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思长欢[古代架空]——BY:黄昏后的梦

作者:黄昏后的梦  录入:05-12

  四下无人的时候,最是冷寂,馨荣堂里更是凄清,以往不觉得,但自从谢厚远出征后,越加孤冷。
  她似乎能看见谢厚远的存在。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只是她口中的谢厚远,不论她再喊几声,也不会再有人应她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正豆蔻年华,而谢厚远也正风华正茂,两人本是相见却不识,后来相识怨相恋,最终相爱得相守。他们会白了头发,驼了背,弯了腰,慢了步,却也会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前路漫漫,不知尽头,周遭无人,踽踽独行,可有彼此在,便义无反顾,心无外物。
  她不是没有想过和谢厚远白头到老,那是她最美好的期望,可是,她好像不被上天偏爱,她敬了半生的佛,终是没有如她所愿。
  谢厚远遗体由青峡关谢家军旧部移送回故里,辗转千里,路途漫漫。
  如今府里郡主不当事,丧仪都是长欢主办的,现学现卖,和着有宫里的人帮衬,才能不出纰漏。
  在等灵柩回城的这段日子,安阳郡主已经半月不曾出过房门了,先是因为与长欢的争执,后又遇噩耗,她必然身心俱疲,濒临溃败。她怕见到那满府上下的缟素,更怕别人眼中的悲伤。
  他知道,她其实和长孙茵娘一样,以夫为天、视比命重。她们这样的女子,本该幸福一生,可惜,造化弄人,不被眷顾。
  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喜欢的人死去,可是,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能阻止得了什么。
  她日渐消瘦,就像是秦老侯爷。
  她眼里没有了明亮的光,不染口脂的唇泛白,面容枯槁,一蹶不振。
  长欢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子,呼吸困难,难受得紧。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毫无用处,这时候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颓丧的郡主,他已然也苍凉了心境。
  自此长欢守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那日,安阳郡主睡醒看见床边趴着的长欢,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不再是当初争执时狰狞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以往母慈子孝的时候。
  长欢感觉到动静,醒来后看见了睡醒后的郡主。面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些了。
  “母亲。”长欢欢喜,不觉喜极而泣。这些天里,他过得比任何时候都煎熬,又满心期待着,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黄粱一梦。可每当看着床榻上的郡主,又看着阖府的缟素,看着自己一无所有的双手,他才惊觉,原来自己最擅长自欺欺人了。
  “嗯。”郡主抚摸着长欢的轮廓,笑意浅浅。
  “我越发觉得,你长得像你父亲了。”
  长欢又非谢厚远骨肉,长得同他像什么,可是长欢明白,这是郡主的寄托。她看着自己,必然是想起了父亲。
  她浑浑噩噩的这些天,想必每一个梦里都会有父亲吧,曾经那么被人钦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就算是死亡,也不会变淡的深情。
  她必是不好过的,她在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无依靠之人了。她虽说强势,却也只是一个妇人,离开了皇宫,只有郡主府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她的生命里,也只有丈夫和儿子。虽是还有亲眷,却也濒临失去。
  翟霄落难,如今被囚宗人府,谢厚远战死,这个郡主府也已经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长欢不知道这个家他能撑到什么时候,或许,从谢厚远离世的时候,这个家就已经散了。
  谢厚远一死,翟聿就急不可耐的罗列了翟霄数状大罪,包括劫狱之罪,剥其爵位,夺其封名,投入了宗人府。
  可怜他权势滔天,最终也只能束手就擒,给翟聿死死的踩在了脚下。
  翟霄一生立志于夺位,却从来没有真正出手过,应该说,是他逼出了一位冷酷无情的君王,和先帝几乎如出一辙。翟霄想过,这人或许会是下一个嘉善太子,也会是下一个先帝,翟聿做到了,他几乎学会了先帝的绝情寡义。真是可笑。
  “我想去见见你舅舅。”郡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那个被她遗忘的落难兄长。
  翟霄犯下大罪被关押在宗人府,时隔数日,她本该早点去看看,却一直没有行动,先是因为长欢的事疏忽了后来又出了谢厚远的事,她心绪不宁,似疯非狂。今日突然大梦初醒一般,执意要去见翟霄。
  翟霄落在宗人府,本应该不得见外人,可是郡主丧夫,翟聿不好不答应。
  宗人府,自古来囚禁犯了死罪的的皇室。
  那是一个幽暗的地方,比深宫还要冷清孤寂,难熬。偌大的宗人府,沉寂数十年,然重启只为困着一个人。
  这个地方,成为了翟霄最后的归宿。
  犯了罪的皇室子弟最终都会魂归宗人府,上一个死里面的人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啊,这一次,却会是翟霄。他战功赫赫、功高震主,名扬四海,年少有为,得天独厚,天之骄子,国之栋梁。一朝跌下云端,便再也脱不掉一个囚字。
  曾经的皇宫是一座囚牢,她也知道这个故里更是囚牢,而她身处的宗人府也是囚牢,他们兄妹,都把自己留在了不喜欢的地方。
  翟霄尊长,他的出生是带着千万人的期盼,虽非嫡却为长,他一出生就有一批人为他前仆后继。那个时候的先帝,后果佳丽三千,皇后仁厚,阖宫平和,大皇子的出生也给了先帝翟畟初为人父的喜悦,可也仅此而已,随着后宫子嗣相继出生,翟霄不再耀眼,直到中宫高龄平安诞下嫡子,结束了皇嗣们众星捧月的奢侈。
  翟霄居长,又不得重视,因此自小就比别人努力,可惜他如何光彩夺目,始终都照不进先帝的眼里。
  说实话,翟霄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自以为的努力都比不上太子的一句话,他年少远走他乡,入营摸爬滚打,跌跌撞撞也混出了一身功名,这样勤奋好学的皇嗣,赢得了无数人的赞赏,于是他和太子两派对峙,争着一个位置。但翟霄趋之若鹜的却是太子避之不及的,他当时要是早点知道太子的意愿,会不会就不会有这么多平白无故的怨恨。
  “你我兄妹,最后一面,却是在这个地方。”好歹也是当朝摄政王,最后的归宿就是一方暗室。
  翟聿也是心狠,对待自己的长辈丝毫不心软。宗人府么,一朝入府,终身不得出,直至死亡。
  宗人府里,能如何好过,落井下石的人大有人在,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翟霄便是如此。
  看见此时落魄的翟霄,安阳是说不出的滋味,血浓于水,她即便对他有过嗔怨,却也始终待他如初。
  她从来都知道他要什么,他图什么,尽管她也明白他是徒劳无功。
  他拼命了一辈子,又要强,这样性格的人结局都不好过,所以啊,他也还不是落得个身不由己被囚禁的下场。
  他们兄妹本该尊贵一世,恣意一生,才不枉他们皇室子嗣的身份,可是,谁好过了。翟霄一生被算计得妻离子散,而自己,遗憾终身。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执意要嫁谢厚远的时候,他问自己,这样强求来的婚姻,能开心吗,当时自己说,只要谢厚远在自己身边,便不会不开心。最后也如她所愿,谢厚远终究是对得起自己的一往情深。
  “我以为我和他会白头到老的。我虔心礼佛为的就只有他,可我只留了他二十几年,连一句再见的话都没有。”
  她有多喜欢谢厚远,别人口中都差远了,自己她自己知道,一往情深深几许,生同衾来死同穴,奈何桥头不饮汤,追将来世复重逢。
  当年为了让谢厚远留在故里,不出征,她求父皇把他调离了军中,于是她留住了他,后来为了留在他身边,她差点断送了他的前途,让他失去谢家军,在自己没有子嗣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可是却是他伸手留住了自己。
  和谢厚远携手同心的这些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个人,不善言辞却总是能无微不至。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性子,也只有面对他才会收敛棱角。
  而现在,这个人不在了,她,只觉得,自己,虽生犹死。
  “安阳,是哥对不住你……”翟霄愧疚万分,谢厚远死了,她最喜欢的人不在了,叫她如何好过。他知道她的性子,必是伤极了,若是没有自己的痴心妄想,一意孤行,或许就不会让谢厚远成为一缕孤魂。他到底是对不住她,他自以为会护着她安逸一生,可终究让她痛失所爱。
  “你没错,错的是父皇。”安阳郡主神色一变,眼里不再悲凉而是痛恨。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明白过,为何父皇对我们这么绝情”对翟霄不闻不问,对自己心狠手辣,那个被天下人奉为神明的帝王,他何德何能成为千古一帝。
  “他,翟畟!丧心病狂、罔顾人伦!”
  “他才是那个罪恶的源头。”
  “他……不爱他的皇后,不爱他的后妃,他爱……爱上了他的儿子……哈哈……是不是很意外,很疯狂。”安阳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最后大笑不止,看似癫狂。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那个被我们、被天下人敬仰的皇帝,居然有这肮脏的心思!”
  “先太子就是被他逼得不得不逃离皇宫,逼得失望自尽。”
  “这样的人,最后也还是没有好下场,这是他活该!”她的恨都在这些话里,她痛恶的指摘着先帝的过错,对他,不再有敬爱!她隐瞒了一辈子的秘密,说出来却是如此畅快淋漓。
  她本以为会带着这个秘密魂归故里,可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在乎的,她怕什么,她要世人都知道先帝的真实面目,那个虚伪的君王,他枉为人父!
  翟霄为何有今天,都是他害得,他凭什么到现在还要一无所知的赎罪!而自己却要带着这个秘密憋屈难受!
  翟霄被安阳的话震慑住,瞠目结舌,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
  先帝……太子……
  原来这就是困扰了他们一辈子的真相么,兜兜转转,一切皆是因先帝而起。他原来不是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一个人,其他人就分不到一星半点了。
  难怪就算翟聿少不更事他也要力保他登基,原来还是因为他。
  自己是什么时候就输了,那个出生就被视如至宝的太子,而自己居然怨恨了他一辈子,从他的出生到离世,仓促一生。自己没有一天不在讨厌他,觉得是他抢走了属于自己的荣耀,可是,真正受委屈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被他恨了几十年的人。
  翟霄幡然醒悟,更是凄凉,这都算什么,他这一生的荣辱得失究竟算什么,不过是笑话一场。他埋着头喉咙里发出了悲恸又不甘的笑声,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一时之间,无人不在消化这个惊天离谱的秘密,好比吞了苍蝇一般。而立于外墙的长欢更是震撼。随着郡主来此地是不放心她,为了给他们兄妹两个相处的机会,他没有进里面,而是在外面守着,这里四下无人,只有他们里外三人,他们的谈话自然一句不落的都传进了长欢的耳朵。
  安阳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不让自己留有遗憾,要告知翟霄这个秘密,反正他们都是这副模样了,为何还要兜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委屈自己。
  安阳郡主说出来后只觉得格外痛快,就像是心里膈应很久的东西终于清空了,大笑而去。独留长欢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本是同道中人,他替他们感到遗憾,可是,这毕竟有悖常伦,父子亲情,怎能悖逆。可怜那先太子,为此了结残生。
  他所知道的这种不可言说的感情少之又少,原以为这故里也只他和李怀玉谢覃两少年离经叛道,却不知那个天下之主,也曾和他们一样,爱上最不该爱的人。
  可叹!可悲。
  原不知先帝和太子还有这一段往事,难怪,母亲对先帝的事情讳莫如深,又过分痛恶自己和李怀玉,不过是因为先帝的原因。长欢能明白郡主看待他们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了,只是,他震撼之余是对先太子的惋惜。
  他知道的嘉善太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后来背井离乡,客死他乡。本以为是真的病故,却不知还有这段不可思议的旧事。
  长欢无法想象嘉善太子当初的处境,他必是被逼无奈,无路可退。
  爱上了自己的儿子,简直是丧尽天良,身为一国之君,他终究是为了自己的私欲逼死了儿子。
  翟霄此刻最是痛苦,犹如被放在油锅上煎熬,他汲汲一生啊,终是错了,恨错了人,也爱错了人。呵。枉他自诩一生成名,奈何不过一场空话。
  翟霄内心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这暗无天日的宗人府,传回了他的苦笑。
  长欢看着里面悲凉沧桑的翟霄,心中更是不是滋味,酸楚伤愁油然而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寻找的真相,一直的坚持,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他汲汲一生,不过想要先帝给他一个解释,最后却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答案。他以为他面对的是不爱自己的先帝,是被偏爱的太子,却也是一无所有的自己。
  长欢无法身临其境去感受翟霄的苦楚,但也能知他所苦,受他所怨。
  却是缄默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
  翟霄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外面表情复杂的长欢,用他沙哑的嗓子道出了最后的临别寄语。
  “谢厚远死了,你母亲可能不好过,你要照顾好你母亲。她是最爱你的人,她没有错,错的是生她的皇家!”她生在皇家,众星捧月,金枝玉叶,本该顺遂一生,却爱上了一个人,然后开始了她悲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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