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皱眉:“可有什么医治的办法?”
周府医摇了摇头。
“别无他法,除非夫人的经脉恢复如初……但是,夫人双腿上的经脉断得彻底,实在医治不好。”
江随舟眉毛越皱越深。
他自然知道,霍无咎的腿是能治好的,但他府中的大夫却没这个本事。他原想着,只等三年后,能治好霍无咎腿的大夫出现就够了,却没想到,这三年对霍无咎来说,会这么难熬。
只是下场雨就疼成这样,临安空气潮湿,雨水又多,对霍无咎来说,岂不是连受三年的刑罚?
他一时没有说话。
周府医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道:“不过,若是拿被褥和汤婆子替夫人暖着腿,多少是能缓解的。”
江随舟一听,忙吩咐孟潜山:“还不去准备?”
孟潜山连忙应下,指挥着侍女们忙碌起来。
周府医告了退,没一会儿,侍女们便取来了厚重的被子,替霍无咎将腿盖上了。
江随舟问道:“可有好些?”
霍无咎坐在榻上,看向江随舟。
靖王这会儿还穿着睡觉的寝衣,只随便披了件外衫,坐在他榻前的椅子上。
此时夜深了,他明显精神头不大好,脸上带着疲色,面色也不太好看。许是怕他冷着,孟潜山还特地给他灌了个汤婆子暖着手。他这会儿正无意识地捏着手里暖绒绒的东西,皱眉看着自己。
若说这被子有什么用……霍无咎真没感觉到,只觉压得慌。
自从腿残了,血脉也不大通畅,双腿常是冷的,即便盖着被子,也很难暖回来。况且,水汽无孔不入的,连他皮肉都能穿透,更何况这锦缎棉花呢。不过,他似乎不大想看见靖王失望,心下虽觉无用,却敷衍他道:“好些了。”
果然,那双狐狸眼唰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靖王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着什么一般,低头看了一眼那暖绒绒的汤婆子。
白色的,兔毛做的,软乎乎的一团,倒像抱了只兔子。
他看见靖王小心掀开了他的被子,将那白兔子似的汤婆子,塞到了他腿边。
接着,他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
下一刻,一只被汤婆子捂得热乎乎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裤,覆在了他的腿上,笨拙又小心地上下搓了搓,又缓缓揉了几下。
“这样……可会好一些?”
他听到靖王问。
霍无咎一时间没法回答他。
他的腿虽断了,却不是没有知觉。
他感觉不到有没有好,只觉一股电流从那而起,猛窜上去,将他半边身体都电麻了。
第31章
江随舟对霍无咎的反应浑然未觉,只感觉到自己手下覆着的那条腿凉得厉害。
他试探着搓了搓,又在那腿上揉了几下。手心之下的肌肉硬得很,揉起来颇要费一番力气,不过似乎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暖和过来了一些。
江随舟的眼睛亮了亮。
“这样可有好些?”他抬头问霍无咎道。
却见霍无咎冷脸坐在那里,并没有说话。
……这是有好一些,还是没有好啊?
江随舟一时间没了主意,手下又替霍无咎揉了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骤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拽了出去。
江随舟一惊,就见那双浓黑的眼睛,正冷冷看着他。
“乱动什么?”霍无咎皱眉。
江随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去。
这……只是揉了几下他的腿,怎么就生气了呢!
江随舟一愣,才堪堪反应过来。
忘了……他现在腿上还有残疾,想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定然是捋到了虎须。
一时间,江随舟有点手足无措。
暗自懊恼的他并没注意到,床榻上的霍无咎费劲地撑着身体,微微侧了侧身。
旁边,孟潜山已经领着一众侍女,替霍无咎寻来了汤婆子,热腾腾地塞进了他的被子里,便一同退了下去。
江随舟也跟着站起身来。
“……抱歉。”他顿了顿,开口道。“我刚才并不是有意要碰你的腿。”
床榻上的霍无咎听到这话,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片刻后,他垂下眼,低声道:“没事了,去睡。”
江随舟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
虽然口气还是挺生硬的……不过,应该是不跟自己计较了的意思吧?
他不怕别人生自己的气,就怕这个祖宗。毕竟跟别人不同,这位祖宗生起气来,可是要人命的。
这么想着,江随舟应了一声,正要重新回到自己的榻上,又转身道:“这坐榻离窗子有些近,你去床上睡吧?”
霍无咎闻言,只闭上了眼,没回应他。
这就是不愿意换的意思了。
江随舟虽仍旧有些担心,却也没法强行将他搬到床上。见他身上的被褥厚重结实,想来会有些用,江随舟便没再坚持。
他回了床边,换下衣袍,躺回了被子里。
闭眼之前,他不忘提醒霍无咎道:“若是再疼,只管喊我。”
霍无咎没有出声。
江随舟早习惯了跟这个木头单方面对话,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眼。
而坐榻上的霍无咎,则一下都没有动。
直到床上的呼吸趋于平缓,想来是那人睡着了,霍无咎才抬手掀开了盖在他腿上的被子,顺便将那几个热腾腾的汤婆子拽了出去。
又厚又沉,捂着几个火炉似的东西,像是生怕烤不熟他的腿一般。
果然是孟潜山那蠢东西做的。
霍无咎不想承认,这般厚重的被褥,和热腾腾的一堆汤婆子所带来的全部暖意,竟比不上方才那只手,笨拙地在他腿上揉几下。
只是,那只手带来的感觉,又有些复杂,除了温暖,还增添了些别的东西,让他心下有些慌,想立刻逃开。
甚至因此吓到了靖王。
霍无咎面色不大好看,接连几个汤婆子都被丢出了被子。
一直到他碰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是刚才江随舟塞进来的。
他手下顿了顿,放过了那只小白兔子,将被子盖了回去,放任这小物依偎在他腿边,软绵绵地往他的身上渡来暖意。
但似乎又差了些什么。
片刻后,霍无咎试探着将手放进了被褥里,覆在自己腿上,揉了几下。
……根本没用。
第32章
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堪堪放晴。
江随舟一整晚睡得都很安稳。
他清早醒来时,云层已经尽散了,阳光映着湛蓝的天空,透过窗子,亮堂堂地照了进来。
江随舟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窗下的榻上。
便见那榻已经空了,霍无咎坐在榻边的轮椅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
“你腿还疼吗?”江随舟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就见霍无咎抬头看向他,淡淡道:“无事了。”
说着,他从榻上拿起了个白色的物件,抬手一抛。
见那东西直朝自己飞来,江随舟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但那东西却太软,径直从他的手中穿过去,软软地落在了他的床上。
江随舟一低头,就见是昨天孟潜山塞给他的汤婆子。
里头的热水早没了温度,唯独上头的绒毛,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度,像是谁的体温一般。
江随舟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淡淡道:“多谢。”
——噢,谢他的汤婆子啊。
江随舟的嘴角不由得抿起了两分笑意。
他就说吧,这霍无咎霍大将军的确是个极好的人。昨儿个孟潜山分明给他塞了那么多个汤婆子,他还记得自己给他的这个,甚至还会因此向自己道谢。
“不必。”江随舟的声音都染上了两分笑意。
就见霍无咎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然地收回了目光。
日头渐渐高了,江随舟翻身从床上下来。
虽说昨日是后主的千秋宴,今日百官休沐,但礼部却不能歇息。昨日宴上准备的一应事物,都需整理妥当,送去登记入册。
季攸虽说过,他身体不好,自可以不必去,但江随舟却不想让他给自己破这个例,只管去转一圈,看看可有什么要他做的。
他这般合计着,还想到了前些日子季攸借给他的书。
两本野史,并不厚,算算日子,也可以一并还给季攸。
这么想着,他便站起身,打算叫孟潜山进来。
却在这个时候,门被慌慌张张地撞开了。
江随舟抬眼看去,就见孟潜山跌跌撞撞地匆匆跑进来。
“王爷,出事了王爷!”孟潜山急匆匆道。
江随舟皱眉:“怎么了?”
便听孟潜山喘着气道:“礼部出事了!方才有朝廷的人来说,季攸季大人受人弹劾,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江随舟一愣。
“什么罪名?”
他记得季攸的生平,并不该有这么一件事。他此一生,虽没什么大建树,却也算顺风顺水。景朝灭亡之后,北梁原要招安他,他不肯,自此便辞官回乡,纵情山水了。
他怎么会忽然被抓?
就听孟潜山道:“刑部的大人说,是季大人贪墨皇上千秋宴的费用,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今早让人发现的!”
这就更不可能了。
江随舟皱眉:“已抓去刑部了?”
孟潜山直点头。
江随舟面色冷凝,抬手道:“更衣。”
孟潜山一愣:“王爷您这是……”
江随舟道:“我去刑部一趟。”
孟潜山闻言急得直跺脚:“您这是干嘛呀!如今礼部的大人们各个避之不及,唯恐官兵上门,您怎么上赶着要到那儿去?”
江随舟面无表情。
“别废话。”
孟潜山不敢违抗,只好上前来替他换衣袍。
江随舟目光沉沉。
他知道,礼部既然出事,那抓了季攸之后,必然要挨个捉拿礼部官员讯问。作为亲王,他主动前去洗脱嫌疑,并不算出格,也不会引人往别处怀疑。
而他想做的,自然不是洗脱嫌疑。
他想知道,原本没有出事的季攸,为什么会被抓。
是因为这本就是野史,与正史有所出入,还是因为,他穿越而来,与季攸有所接触,成了季攸生命轨迹上的变数。
——
江随舟要去刑部的消息早传了过去,他下马车时,刑部侍郎正候在门外等他。
见他下车,刑部侍郎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瞧着他走路打飘,弱不禁风地,还殷勤地伸手要来扶他。
江随舟并不给面子地侧身避开,由孟潜山稳稳扶住了。
“下官等候王爷多时了,王爷请。”刑部侍郎侧身笑道。
江随舟淡淡开口:“你我二人品阶一样,用不着多礼。况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受审的。”
刑部侍郎听到这话,忙笑道:“王爷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刑部正查这案子呢,因着王爷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并没如何插手此事,即便要查,也查不到王爷头上……”
江随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端。
“有些东西,本王经手过。”他淡淡道。“即便你们不察,本王也需亲自问问。”
听他这般说,刑部侍郎连连应是,将他请了进去。
前因后果,不过是起寻常的贪墨案。礼部拿到的款项,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数额几何,用在哪里,账上都有登记。但今早清理收尾时,却有人忽然发现,宴上的陈设布置,许多都是金玉其外,以次充好,总共清理下来,竟有一笔不小的出入。
“咱们刑部大致核算了一番,季大人贪污的,至少这个数啊!”刑部侍郎冲江随舟比划了个四。
“直说,别跟本王打哑谜。”江随舟冷声道。
刑部侍郎讪讪道:“至少四千两。”
四千两,虽不算极多,却是在后主的生辰宴上动土。贪污贪到了后主头上,虽只四千两,但对寻常官员来说,已是轻则流徙,重则斩首的大罪了。
江随舟没有言语。
那边,刑部侍郎还在喋喋不休:“王爷不必担忧,此后刑部即便去王爷府上探查,也只例行转一圈罢了。这事主要出在季攸身上,跟王爷没什么关系……”
却听江随舟淡淡道:“本王需见季攸一面。”
刑部侍郎一愣,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
“这……季攸此时正在被关押……”他为难道。
江随舟神色坦然。
“有一批原料,是本王接的手。”他说。“这件事,本王需私下问一问他,才算安心。”
听到这话,刑部侍郎大概懂了。
那季攸是贪了污,但想来靖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估计在陛下千秋宴这事上,靖王也不大干净,才会这么着急地赶到这里来,还要私下盘问季攸。
不过,刑部侍郎早接到上头放的话,今天这件事情,就是要把季攸收拾掉。那么,想来靖王殿下想将自己背的账甩给季攸,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靖王殿下皇亲国戚,即便贪点银子,皇上又能说什么?
这么想着,刑部侍郎也放下心,勉强答应下来,带着江随舟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牢房中关押的罪犯,大多是尚有嫌疑、还在审讯者,或是罪行较轻的。因此,刑部大牢与朝廷的天牢相比,戒备并不那般森严,环境也要好些,四下的牢房还有极小的窗子,用以透光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