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江淇被这一段话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刚想出言反驳,却又觉想说的话言辞粗鲁,并不适合君主,而面前的人无礼僭越,他竟也不知该如何说话,如何处置。
往日这些东西都是由道士打理协助,而他今天竟也是一声不吭,明摆着跟他对着来。
就在他纠结的瞬间,却忽然觉得心脏剧烈跳动一下,随即全身无力,浑身冒冷汗,连指尖都脱力地颤抖。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甚至在意识过来之前,缓慢蹲在了地上。
魏东一惊,伸手想去扶,却见道长一步步走过来,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人。
“陛下果真是不谙朝事,有时这并不是无知,只是愚蠢。”道长叹气,“陛下实在是过于不辨奸善,又过于轻信了。不知陛下有没有怀疑自己最近心慌无力、甚至有些精神烦躁的原因?”
他看着江淇瞬间惊恐的表情摇头,“臣为陛下做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丹丸与蛊药,可曾想过那些东西有一日也可能被用到自己身上?”
“你……”
“陛下不必忧心,它并不致死,只是偶尔会让陛下心境烦躁,时常困倦罢了。”
“你想做什么!”
“顺应天命。”道长看着江淇,惋惜地摇了摇头,“毕竟辅佐您做皇上,哪有自己手握重权来得方便?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听话一点,也省心一点。”
“这难道不正是陛下想要的吗?”
七天后,朝堂上。
江淇依旧坐在龙位上,那黑衣道人如今却立在他的身侧,而前些日子一直站在这里的夏之行却忽然没了音讯,整个朝堂上的氛围诡异而又死寂。
“臣有一问。”终于有一个人从一侧站到中间,颔首行礼,“敢问夏丞相今日不曾上朝,也并没有其他的消息,可是身体不适?如此也好方便前去探望。”
他明明是问向江淇,但后者听到这句话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道长,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回来。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人率先开口。
“夏大人最近身体抱恙,御医说不能见光见风,顾也无法去探望。”道士闷声说着,“你们的好意丞相与陛下都心领了,不出几日待夏大人身体康复,自然会回到朝中。”
那人还想问什么,再一抬头却看见道士略显阴翳的眼神,下意识缩了一下肩,便皱着眉头站回原位。
“那既然众爱卿都没事情了,今日便散朝……”
话语未尽,忽然有一名士兵从外面冲进来,神色慌张,喊道,“启禀陛下,萧将军率北疆军回来了。”
满朝瞬间悚然,炸开锅一般的细簌讨论声充斥各处。一半人觉得此为大患,必须斩草除根夺回兵权;另一半人觉得如今朝势倾覆,外人当道,萧向翎或许可与他们共事。
“那还不快去调兵拦着!”道士一急,拍了一下桌面,“调集所有兵力把皇宫给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臣以为不妥。”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从目前的情况看,萧将军并无恶意,最严重的情况也无非是他与七殿下有私交,故前来救护。可无论如何北疆军也是我们的军队,若二话不说就兵戈相见,与自相残杀又有何区别?”
忠臣纷纷附议。
“回禀陛下,如今的情况,怕是根本拦不住。”那士兵开口,“萧将军与北疆军已经凭借令牌进入京城,而又因平定北寇甚得百姓拥护。在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散步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难查得很。”
道士无声攥紧了拳,怒声问道,“那萧向翎可否说什么其他的话来。”
“萧将军说,他并无恶意,只是想替七殿下讨个公道。明日一早,他说他会在京城中的台子上等着陛下……和道长。”
此处原本是百姓看戏的台子,但因先皇不喜,便荒废成了一片高起的空地。
萧向翎站在其中,宛若一尊沉默的人像。他依旧身着黑衣佩戴重剑,脸上还遮着那块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
而他脚边的地面上,却赫然摆着一具木制棺材,里面的人用干净的白布蒙住头。
天刚亮,在这里围观的百姓便已经聚集了一圈又一圈。他们见萧向翎不说话,便也没人出言打扰,一片人群就这样沉默地站着,显出几分异样而庄重的肃穆。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有御驾从远处缓慢走来。两辆坐辇在阳光下闪着细金色,而他们的身后,则浩荡跟了几百号手持□□的精兵。
如此显来,萧向翎一个人看上去便有些维和得过分。
道士将江淇搀扶出来,两人在重兵的守卫下坐在高台的另一端。
他立刻先声夺人,大声说道,“萧将军本是奉圣旨在北疆镇守,负责边境百姓的安危,如今却擅自为了一个通判北寇的人率兵回到京城,敢问将军作为北疆将军,要如何为边境百姓的性命负责任?”
“对敌的最上策乃是和,而非针锋相对,我在北疆自有所部署,也自然对百姓的安危负得起责任。”萧向翎微垂首,俯视着坐在落地步辇上的二人,沉声道。
“那不知陛下和道长又如何为数十年前的冤案负责任;如何为滥杀无辜,冤害忠良负责任;如何为玩弄人命,欺瞒朝野负责任?”
这一串的问句说出口,下面的百姓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而下一瞬,萧向翎竟是直接在那口棺材侧方半跪下来,随后把那白布扯开,所有人都在那瞬间看到了棺材中的尸体。
正是失踪多日,被道长解释为“身体不适”的夏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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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有些人立刻认出那具尸体, 下面的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而之前江淇也只收到魏东“夏之行被萧向翎带走”的消息,并没想到对方真会把尸体带到众人面前,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
“之前北寇作乱, 无人愿前去领军, 又因两位皇子因此殒命,众人更是对此避若蛇蝎,当时只有七殿下主动站出来, 愿意亲自冒着危险率军协助北疆军。路上遭遇伏击,险些殒命。”
萧向翎的声音不大, 却在这空地间掷地有声,“后来我与七殿下亲自前往北寇军营谈和,北寇首领承诺若朝廷愿意查明若杨旧案并未其沉冤昭雪,便再也不进犯一兵一卒。可这谈判竟成为殿下被诬陷通敌叛国的理由, 不由分说被勒令回京,且到京城后便被暗中伏击、投毒。”
台下的人群的偏向逐渐向一边倒,甚至对夏之行的尸体来由也有了基本的猜测。
“江淇身为当今圣上,却以不正当的手段巩固皇位, 伙同道士一同与江屿下毒;为了为所欲为不惜对丞相夏之行下蛊任其听令于你, 最终事发便将人处理掉, 还伪造借口哄骗朝中众人。”
萧向翎缓慢将白布盖回去, 随着沉重的一声闷响,棺盖回落。他站起身来,直视着江淇。
“陛下莫不是想对着天下人说, 这就是所谓的王法天理,就是所谓的权力地位?如此为了皇位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欺瞒朝臣百姓,又与北寇有何区别?”
黑衣道士出言反击,激动的情绪显得他的声音更加尖细,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皆为事实?一个伙同叛国之人私自调用兵权的人,有什么权力质疑当今圣上?”
“证据有何难。”萧向翎指向地上的棺木,“宫中暗卫用的箭矢乃是独制,刺进去的伤口也有辨识度得很。不如请陛下叫来暗卫一试,与他身上伤痕一比较便知。”
道士神色瞬间有些慌乱,他对当时情况并不了解,完全不知道夏之行是用江屿的软剑自尽,而非暗卫的箭矢射死的。情急之间只得下意识阻止萧向翎的行为,却在命令出口的一瞬间骤然后悔。
他喊:“放箭!”
他早就命几百名影卫暗中埋伏在四周,随时待命。一旦情况不对便将萧向翎原地处死。
但当他喊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就已经证明萧向翎所言全为事实,他气急败坏才决定杀人灭口。
另外,远程的箭矢不长眼,极易误伤,若是在此刻此地放箭,不可避免地会伤到周围的百姓。
但他已然顾不了那么多。
但空气中沉寂了几秒,却没有箭矢射下来。
那句“放箭”仿佛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砸进河里泛不出一丝水花。
道士脸上的表情骤然从慌乱变为惊恐,他伸出手指着萧向翎,目光狠厉得能迸出火来。
“忘记与道长说,北疆军也在。”萧向翎将手中的剑□□,向前走了几步,“本是以防万一道长忽然变卦,伤到我是小,但伤到周围这么多无辜的人,可并不是件小事。”
“可没想到道长真的会不顾这么多人的死活,只为保全自己的面子。事到如今,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
周围的人被刚刚那声放箭吓得不轻,如今逐渐缓过神来,瞬间全部一边倒向萧向翎这边。
“竟然是个这样的人,完全不把我们的死活当回事。”
“原来刚才说的事都是真的,否则不会这么气急败坏。”
萧向翎缓步走向道士,气压肆无忌惮地散开,身高与体型的差异仿佛一头矫健的狼迈向强装镇定的猎物。
“萧向翎,你敢暗算我。”道士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能杀得了我,江屿身上还中着我下的毒,你舍得杀了我?你会求着我帮他解开。”
萧向翎并没有回应这无礼的威胁,却也没立刻提剑将人刺死。沉默良久,扯下对方的外衣将他反手紧紧捆了起来。
“你这是造反!”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又毫无反抗之力,“你等着你……”
“不必。”萧向翎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用剑抵上了他的喉咙,“你倒时候只会求着我,让我允许你把江屿的毒解开。”
道士还想说什么,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萧向翎转头一看,之间江淇情急之中竟然直接跳下步辇向反方向跑去,手中提着一把随手拔出的剑,吓得周围人立刻让出一条路。
萧向翎并没理会他,再次将目光转回面色赤红的道士身上,眸中泛着危险又令人瑟缩的光。
“你以为你能用手中的蛊控制所有人,但事实上,你终究还是江淇的一条狗而已,福不同享,难不同当。而你从今往后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你之后受的所有罪,都是因为你害过江屿,应得的。”
江淇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仓促间他不知道自己手中挥舞的剑有没有伤到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周围的草木划伤,甚至听不见身后的下属叫他的声音。
他跑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肺部几乎要炸裂,这才看见远处皇宫的红墙。
他看向身后没有人,随即终于泄了气一般,半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气咳嗽起来。
足足缓了两柱香的时间,他才从刚才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而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路上的不寻常之处。
这本是上朝的时间,道士对他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上朝的事项,江淇只管与他出去见个人就好。
而如今宫中却空旷的不正常,他跑一路没见几个人影。
江淇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颤着腿踱步到皇宫御阶下,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大门紧紧闭着,而大门两侧竟是连卫兵都没有见到。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走上去。
推开沉重的大门,里面有些昏暗,他适应了一会内部的光线,这才抬腿迈了进去。
大殿空旷而沉寂得诡异,却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大殿的正中央。
那人一身肃静的白衣,体型有些纤瘦,肩膀处已经能透着衣料看到些许骨型。肩背挺直地向后收着,转折处显现出锐利的角度。
“江……屿?”江淇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瞬间觉得悚然。
那人缓慢转过身来,江淇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只觉得对方旋转的每一个角度都漫长得如此难熬,他无比希望那人不是江屿。
但是之前道士的话却抑制不住地纷纷涌入脑海。
“逆天改命,前提是人要足够有能力。”
“他只要活着,就是你皇位最大的威胁。”
他忽地对眼前这人有着莫大的敌意,右手死死攥住剑柄,随时准备着出剑相击。
可江屿似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眸子垂下好看的角度,除了唇色略微泛白,整个人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三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震荡,“我从小似乎就与你没太多交集,我刚刚一直在回忆小时候关于你的印象,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语速很慢,仿佛在仔细地回忆,“记忆中大哥仁慈温和,二哥向来与我不对付,总想着加害于我。但我们并无过多接触,虽说没什么好交情,但我也没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如今你做了皇上,我也无心于皇位,没想着篡你的权,夺你的位。你本可以慢慢去成为一个好的君王,多听别人善言。”
“但是。”他无声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如此针对于我,非要把事情推到现在这个局面呢?”
江淇没回应,只是紧紧盯着江屿的脚步,盘算着一个合适的位置,让自己能够出剑直接捅进他的胸腔。
他似乎被道士一天天一遍遍的提示占据了全部神智,不想去思考,只知道江屿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