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一声,“您别说,我等这一天等得很久了。”
——这是人话?
谢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把画作一卷,声音硬邦邦地和裴邵南道别:“天色不早,我要回学涯街了。”
裴邵南惊咦了一声:“您刚才不是说不拿我的画作么?”
谢昭把画卷往怀里一收,理直气壮道:“我后悔了!”
怕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裴邵南又要多画几幅画,谢昭赶紧与裴邵南道别:“天色不早,我先回学涯街了。”
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天黑得快。
谢昭出了裴府,这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了雨。雨下得不大,但因着这天气,少不得带了几分寒,刺激得人直打寒颤。
谢昭撑起伞,快步朝学涯街走去。
一路走来,万家灯火渐渐点亮,街上行人稀疏。
谢昭经过拐角,抬起头,忽的愣住。
视线所及之处,有人正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静静地站在学涯街的街口。那握着伞柄的手修长白皙,手腕清瘦,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病弱的苍白来。
仿佛是察觉到了谢昭的到来,那人把伞往上抬起,露出一张清冷如画的脸。
谢昭惊讶:“……下着雨,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雨水顺着伞往下滑,水珠滴落在地,发出滴答一声。
傅陵缓步走到谢昭面前,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收了自己的伞,往前一步来到了谢昭的伞下。
他左手拿着自己合上的伞,右手覆上了谢昭握着伞柄的手。
两人的手都被冻得有些冰冷,可是当傅陵的掌心覆盖上谢昭的手背的时候,谢昭却忽的觉得自己的手背隐隐开始发烫。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油纸伞并没有滑落,而是被面前之人稳稳地握在手中。
伞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撑一人足够大,撑两人却是有些挤。
谢昭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
傅陵小心地将伞轻微倾斜,替谢昭挡去斜雨细丝。
他垂眸看向谢昭,眉眼舒展:“我来接谢大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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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赏梅
两人撑着一把伞,手臂挨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地回到了学涯街的宅子里。
到了屋内,傅陵收起油纸伞,谢昭偏头去看,才发现他的肩膀一头已经被淋湿。谢昭看了眼自己清清爽爽的衣裳,再看看傅陵有些潮湿的青丝和黑衫,没忍住又气又笑道:“您这真是自找苦吃。”
明明可以待在屋内等他回来,却偏偏要出去等人;明明自己也带了伞,却偏偏要和他共撑一伞,半个身子都被打湿。
傅陵收好伞递给一旁的齐阑。
听了谢昭的话,他淡淡笑了笑,轻声回:“算不得苦。”
谢昭说他自找苦吃,他却回谢昭一句算不得苦。
直到齐阑重重咳了一声,谢昭才回过神来。
他的耳后根又红了起来,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殿下这话实在是太犯规了。”
傅陵看着他慌慌张张地率先进入屋内,没忍住握拳轻笑了一声。
这一晚上沐浴完后,谢昭睡不着,干脆披了件外衣敲响了隔壁傅陵的房门,等门打开后,他拢着将将披在肩上的外衣,笑眯眯地和傅陵问好:“晚上好,殿下。”
傅陵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穿着白色的单衣,一副快要歇息的模样。
他拦在门口,也没有立刻让谢昭进门,反而好整以暇地低头看谢昭,笑了笑:“谢大人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谢昭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外头的天空,深沉道:“殿下不觉得今晚夜色旖旎,雨声淅沥,正是抚琴赏乐的好时候?”
傅陵终于听出他的来意了,顿时失笑:感情这谢昭是想要听他抚琴了。
他也不说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昭片刻,然后侧过身子,让谢昭进屋。
谢昭却以为他这是默许了,于是乐颠颠地进屋。
他特别自觉地在琴桌旁坐了下来,等看见琴上落了些灰,还主动拿了布小心翼翼地把古琴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谢昭期待地朝傅陵看去,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说:现在可以了吗?
傅陵坐在了一旁的塌上,见谢昭坐在琴桌旁一副殷殷盼望的样子,不由从唇边溢出一声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和谢昭说:“先不急。”
见谢昭有些疑惑地看来,他唇角扬起:“我有另外一事要问谢大人。”
“另外一事?”
虽然没能立刻听到傅陵的琴声,谢昭有一些失望,可听了傅陵的话,他还是起身与傅陵一同坐在塌上,好奇地问:“殿下要问什么事情?”
傅陵从一旁拿出一纸画卷,慢吞吞地拉长了声音:“谢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
等见到这画卷的时候,谢昭的心就猛地一跳。
虽然这画卷未展开,但谢昭莫名就是知道,这幅画卷就是今晚他从裴邵南家中带来的那一幅——可是这画他不是交给秉文,让秉文找一处收起来吗?
谢昭见傅陵一脸不喜不怒的表情,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来:“这画怎么会在殿下手中?”
傅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今天秉文来问我有没有画筒,说是要存放画卷。我问他是谁的画,他便把一切都告知于我。”
见谢昭愈发低下了头,傅陵顿了顿:“……原来裴大人和谢大人小时候那么要好啊。”
这个秉文真是要害死他了!
谢昭心中叫苦不迭。他也不好辩驳自己和裴邵南的关系,毕竟两人的确小时就认识,长大后关系也算要好。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谢昭干巴巴地解释:“就……竹马。”
傅陵挑了挑眉。他把画卷重新放进画筒中,接着把画筒递给谢昭。
在谢昭有些惊讶的神色中,他哑然一笑:“谢大人以为我会因为这幅画对你生气?”
谢昭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画筒,悄悄打量傅陵许久,才确认他是真的没生气。
说来也奇怪,知道他不生气自己和裴邵南幼时相识的情谊,谢昭心中又隐隐约约冒出些失落来。
他把画筒放到一边,又挨傅陵挨得更近,轻轻撞了下傅陵的胳膊:“殿下心里没什么别的感受?”
傅陵回:“当然有。”
谢昭笑了,逗他:“殿下说说,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
傅陵淡淡看他一眼,站了起来。谢昭原本半挨着他,他这么一站起来,谢昭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差点没摔在塌上。
见谢昭反应快速地双手支在塌上,有些幽怨地看来,傅陵眼中漾出几分笑意:“大约是不想给谢大人抚琴的心情。”
——不想抚琴了?这怎么可以!
原本想逗人,结果到头来居然逗到了自己的谢昭大惊失色:“我该如何做,殿下才会开怀?”
“很简单。”傅陵收了笑,站在谢昭面前,垂眸看他,神色忽然有些认真:“谢大人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油灯在不远处安静地点燃,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在窗上投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傅陵背光而立,谢昭抬起头看他,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昭回神:“什么问题?”
傅陵笑了笑,这笑很淡。
他眼睫微动,轻声问:“谢昭,如果有一处地方,那里与世无争、无纷无扰,只有我和你,你愿不愿意舍弃一切和我走?”
谢昭愣住。
他怔怔看着傅陵,一时失了言语,什么都说不出来。
心底有莫名的慌乱在滋生,他明明在屋内,却觉得屋外的寒风从窗户缝里吹了进来,吹得人骨髓都泛着疼。
谢昭还未说话,傅陵却是自己先叹了口气。
他伸手轻弹了下谢昭的额角,面上露出笑:“这话是我逗谢大人玩的。”
见谢昭仍是不言不语执着地看过来,他无奈一笑:“其实我想问谢大人的是别的问题:据闻兰因寺后山的梅花开了,谢大人过几日休沐可以与我一同去赏梅吗?”
谢昭说不出心中是轻松还是沉重。
他轻轻嗯了一声,勉强露出笑:“当然可以。”
谢昭还是很在意傅陵问的那个问题,这些日子心里便压了事。
可第二日,傅陵又变得与往常没什么差别。谢昭去找廖青风聊了聊,也得知最近京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应该只是殿下兴起而至的一个问题吧?
谢昭如此安慰自己,渐渐放下了心。
腊月到来,天气渐渐严寒。
休沐那一日,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谢昭身披鹤氅,故意在台阶的积雪上踩下明显的脚印,直到走完长阶。
他站在长阶尽头,回身俯瞰自己身后的一连串脚印,得意洋洋:“我踩的脚印最实在,佛祖一定会知道我才是最诚心的那个人。”
谢昭出身江南,说来惭愧,长这么大他真没见过第几次大雪。
江南气候温暖,便是下雪,雪花也多如柳絮,只纷纷扬扬下一会儿便停歇了,远不能在地上积起如此厚的一层。
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积雪的谢昭玩心重,走在积雪上便忍不住要故意留下脚印,新奇得很。
听到谢昭的胡言乱语,傅陵忍俊不禁:“若是依照谢大人的法子来,佛家判断信徒诚信与否岂非要容易太多。”
谢昭又在地上踩了个脚印,听了这话,自我首肯似的点了点头:“那我就是佛家第一信徒了。”他抬头朝傅陵笑,“佛祖来渡我,我便渡殿下。”
傅陵摇头,拿他没办法。
两人惯例烧了香,进入寺中。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处楼阁里,这楼阁安静,坐了个面容敦厚的老和尚。
此时阁中并无他人,谢昭和傅陵刚刚步入楼阁,那老和尚眯着眼睛看了眼两人,忽的笑出声:“我说今日这般天气还有谁会来寺中,原来是‘上上签’施主和‘下下签’施主又来了。”
谢昭也不认生,走上前去与老和尚唠嗑。
“您的签不太准,”他抱怨,“我们哪里是‘上上签’施主和‘下下签’施主,我们两个分明都是‘下下签’施主才对。”
那一日从马车摔落,两人滚落山坡又跌入水中,谁也不比谁好上几分,都吃了大苦头。
谢昭想,人人都说这兰因寺签文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人人都准的。
至少当日那签文,只应了他的下下签。
老和尚笑而不语,眼神平和,唇边笑意深深。
他摇头道:“我寺的签文是准的。”
谢昭饶有兴致地看向老和尚:“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身边这位施主的上上签还未应验?”
老和尚笑,语气意味深长:“岂止是他的上上签还未应验。”
傅陵听得眉头蹙起,眼中浮现出几分怒气:这和尚说话阴阳怪气,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谢昭的下下签也还没应验,哪有和尚这么诅咒人的!
见谢昭还要继续问话,傅陵生怕这老和尚又说出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来,当即出声道:“这和尚胡说八道,谢大人何必要听了他的话,坏了自己的心情。”
老和尚嘘了一声,不满地看向傅陵:“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撇了撇嘴,“要是二位施主不信贫僧的话,咱们就且走且看。”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盼着人出事了。
傅陵冷冷看了一眼这老和尚,懒得再与他分辨半句,直接拉着谢昭走出楼阁中。
只剩下老和尚又孤身一人在楼阁中。
他摇了摇手中的竹罐,看着扔出来的两只签文,没忍住哼了一声,伸手把签文又塞回竹罐中,唉声叹气:“老实和尚说老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
两人出了楼阁,谢昭看着紧蹙眉头、神情不悦的傅陵,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
“殿下替我担忧,我很高兴。那和尚的话您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
谢昭嬉皮笑脸地吹嘘自己,“您瞧瞧我,既能说会道,又机敏灵活,上有圣上宠爱,下有御史台相护。我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未来便是不青云直上,也绝不会走到下下签的地步。”
傅陵被他逗乐,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兰因寺寺内种的是桃花,后山种的却是满山的腊梅。
这季节,桃花衰败,梅花却开得艳丽。
谢昭站在寺内的长廊里,一边欣赏着后山漫山遍野的红色腊梅,一边对身边的傅陵开玩笑道:“这兰因寺当真是好地方,春日可赏桃花,冬日又可观梅花。”
他顺口道:“等过几月天气转暖,我和殿下再来看,那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一定好看得紧。”
傅陵看着谢昭素白的脸上期待的笑,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想必很好看。”
北风料峭,久站后吹得人脸都有些僵硬。
谢昭跺了跺脚,驱散脚底的冰寒,与傅陵道:“香也上了,梅也赏了,殿下,我们还是会去老老实实待在屋内喝茶看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