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千里
到目前为止,所有证据都显示派人刺杀太子的幕后之人就是成王。
“廉宋的拷问不可能出错,除非是这刺客意志力实在坚韧或者他囿于什么原因受制于人,因此才会故意祸水东引,嫁祸成王。”
刑部尚书杨巡向面无表情的秦厚德汇报刑部的调查结果:“但是除了刺客的拷问之外,臣等也有另外的发现——那一日刺客击伤太子所用的匕首底部,有瞿州制造的刻印。”
所以说,这匕首是造于瞿州?
杨巡的话一出,但凡脑子转得稍微快点的官员已经联想到了之前瞿州山贼的事情。山贼的事被披露之后,有心人自然注意到那几年瞿州私造的兵器数量之多,远远胜过在林铮山庄中被发现的兵器数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流落在外不知去处的兵器众多。而这些兵器,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帮助有心之人做一些不法之事。
谢昭从瞿州回来那一日敲击鸣冤鼓、当众揭发此事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虽然到最后兵部尚书贾永韶伏罪,林铮和十六卫的将军们也得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稍微敏感点的人都察觉到成王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许多人暗地里都猜测贾永韶是替成王背了黑锅,只是碍于成王毕竟是圣上的亲子,大家虽然心底里认定此事八九不离十,可面上还是个个装傻,只当这事全是贾永韶一个兵部尚书做出来的。
原本以为瞿州的事情过去了,没想到都快一年了,这事居然还和太子遇刺扯上了关系。
这下子大家一时都心中嘀咕不断:难不成真是成王做的?这当然不是不可能,或许成王就是抱着太子死了,自己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的心思呢?若是这样,哪怕成王登上皇位,想必也要留个杀害兄长的罪名遗臭万年了。
可若成王只是被嫁祸,那么嫁祸他的人又会是谁?
谢昭与裴邵南站在一道儿,听了杨巡的话后没忍住撞了撞裴邵南的胳膊。
对上裴邵南看过来的目光,他小声问:“你怎么看?”
裴邵南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眼徐一辛,一丝阴翳从眼中飞速划过。顿了顿,他回答谢昭:“我和谢大人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这是又把问题甩回来了。滴水不漏的回答。
谢昭瞥了瞥嘴,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他看向微微蹙起眉头,右手食指在椅子上轻点的秦厚德,心中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裴邵南说他与谢昭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而谢昭想的是:受害者真的是受害者,而加害者又真的是加害者吗?当有人急匆匆把所有证据摆在面前强迫人相信的时候,谢昭却觉得事情不一定有那么简单。
成王虽然不是一个聪明人,但应该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显然易见,秦厚德也是这样想的。
当杨巡的话说完后,所有人都以为秦厚德肯定要惩处成王,哪知道秦厚德听罢只是沉思片刻,然后轻飘飘地说道:“成王的性子朕也是知道的,这事与他无关。”
他对杨巡说:“你们刑部再查查,实在查不到就算了。”
查不到就算了?
一国太子遇刺,查不到可以这么轻轻松松说算了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对秦厚德的这话琢磨不透:圣上只是要包庇成王,还是他真的认为此事与成王无关?若是真的查不到,太子这伤就白受了?
徐一辛忍不住开口:“圣上,太子这伤——?”
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如今太子被摆了一道,眼见秦厚德又不打算抓住幕后之人,他当然比谁都要不服气。
不管这事是不是成王做的,但是太子既然都受伤了,不撕咬下成王一口肉来,这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秦厚德似笑非笑地看向徐一辛,沉声道:“丞相这是心疼太子?”
他哼了一声,“别忘了朕才是太子的父亲。太子出了事,朕这当父亲的自然比其他人都要生气。”
这话说得官员们都面色古怪。
大家心想,您也看不出来多生气啊,亲生儿子被人刺杀,您赶回来却连真凶都不打算认真找。也不知道太子醒来知道一切会有多心寒。
但秦厚德毕竟是皇帝,他说找不到就算了,大臣们也不会主动为太子出头,逼得他替太子惩处凶手。
皇家的事情,普通人还是远着点好。
事后谢昭和裴邵南说:“我还是想不懂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他”到底是谁,谢昭没有明说,裴邵南却很快领会。
他意味深长道:“当然是对自己有好处,所以才会选择走一步险棋。”
不久之后,之前一直被封锁得严密的太子遇刺的消息忽然像是一阵风一样传遍全程。
京城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最爱津津乐道一些小道消息。再加上此事涉及皇家秘闻,因此百姓们愈发好奇。也不知怎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时间,全京城的人不仅知道太子遇刺了,还个个清楚刺客是成王派去的。
虽然很快京兆尹派人去压这些传言,可是越是压制,百姓们反而对此却越相信。
许多百姓不懂太多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往日见到的太子温和友善,而成王却恶迹斑斑。风评一向不好的成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想象。
谢昭和潘岳去元娘的茶馆喝茶时,听着下方胡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着那一夜太子被刺杀的惊险景象,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那位真是把人踩到泥里后,还要往人身上碾好几脚,恨不能把人直接碾到十八层地狱啊。”
潘岳听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话,好奇问:“您在嘀咕什么?”
谢昭收回视线,摆摆手道:“没什么,咱们喝茶吧。”
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偷跑的静宜显然是半分不知的。
她带着紫菀和一名叫陶姜的侍卫一起跑了出来,连夜不停地向边疆名叫延定的城镇奔去。即使她对朝堂上的事情半分不知,但也知道廖原和谢家军都驻守在延定。
当然,廖青风自然也会在那里。
静宜知道秦厚德的性格,也知道在发现自己不见后,秦厚德肯定会派人来把她带回去,因此偷偷跑出来后,她半分不敢停歇,雇了马车后就没日没夜地向延定而去。
这样赶行程,不仅静宜和紫菀两个小姑娘受不了,到后来连身为男子的陶姜都有些吃不消了。
陶姜原以为静宜会受不了奔波的苦累,没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却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明明累得腰酸背痛,可还是催他加快速度。
紫菀在路途中不止一次苦着脸说:“公主,我们真的要去找廖大人吗?”
当然要去,事已至此,早没有回头路了。
静宜强装镇定:“等到了延定,我就死赖在那里,哪怕父皇的人来了,我也绝对不走。除非,除非……”
紫菀问:“公主,除非什么?”
静宜吸了吸鼻子,把快要到眼眶的眼泪逼回去。她低声委屈道:“除非廖青风真的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否则我绝对不会回去。”
那么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
去往延定的路途并不如想象中一帆风顺。
静宜生长在京城,锦衣玉食,她所接触的都是官僚文人,个个对她彬彬有礼。可出了皇城,脱离了公主的身份,她才知道这世界还有并不光明的另一面。
在边陲小镇稍作休息,被一群小乞丐偷走了所有的银钱时,静宜没有哭。她振作精神把自己最爱的一只金镶玉莲花顶簪典当,换做银钱继续供主仆三人路上吃住用。
在赶路中遇到暴雨,车轮嵌在泥地里,马车被困野外时,静宜也没有哭。她半点不顾及自己的公主身份,甚至还冒雨与陶姜一起奋力把马车推出泥坑。
无论遇到什么,静宜都咬紧牙关面对,哪怕知道前路崎岖满是风雨,她也不愿回到京城,回到那个安乐窝里。
为了年少的这一场梦,她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静宜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的。可这个晚上,当夜半清醒时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陌生的马车上,而车厢内是其他昏睡不醒的陌生漂亮姑娘们时,静宜终于慌了。
双手双脚都被粗砺的绳子绑住,静宜只能撞了撞在昏睡的紫菀,惊慌地喊她:“紫菀,紫菀,你快醒醒,我们这里是哪里?”
她记得昨晚他们在靠近延定的这座小镇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按理说现在应该在客栈才对,怎么会出现在陌生的车厢里?
静宜没叫醒紫菀,倒是先引起了车厢外的人的注意。
帘子被掀开,模样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走进来,温和笑道:“姑娘醒来了啊。”她眼神称得上温柔,可说出的话却让静宜大吃一惊:“如果姑娘不想再被老身喂下蒙汗药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坐着,否则要是把其他姑娘喊醒了,那就别怪老身不怜香惜玉了。”
这老妇人自然就是客栈的老板娘了。
静宜纵然见识不多,这时候也明白过来昨晚是住进黑店了。
她心中慌乱,可当了多年公主的尊严却还是让她无法低下头。她挺直脊背,漂亮清澈的眼眸恶狠狠地瞪了老妇人一眼,喝问道:“陶姜呢?你们把陶姜怎么了?”
“那位小伙子想必还在呼呼大睡吧,他该庆幸我们只要漂亮姑娘。”
老妇人乐呵呵地回答,走到了静宜面前,捏起静宜的下巴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那滑腻的目光让静宜满身不自在。
老妇人笑道:“这样好的样貌和身段,想必一定能卖出好价格。”
静宜悚然一惊,她狠声道:“你要把我们卖去哪里?”
老妇人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漂亮姑娘该去的地方。”
静宜猛然挣扎起来,厉声道:“放肆,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大峪唯一的公主!你要是敢对我不敬,我就让父皇把你们五马分尸!”
这话显然被老妇人当做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弯下身来,突然狠狠给了静宜一个巴掌,目光阴冷道:“样子好是好,就是脑子有些笨,嘴也吵得很。”她蹲在静宜面前,微微一笑:“要是姑娘不想要自己这副好嗓子,老身也不介意把它夺走。你要知道呀,现在有些贵人就好这一口。”
这一巴掌直把静宜扇得眼前一黑。
她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被愤怒点燃,愈发显得明亮。
静宜骂道:“你这个恶毒妇人,你不得好死!”
这声音吵得老妇人头疼,她上去就是给静宜的另一半脸来了一巴掌。
这一次下手更狠,静宜被打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口腔内尝到了血的味道。
她缓过神来,并没有服输,反而冷冷看向老妇人,冷笑道:“等到救我的人来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真是个天真的姑娘。
老妇人叹气:“傻孩子,都到了这地步,你还觉得有人会来救你?”
“会的。”
静宜死死咬住牙关,倔强地瞪着她:“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老妇人哈哈大笑,刚想继续给这丫头一点教训看看,忽的听到外头驾马的同伴焦虑地呼喊道:“不好了,后面好像有人追来了!”
真的有人来了?
老妇人惊疑不定地看了静宜一眼,知道情况紧急,顾不得静宜,连忙朝车厢外走去。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在这个可怕的梦境里,静宜被坏人掳走,紧接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就从天而降,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把她从坏人的手里救了下来。
静宜怔怔看着月色中面色冷凝骑在马上的英俊青年,满心欢喜像是要溢出。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她心心念念不远万里要来见的人。
“顺藤摸瓜,把他们老窝全端了。”
长剑入鞘,发出清脆的声响。廖青风不顾被刺中双腿哀嚎不断的人贩子,冷静地吩咐下属。等听到下属的应答声后,他才遥遥对上不远处小姑娘似是怔楞的目光。
静宜手上脚上的绳子早已被解开,此刻正站在车厢旁,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廖青风走到她面前,注意到小姑娘白嫩脸上显眼的红掌印,不由皱眉。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安慰,反而垂眸看向小姑娘,淡淡道:“公主这回也算是玩够了。下官马上派人送公主回京。”
心中的喜悦被一桶冷水浇灭。
静宜嘴唇颤抖,受伤地看向廖青风:“你以为我是来玩的?”
廖青风虽然来延定的日子不长,可人却变化极大。
静宜看着他,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更成熟了一些,眉眼坚毅,不再穿着金吾卫绯红衣袍的廖青风仿佛一瞬间脱去了稚气。
她看着廖青风,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廖青风还没反应过来,静宜已经扑到了廖青风的怀里,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她抽抽噎噎道:“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以为我是来玩的……我这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差点都被人卖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来……”
腰部被人环住,胸前的衣衫被小姑娘湿热的泪水打湿。
廖青风身子僵硬,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下属们,他磕磕绊绊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静宜还是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