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委婉劝道:“泱泱大国,挑选一个有经验又有本事的将军还是做得到的。”
丞相都这么说了,其他不赞同的官员也纷纷跳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说秦厚德再慎重考虑。
“谢家军一事关系重大,圣上需再三思量。”
“廖大人虽然是廖将军独子,但从小并未养在廖将军身旁,虽然廖大人作为金吾卫的确表现亮眼,可这并不意味着廖大人上了战场依旧游刃有余。”
“臣等理解圣上对廖将军和廖大人的爱重,但这事还望圣上从长计议。”
官员们说得口干舌燥,秦厚德却巍然不动。
“谁说金吾卫当不了将军?谢延不就做得挺好的。”他一锤定音:“就廖青风了。”
看着满脸无奈的官员们,秦厚德挥手道:“还有什么奏本吗?没奏本就散朝吧。”
秦厚德这么执拗,也没官员敢真的和他对着干,因此大家虽然还是满心忧虑,但到底还是闭上嘴巴。
百官退朝后,谢昭却和窦舜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去武英殿见秦厚德。
陈福领着他进入殿中后,他开门见山地对秦厚德说出自己的来意:“关于廖将军的继任者,臣有想法。”
勇敢对上秦厚德的双眸,谢昭轻声道:“如果廖大人同意、圣上也足够信任臣的话……臣可以去。”
他没忘了廖青风当初的话,记得廖青风不愿意离开京城,记得他说要守护京城。
如果廖青风不愿意去,他也可以去。
秦厚德叹气:“……谢昭,你是文官。”
谢昭抬起头,倔强道:“臣什么都可以从头开始学。无论是排兵布阵、兵法谋略还是其他的什么,臣都可以学——您知道臣学习的能力不算差。”
秦厚德深深看他:“谢昭,你知不知道去边疆要做什么?”
他语重深长道:“在那里,敌人的目光会紧紧盯着你,你可能会经常陷入危险境地。更何况,上了战场后你是要亲手杀人的,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受吗?”
不待谢昭回答,他继续道:“哪怕你能杀一人,可是你能杀百人千人万人吗?谢昭,在战场上,你随时都会没命的。”
“可是廖大人去战场,他也会面对这一切。”
谢昭深呼吸一口,眸光坚定地看向秦厚德:“圣上,臣不怕杀人。”
杀一人如何,杀百人千人万人又如何?
谢昭想,如果是为了身后大峪的数千万黎民百姓,他多少人都可以杀。
——正如他父亲做得那样。
“真是固执啊。”
秦厚德又是气又是笑,骂他:“你这固执的性子,真是和你父亲和祖父一模一样。你们谢家人天生就是来气朕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果断道:“去边境这事你就别想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好好做你的文官吧。”
谢昭仍是不肯退下,直直看过来。
秦厚德无可奈何道:“武将有武将的用处,文官有文官的用处。谢昭,朕理解你想要为国分忧的心情,但在京城,你同样可以作为一个文官对大峪百姓有所作为。”
生怕谢昭还要说什么反驳的话,他连忙赶谢昭离开:“朕还有公文要批,这事就这样吧。”
谢昭被陈福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武英殿,抬头就看到一身绯红官服的廖青风站在殿前的回廊中冲他笑得灿烂。
见谢昭出来,他上前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圣上。”
他替这人忧心,这人自个儿却和没事人一样?
谢昭斜睨了廖青风一眼,把他搭在肩膀上的胳膊推下去:“你知道我来找圣上说什么?”
“我大概能猜到——是想求圣上换人选,或是干脆自己替我去?”
廖青风的胳膊被他推开也不生气。他笑嘻嘻与谢昭并肩向宫外走去:“谢昭,你不用太担心我,我皮糙肉厚,去战场上完全没问题。”
他开玩笑:“倒是你一身细皮嫩肉的,要是真去了边境,指不定被人两刀就砍没了。”
因为廖青风一事没解决,谢昭暂时也不去御史台了。
他和廖青风一起去了当初去过的酒楼里坐下。
肚子也不是很饿,两人便随便点了两个小菜。
在等菜过程中,谢昭对上廖青风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讥讽道:“当初不知道是谁和我说自己不回去边境,绝对不会离开京城这种话的。”
说过这些话的廖青风摸了摸后脑勺,干巴巴一笑:“记得这么清楚,看样子我在你心中的确地位不低,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插科打诨也没逗笑谢昭,廖青风泄气,嘟囔道:“其实我也没骗你,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京城,也不想去边境——倒不是我怕苦怕累,只是我的确从小长在京城,如果去了边境,或许几十年都回不了京城了。”
谢昭蹙眉:“既然不想去,那就不要去。”
他说道:“我可以替你去。”
见谢昭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廖青风心中一暖。
“我领你的好意,只是这回我不得不去。”
廖青风苦笑:“还记得么,我那时候还同你说了很多胡话,说我父母都在边境,我一点都不想去边境见他们。”
那时说这话时桀骜不驯,自以为那两人只是生了他,这些年来从没养过他,所谓亲子缘分不过如此。
廖青风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恰好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他原以为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他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就像是在听两个陌生人的事。
事实上他错得离谱。
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哪怕头脑叫嚣着说不在乎,可是身体还是诚实地告诉他,他真的很在乎。
“圣上压下了一件事,并没有把这事告诉你们。”
廖青风自嘲一笑,定定看着谢昭。他眼神复杂,声音干涩:“廖将军——不,我是说我父亲,他旧疾复发,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他叹了口气:“让我去边境,这既是我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所以谢昭,这一趟,我不得不去。”
他要去边境,去见见他的父母。
去继承他父亲的责任,去成长为他父亲期待的模样。
所以,不得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人: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圣上:不,你不可以。
第89章 送别
廖青风出发离开京城的那一个清晨,谢昭和裴邵南来城门口相送。
谢昭把秉文准备好的点心盒子递给廖青风:“秉文怕你路途中肚子饿,所以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些你爱吃的糕点。”
等廖青风接过点心盒子,他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串刚做好没多久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喏,这是我给你买的糖葫芦,你吃了再走吧。”
廖青风喜笑颜开,把点心盒子收好后,接过谢昭手中的糖葫芦,大口啃了一个塞进嘴巴里。尝出这口味是他最喜欢的那家店铺,廖青风满足道:“你们主仆可真懂我。”
他好奇地问谢昭:“这大早上的,你是哪里找来的糖葫芦?”
“天没亮就去老板铺子前等着了。”
谢昭想到那老板清晨看见自己时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就想笑。他笑道:“我说我的好兄弟要离开京城了,临走前我想让他吃顿好的。”
“什么叫临走前让他吃顿好的?”
廖青风听这话是怎么听都不对劲,等反应过来后,他毫不客气地给了谢昭的肩膀一拳:“好小子,你这话说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去刑场呢。”
谢昭闷笑:“你自己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廖青风又狠狠吞了一个糖葫芦下去,脸上绷不住还是笑开。
他瞥了眼裴邵南,哼哼道:“裴大人贵人事多,今日怎么有空来送我?”
对于他的阴阳怪气,裴邵南温润一笑:“廖大人竟然忘了我们除夕都是一起过的?”他叹了口气,故作伤心:“我把廖大人当朋友看,所以才来送廖大人。难不成廖大人不是这样想的吗?”
廖青风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
裴邵南这会儿姿态摆得这么低,他倒不好继续说难听的话了。虽然被裴邵南当做朋友还是有些奇怪,但廖青风还是勉强伸手拍了拍裴邵南的肩膀,别扭道:“……咳咳,既然裴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辜负裴大人一番情谊了。”
还没被口中的山楂酸到,廖青风就先被自己和裴邵南的对话酸得龇牙咧嘴。
他郁闷:“大老爷们怎么这么肉麻。”
更烦人的是,肉麻的对象还是十多年看不惯的裴邵南。
谢昭左看看廖青风,又看看裴邵南,不由被逗笑。
他和裴邵南认识这么多年,当然看出裴邵南这是在逗廖青风。别说,看廖青风此时纠结的表情,谢昭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裴邵南总是喜欢逗人玩了。
因为这的确是件有趣的事情。
廖青风这回去边境,身边不过带了几个侍卫。
谢昭伸长脖子看了看他身后,确定自己没有看到马车,不由朝廖青风竖起大拇指:“廖青风,你是真汉子。去边境的路程不算近,你确定你要一直驾马吗?”
“我当然是真汉子!”
廖青风抬起下巴,模样骄傲。他哼了一声:“我惯常不爱坐马车,车厢又闷又挤,坐马车有什么好的?驾马又快又自在,可不比坐马车要好很多?”
说到这,他不怀好意地看向谢昭,意有所指道:“我可不像一些人,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就连去个兰因寺都要坐马车去。”
身为有些人之一的谢昭眉毛动了动,突然觉得手有些痒。
他睨了廖青风一眼,哼笑道:“你这当真是做好了一辈子不回京城的准备?不然今日胆子怎么这么大,不得罪人不离开是吧?”
廖青风连忙见好就收:“我又没说有些人是你,你气什么。”
他赶快转移话题:“坐马车虽然舒适,可是耗时更长。我驾马去,至少能提前三日到达,虽然比坐马车要稍累,但我身体不错,赶几日路不成问题。”
好家伙,还在拐弯抹角说他身娇体弱。
谢昭气极反笑,恨不得叫他把刚吃的糖葫芦全吐出来。他懒得再与廖青风说什么,干脆道:“你赶紧出发吧,再不出发日头都要高了。”
廖青风踩着马镫,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上。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昭和裴邵南,青年人眉眼桀骜,笑容肆意,语气并没有寻常人分别时的消沉,反而轻松自信。
廖青风笑道:“此去一别,山高水远,再相见时,希望你我都不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模样。”
裴邵南眉眼温和,调侃:“廖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青春不老的美梦吗?”
谢昭笑:“反正我年纪最小,长得又最俊。哪怕真的老了,我也比你们要年轻、要俊美。”他哼哼道,“就像别人夸我祖父的那样,几十年之后,别人一定也会夸我鹤发童颜,风采不减当年。”
廖青风在马上畅然笑道:“我看做青春不老美梦的人不是我,是这个谢昭才对。”
风吹起廖青风的衣袍和青丝,明明是初夏,却平白生出几分凉意。
他坐在马上,朝谢昭和裴邵南展颜道:“那就来日再会。”
谢昭眼眸柔和,嗯了一声:“来日再会。”
廖青风弯唇一笑,最后深深看了眼京城的方向,然后左手牵住缰绳,右手挥鞭打马,带着侍卫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驾马离去。
谢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只觉得满心怅然。
“怎么一个个都走了呢。”
谢昭轻叹一声,偏头问裴邵南:“你哪一日会不会也离开京城?”
“你想什么呢。”
裴邵南被谢昭逗笑:“我出生在京城,祖辈往上数好几辈都在京城生活,再加上我还是文官。如果不是圣上把我外派去别的地方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的京城的。”
他瞥了谢昭一眼:“我倒是觉得谢大人离开京城的可能性比我大。指不定哪一日你厌倦了官场,就收拾行李回去江南了。”
谢昭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颔首道:“这倒是非常有可能。”
他笑道:“到时候我就住在和祖父住过的老宅里。改日你致仕了也可以来江南找我,咱们夏日采荷冬日垂钓,日子可比当官快活许多。”
哪有人年纪轻轻就在考虑致仕后的日子的?
裴邵南哭笑不得,但还是欣然道:“到时候你别嫌弃我就好。”
两人说说笑笑,勉强驱散了一点离别的愁绪。
眼下廖青风也离开了,谢昭和裴邵南也打算回去御史台和吏部继续办公。没想到刚走到城门口,却见一辆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马车飞驰而来,停在城门口。
下一刻,身穿嫩黄衣衫的少女苍白着脸一把掀开车厢的帘子,提着裙摆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她出来得太急,这一跃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反应灵敏的侍女扶住了胳膊,否则怕是要摔倒在地。
谢昭看清这少女的脸,目露惊讶:“——静宜公主?”
静宜刚才跳下马车虽然没有摔倒,但脚腕还是扭到了。
她疼得额上冒出冷汗,但还是甩开了一旁侍女的手,匆匆跑到谢昭和裴邵南面前,仰起头焦急问道:“他人呢?”
两人被她惊住,一时都没回复,静宜急得提高声音,再次问道:“快回答我,廖青风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