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这么漫天要价的,还一贯,你怎么不直接找我要一两白银呢!”长欢气急,一本春宫图而已,还要一贯钱,难不成是大师所著画风逼真。一贯钱他都可以买群芳宴的点心吃了,长欢不屑花大价钱买那种书。那人见长欢对价钱存在异议,于是又连忙介绍起书册,夸得那才叫一个响亮,颇有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本领。
“公子、公子,你有所不知,这本秘书可是老隐先生呕心沥血所著,它还真就直这么个价!”
“老隐先生是谁”长欢看惯了各种杂文游记,还真没听见过老隐先生的名号。
“嘿,公子不是皇城人士吧,这老隐先生在皇城里可是鼎鼎大名的著书先生了,你在街上随便一问,他肯定看过老隐先生的书。”那人说得义正言辞,颇有种要立马去找人认证他的话的真实性了。长欢本就没有心思买那种书,也不继续和他计较。
“污秽之书,有什么好看的。”
“嘿!公子,这样吧,我这里有两本老隐先生的书,你给一贯就可,要是不好看明天就这个地儿,来找我退,怎么样?”那人急于脱手,不愿压低价钱,却也愿意买一送一。说实话,长欢还真有点好奇那本书的内容了,于是也就出钱买书了。
“行吧。”
“好呢,公子,祝您升官发财,长命百岁啊。”那人收了钱,把书掏出来交给长欢,又抱拳给他行了祝礼,才乐呵呵的转身走了。长欢拿着两本书,觉得有点烫手。
“《春氏物语》听这名字我就……我这怎么拿回去嘛,也不给块布包包。”长欢怕极了那个人所说的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看过老隐先生的书,想必看得都是这种污秽之书,要是大摇大摆的拎在手上,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我谢长欢是个猥琐荡子,不行不行。扔了又舍不得,毕竟是一贯钱啊,够他买群芳宴的点心了,长欢最终对这本的好奇之心大过面子,买了这样的书,自是不敢在外面逗留了,卷在一起夹在腋下才安然的回了府。
长欢不敢停歇的回了郡主府,又赶紧回了院子,亲自关起了大门,吩咐所有人没有吩咐,都不要擅自进来。才掏出书摆在桌上,准备翻开来看。长欢看着红色封面的《春氏物语》,有点不好意思下手,内心天人交战,一边说着:反正都是花钱买的,不看可就浪费银子了。而另一边却说:这种书看不得,要是被郡主知道了指不定又是佛堂一跪了。长欢犹犹豫豫,最终好奇心赢了,长欢伸手颤颤巍巍的打开了书页,才发现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这才不是什么春宫图,而是一本□□杂记。心倏地就落下去了,可居然还有点……遗憾的意味。
长欢在房里躲了一日,也就看了一日的《春氏物语》,这本书写的比较玄幻了,就是一本妖鬼志异了,主角姓春,难怪叫什么春氏物语,写的是他一路过关斩将,杀鬼封神,解救苍生的故事。好不容易看到他武功尽失被人陷害跌落山崖的时候,完结了,最后一页居然写着:敬请期待第二部 !气得长欢捞起书就砸到了地上,无论谁看得正津津有味,引人入胜的时候,突然完结都是这么个心情。他以前看的这种杂书比看的圣贤书还多,也就勾起了他的兴趣。气急之后,又翻开第二本书,本来还怀着期盼的心情,可居然和第一本书是重复的!真真是……气煞我也,说好的买一送一,居然两本一模一样的,大胆小贼,还骗了我一贯钱!长欢恼怒,恨极了那人,郑重下定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街上把那骗子抓住,要回一贯钱来。
就算到了晚间与郡主用膳,长欢都提不起兴致来,整个人看起来魇魇的,吃饭都没有胃口。郡主还以为是她惩罚长欢让长欢不高兴了,不仅对于惩罚他的事赔了小心,还过分关照了他,一顿饭下来,郡主一直在陪长欢说话,温柔可亲,体贴入微。饭后,长欢用完饭就说要回去睡觉了,郡主也不敢留着,连忙让人给长欢引路回房歇着,待长欢走了,又让满月去自己库房里挑些长欢可能会喜欢的珠宝银器给长欢送过去。一整晚,长欢睡得尤其踏实,毕竟明早要出去找人讨要钱的,所以睡得要好,明天才有精神。可却苦了郡主等人,郡主还在烦神着长欢晚间吃饭时冷漠的态度,琢磨了一晚上,最后才下定决心以后不要再那般对长欢严厉了,要是让孩子与自己疏远了可就不好了。郡主却不知,长欢之所以心情差不是因为埋怨自己的责罚,而是因为一本没有结局的书。
第9章 赵二两
第二天一早,长欢早早地就醒了,照样没有带荻苼,而燕谟这已经是他消失的第二天了,孤身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出了府,现在就算他一个人出府去,郡主也不再管着他了,只反复叮嘱他,早些回府,注意安全。
长欢来到街上,站在昨日买书的那个巷口等了半个时辰都没有等到人,倒是他玉树临风茕茕孑立,引得无数姑娘小姐向他投去炽热的目光,等饿极了去花了三文钱买了个玉米馒头回来又蹲在原地啃着边吃边等人,若是有熟人看见,定会惊得掉了下巴。谢长欢,被郡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哥儿,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一餐饭,能抵得平常人家一月的花销,奢侈精致,今日居然就只啃个馒头还不顾仪态的蹲在路边,除非是那人眼瞎了认错人了要么就是谢长欢被人假扮了。街上人来人往,走走停停,长欢都要看遍人生百态了,终于一个眼熟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那个和昨日一样行装打扮的人正在往下一个受害者走去,长欢不忍让另一个受害者被蒙骗,及时喝住了他。
“喂!”那人听到声音吓得收回了探出去的脑袋,扭过头看了眼声音发源处,与长欢对视一眼,似乎认出了长欢,一咬牙瞬间就跑,长欢见那人跑了出去,连忙也跟了上去。于是在朱雀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上演了一场猫抓老鼠的大戏,看得行人纷纷指点注目。那人看起来是个老手,对朱雀街的地理路况很是熟悉,带着长欢左绕右冲的进了处陌生又幽深的弄巷胡同里。似乎是进了他的地盘,那人速度慢下来了,却一晃人就没了,长欢追上去停下来喘着气四处找人,这里和外面的朱雀街完全不一样,外面人声鼎沸,这里门可罗雀,深长的巷子似乎没有尽头。长欢一边揉着腿一边四处探看都没有找到人,对这里也不熟悉,弯弯绕绕太多,长欢钻进了一家敞开着门的院里,想着就算找不到人去打听打听可能也会有点消息。进了门后,只一人可行的通道铺着青石板,有的石板碎了,还长出了杂草,再前行十步左右,右转出了通道视野就开阔些,可同样是个窄小的院子。方方正正的庭院里种有三棵竹子,其中一棵还折了倒在了一边的墙上,主人还因地制宜晾晒了衣物在上面。竹下的泥地上主人家还种了几颗小白菜,土壤不肥沃,白菜焉不啦叽的,菜叶还黄了顶,旁边还放着一把扫帚。拾两步石阶而上,旁边有一道小窗正开着,正屋也大开着门,长欢直接进去,给屋主人惊了一跳,屋内只一灰布旧衣男子立在一张靠窗的桌前手中握着笔正要下笔,看见长欢震惊而慌张。这屋可真是家徒四壁,屋内除了一张他面前的书桌,就一张靠墙的床,床下一张方凳,床边一架木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是……”屋主人放下笔,询问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长欢。
“不好意思,我……就迷路了。”长欢对着他和善一笑。那人看着长欢,俨然的富家公子,一身白色锦衣华服,不染半点杂尘,白色鞋面上只沾了点踩在这巷子里的泥土,公子面貌清秀俊逸,美若出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玲珑剔透,微抿的唇红润而有光泽,肤如凝脂白玉无瑕,紧扣着衣袖的手指,修长素白,是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皇城里最下等的地方,除了是走错路没有其他理由了,这样子的人只会是出现在群芳宴那种上等的酒楼里。那人对于长欢的话似有所解,不置可否,点点头给予了这个地方一个中肯的评价。
“噢,这巷子挺深的,生人总会走错路。”
“嗯。”长欢并非走错路才进得,不过他不会讲出来,稍稍的撒了个小谎,却甚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这是他惯来的一个动作。为了缓解尴尬踱步过去看他在干嘛,桌上铺满了书页,有些已经整整齐齐码满了文字,有些空白,只见是在抄录着什么。长欢不解所以,发声询问。
“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我营生的小买卖。”那人又提起笔开始书写。
“写这个能赚钱么?”长欢还不知道写书能挣钱,他只知道教书先生、有名的画家之类的可以挣些钱。
“当然,只是卖得便宜。”
“那你是写什么的”
“一些杂书罢了。”
“噢。”一问一答,几句就结束了话题,那人心无旁骛的写字,长欢也不好再多打扰,坐回这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显得落魄的书生。一身粗布麻衣,肩头还有一块褐色的布料缝补过的痕迹,衣襟磨损得起了线头,衣服被洗得发白,却是干干净净的,并不邋遢。尽管是一身布衣却身姿挺拔,清瘦正然,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却显得空空荡荡,不太合身。忽略他的穿着可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握着笔的手指骨节突兀,瘦骨嶙峋,青色血管爬满手背,手掌内部尽是茧子。上观他的面貌,一块灰色布巾扎住稍长的头发,端正束在脑后,五官端正,却面色枯黄,两颊无肉,颧骨凸显,额头饱满,是个有后福之人,一双剑眉飞斜入鬓,此时似有困顿微蹙眉头,瞳孔注视着桌面,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翕翕合合,颜色浅淡的唇角深抿。观之外貌,可见其虽家境贫寒,却行端坐正,不自甘堕落。长欢看那人心无旁骛的挥笔如雨,心神往之,此时外面传来高喊声。
“二两!赵二两!我给你说个好事儿,我昨儿个遇见个人傻钱多又好骗的,就你那破书还值一贯钱呢!”
“嗯”那人抬起头从窗外看去。
“人傻钱多”长欢回味着那几个词总觉得莫名的熟悉。而外面的人似乎进了院子,声音越来越近,他一边兴奋的讲述着一边往里走,一脚踏进门槛另一脚还在外面,却在抬头间看见了里面端坐着的长欢,顿时声音卡住,双目瞪得如铜铃般大。
“嗨,那人今天我还遇见了……见着我就追可累死……我,我……”那人紧急间收回往里的脚却不小心被门槛绊住,爆了句粗口后转身就跑。
“我嘚个娘呢!”
“站住!”电光火石之间,长欢从凳子上蹦起来就追出去,可惜的是又慢了几步,追到大门口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长欢还在外面四处张望,里面那个被称为赵二两的人也紧跟着出来了。
“哎,公子,公子,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不提还好,一提长欢就冒火,反手过去揪起那人的衣领抵在墙壁上,“就说你们是一伙的,赶紧还我钱。”
“不是,公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呀!我没拿您钱,而且我真没钱,我穷得就只剩书了。”赵二两惶恐不安的抓住长欢揪住他衣领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温润如玉的公子突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生怕长欢掐住自己的脖子一个用力就归西了,极力否认。
“呵!还不是一伙的,他骗了钱都来找上你了,你是不是老隐先生?”长欢恶声恶气的咬牙切齿。
“老隐先生只是我写书的笔名罢了,公子我真没有伙同他骗公子您的钱,那人只是常来我这拿了书出去卖罢了,我连他住哪都还不知道呢。”可无论他怎么辩解长欢都不再相信了。
“我不管,他骗我一贯钱,你得还我。”
“公子,您就看看我这地儿,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去吧。”一听得还钱,赵二两就停止了挣扎,双手一摊,任长欢作为。长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他敢肯定就算是他现在搜他身,都搜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出来。
“你这够清贫的啊。”长欢松了手,活动着刚才使劲的手腕,不禁讽刺他。赵二两听了只是神色淡淡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表情的轻轻应了声。
“那本《春氏物语》是你写的”
“是,是鄙人之前胡编乱造的杂记罢了。”赵二两意外听到长欢提及他曾经写过的一本书,脸上不再平静,突然有了笑意,话语间稍有自豪之意。
“写得挺好的,这样吧,你写的书都拿给我看,我就不找你还钱了。”长欢想着反正钱是要不回来了,但是他是作者,自己想找书看直接来找他不就好了,办法是两全其美了。
“好好,多谢公子夸赞并赏脸。”赵二两显得很意外,不过却也连忙答应了,他写的书多半现在都还堆在他的床底下生了灰,竟不想还有人愿意看,喜欢看。真真是,人生难遇知己。
“《春氏物语》下部在你这么,我想要拿回去看。”
“有有,原稿都在我这里,我去给您找。”赵二两欢快的回了屋里去找书册,长欢站在原地长叹一声,也不知是自己气运太差还是太好,找人讨钱都可以把著书之人找到。一贯钱换取无数的□□杂记,这笔交易太值得了。长欢回去看到赵二两跪在地上从床底下翻书的样子,顿时觉得异常刺目,看着他吹落书面上布着的厚厚的灰尘,甚是心疼。这样一个有文采的人,居然能落魄到靠写杂记过活,眼观皇城繁华非常,人皆安乐,却在这看不见的偏僻的角落,还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由此可见,远离故里之外,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