊!”
“如何要不得?”顾恒不咸不淡地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不辞辛劳地跑到你跟前来,就跟那向主人邀功的小狗似的, 朝着你摇尾巴呢,你可倒好,硬生生将人气走了。”
顾恒转身走了两步,避开顾琢些。
顾琢又跟了上去,顾瑜瞧着顾恒的神色,扯了顾琢一把, “三弟与陛下相处, 自有他的相处之道, 我们这些局外人, 便不要插嘴了。”
“大哥,我也是为了三弟好。”顾琢瘪了瘪嘴角,却没再说话了。
此间消息白日里便传了出去, 不消几个时辰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游夫人自然也得了消息, 这几日虽然早有准备, 却没料到真的有这一天。
她原以为自己儿子定然会娶个文静淑雅的媳妇儿回家,再过两年便能抱上大孙子,哪成想如今变成了这样。
她在屋内抹眼泪,本觉得是儿子受了大委屈,若真如此她便是拼出性命, 也要讨回公道。可是儿子说没有,他是自愿的。怎么就自愿了呢?游夫人想不通,曾一度她以为顾恒不过是说说,没到真格的时候。
虽然母子俩没有长期处在一块儿,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她自认是了解这个儿子的。
她一定有办法将人扭回来,只要没见到真格,她便是不信的。
可现在,册封的旨意都出来了,顾恒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比皇后稍稍低一些罢了,这朝堂上的大臣,后院的诰命,哪个见着顾恒不得行礼?就是她见着顾恒,也要行礼称一声殿下了。
哪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入夜,顾恒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心中思绪纷飞。
今夜的那道诏书他心里惊涛骇浪,远比表现出来得更多,而与卫明桓针锋相对,也绝非他当下的本意,只是他并不知道卫明桓这般高调张扬是为了什么,按理说他是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不可能这么冲动肆意妄为。
还是说那疯狗想要将他竖成一个靶子,当做挡箭牌用?又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人当真是动了真情,便忍不住将天底下最好的给自己心爱之人。
然而后者,是如今的顾恒承受不起的。
他叹息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敲了敲,外头有个男子的声音:“三弟,睡了么?”
是他大哥,顾瑜。
“尚未。”顾恒立时起身,打开门,就见顾瑜站在外头,“大哥有何事?”
“甄家来人了。”顾瑜道,“是干安伯亲自来的,要寻你。”
顾恒先是怔了一下,忽然又勾起嘴角笑了,“那便走吧。”
他想得很明白,定然是因为卫明桓的那一道册封诏书,甄家的男嗣都被关在廷狱,如今天家对干安伯府不喜,他一个伯爵寻遍了各种办法,竟连去见一面都无法做到。
廷狱啊,那是羽林卫管辖的地方,楼涤玉那样冷面冷心的人,只听从卫明桓的命令,半点情面都不讲。
而顾恒当真得了陛下的青眼,还是贵妃这般殊荣,干安伯心里那杆秤就慢慢倾斜了。他们甄家以墙头草出名,自然不在乎出尔反尔首鼠两端的名声,当即拉下脸皮,一入夜就找到了顾家来。
三人在一间偏厅会面,干安伯一身低调的黑衣,身上没有佩戴任何标志公侯身份的饰品,见到顾恒就扯出一张笑脸,“下臣见过贵妃殿下。”
竟是恭恭敬敬行起礼来。
说起来,贵妃这个身份,确实比一般的公侯要尊贵得多,几乎等同于亲王了,所以干安伯这个礼,顾恒也是受得的。
“干安伯不必多礼。”顾恒脸上淡淡的,“漏夜前来所谓何事?”
干安伯不复清晨那般疾言厉色,脸上总是堆着笑容,先是看了一眼顾瑜,随后道:“今晨殿下要为长姐讨和离书,下臣言语无状得罪了殿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哦,原是来道歉的,那自不必了。”顾恒摆摆手,“我这人没什么可得罪的,也不在乎得罪了谁,若无正事,老伯爷请便?”
“别,”干安伯连忙制止,“是下臣有事想请殿下帮忙。”
打脸来得太快,饶是干安伯这般厚脸皮的,说话间也觉得老脸臊得慌,吞吞吐吐提不到正题上。
顾恒原本想了其他的法子,想从甄家拿到顾婉的和离书,可眼下甄家怂得快,卫明桓一纸诏书便让他们吓破了胆,忙不丢就上门,搅得顾恒毫无成就感。
他嗯了一声,“什么忙?”
“殿下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想来在陛下身边也是说得上话的。”干安伯的语气愈发低声下气,不自觉连背也躬了下去。
顾恒文稳着没说话。
干安伯继续道:“老夫那几个小儿在廷狱多日不得见,烦请殿下在陛下跟前说些好话,让下臣去见上一见。那日他们挨了杖刑,只怕身上伤的不轻,如今已有多日了,下臣实在担心得紧,哪怕是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说话陛下就一定会听呢?”顾恒微笑着,“毕竟我还年轻,也许久不在京都城,想来没有老伯爷在天家心中的分量,此事还得老伯爷亲自去周旋吧。”
干安伯听到这话,在心里暗骂顾恒这个小兔崽子,谁不知道如今你进了陛下的后宫,还是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贵妃,陛下后宫空无一人,唯有你这个尚未正式入宫的男妃,可见你不得宠谁得宠?
偏偏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我都这般低声下气了,就差当场跪下来求你了,你还想怎样?
若不是子嗣皆捏在陛下手中,干安伯定然不会将一个承欢男子身下的人放在眼里,如今他求遍了各家府门,唯有顾恒这里是个突破口了,自然是不肯放过。
于是他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笑嘻嘻地说道:“殿下今日上门,和离书忘记带走了,下臣这便帮忙送过来了。”
顾恒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封书信上,“老伯爷已经写好了?”
“自然是写好了,本来今晨就要写的,只是殿下与瑜公子,婉小姐走得急,这不……”干安伯双手恭敬奉上,“下臣便不辞辛劳上门搅扰,还请殿下收下此和离书。”
连对顾婉的称呼都变了,顾恒不免笑了笑,“哦,那我便替长姐收下了。”
“从此以后,长姐与甄家便再无干系,日后婚嫁自由,甄远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儿,我顾家管不着,我长姐作何选择甄家亦没有干涉的权利。”
“是是是……”干安伯连连点头,“那廷狱一事,殿下可能帮忙说上话?”
顾恒没应声,他打开和离书一字一句看着,笔墨还是新的,带着浓浓的墨香味,想来干安伯今日在家中并不好受,恐怕思来想去做了无数抉择,这才决定来找他。
里面的用词也很客气,给足了顾家脸面,甚至还将顾婉夸赞了一番。
这样的和离书,天底下也就是只有甄家能写出来了吧,顾恒在心头轻轻一笑,他没想到这份东西竟然来得如此容易,甚至连半点招数都没试出来,仅仅是因为卫明桓的缘故使得他的身份变了。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卫明桓,今日将人气走了,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了。
“殿下……”干安伯心急地催促道。
顾恒这才收好手中的和离书,“既然我顾家与甄家已然没了关系,那我也没必要替贵府几位公子费心思了吧。”
干安伯脸色一变,“顾珩,你……“
“我就说嘛,方才那样子那说话的做派,实在不太适应,这才是老伯爷的真面目。”顾恒轻轻笑着,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顾瑜也笑了起来。
他可知道自己这三弟是个小狐狸,干安伯就这么轻轻松松将和离书奉上,三弟翻脸不认人也是有的,他一点也不意外,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干安伯气得半死,本以为顾家是个守信的,得了好处必然要帮忙,哪晓得顾恒简直不是人。
他有短处在那人手中,自然什么硬话狠话都说不起,很快沉下心思来,“殿下还想从我甄家手中拿到什么,尽管开口。”
顾恒点点头,“老伯爷果然是明白人,到了你求人的地步,自然有些事没有上午那么好解决了。”
干安伯很快意识到什么,“难道你还要将我甄家子嗣改名换姓不成?那可是我甄家的血脉!”
“是,没错,可那也是我顾家血脉!”顾恒强硬道,“甄家如今是什么情形,我原本只是猜测几分,如今老伯爷不计前嫌求到了我门上,想来比我猜的还要难受许多,恐怕干安伯府已然被京都世家抛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