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总没机会为将军肝脑涂地,还是令人十分手痒。
听到霍无咎这么说,魏楷的双眼都泛起光来。
便听霍无咎道:“城内的弟兄们,如今都闲着吧?”
魏楷连连点头。
“未得将军命令,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属下已经安排他们隐于临安市内,将军若有吩咐,属下第一时间便可联系到他们,”
霍无咎嗯了一声。
“那这几天,想办法给庞绍找点麻烦。”
魏楷一愣。
这……将军不下命令则已,一下命令,就这么带劲儿?
他愣愣看着霍无咎,一时间连回应都忘了。
便见霍无咎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让你们去刺杀他。”霍无咎脸上流露出两分嫌弃。
魏楷眨了眨眼,结结巴巴道:“那……将军说的找麻烦,是什么样的麻烦?”
霍无咎转开目光,淡淡命令道。
“他手中当有不少给江舜恒做的差事吧?让他办砸一两件,要是重要的,能闹到江舜恒面前的。”
魏楷直勾勾地点了点头。
霍无咎淡声道:“去吧。”
魏楷便跟着李长宁一并退了出去。
霍无咎神色平静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尚少,但却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庞绍既要给江随舟找麻烦,那他也可以想些办法,给庞绍找麻烦。
战场虽大,但有些不起眼的小风,却能决定整场战局。
只要控制得住这些风往哪里吹。
霍无咎淡淡收回目光,从床榻边拿起了一本书,皱起眉,费劲又认真地研读了起来。
正是昨日,被他以“无聊”之名丢在一旁的那本极晦涩的书。
——
临安雨多,没晴几天,便又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临安城下雨不稀奇,但这回这场雨,却下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为,这雨将皇宫北面的宗祠冲垮了。
那宗祠可是前两月才开始盖的,尚没有完工。这雨来得凶猛,将这近两个月所搭建的宫殿毁得七七八八,几乎成了一堆废墟。
这可是大忌讳,是天大的不吉利啊!
宗庙里头供奉的都是大景的历代皇帝,那可是朝廷的根基,是比皇宫还要紧的地方。因着大景南迁,皇上心怀壮志,还专门将宗祠盖得坐南朝北,就是为了让太祖太宗亲眼看着自己收复失地,剑指邺城。
结果,邺城还没收复呢,这宗庙却塌了。
一时间,民间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到了压都压不住的状况。人人都说,大景恐怕气数要尽了,连街头巷尾的孩子,都编起了景灭梁兴的童谣。
后主大发雷霆,朝堂上乱成一团。
而靖王府,则是一片与府外截然不同的安宁。
这日施过针后,霍无咎的腿已经可以轻微地动一动了。
动的幅度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因着伤口未愈,所以更不能轻易挪动。但于他而言,却是证明李长宁的药起了作用,一时间,房中几人皆屏息凝神,喜上眉梢。
唯独床榻上的霍无咎神情淡然。
他一边试着动腿,一边淡声问道:“宗祠那事儿,你们做的?”
魏楷嘿嘿一笑:“是了!将军不是说,要给庞绍找些能闹到狗皇帝面前的麻烦吗?城内的兄弟们打探一番,修宗庙就是庞绍在做的最大的事儿了!本来属下还有点没底,但统领那帮弟兄的队长是个机灵的,跟属下打包票,说一定能办成!”
霍无咎抬眼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夸道:“胆子挺大。”
魏楷知道自家将军平日里目下无尘的,鲜少见他有笑模样。他这幅神态,那就是对他们办的事极其满意了。
他笑道:“也是庞绍那老东西胆子大,连盖宗庙的银子都敢贪,盖起的墙都是空心的,用料也差,弟兄们不过混在劳力之中,动了点小手段,就让那些宫殿都被雨冲塌了!”
李长宁听到这儿,在侧笑着插嘴道:“想必是那位庞大人常年生活在北方,不晓得江南的雨水有多厉害,才敢在建筑上吃亏空。按他这样盖啊,即便诸位不动手,想必那宗祠都撑不了几年。”
说着,他与魏楷一起笑了起来。
霍无咎跟着点了点头,接着抬手,打断了魏楷的笑声。
“事办好了,但不能掉以轻心。”他说。“让他们注意好庞府的动静,庞绍吃了亏,定然会有所反应。”
魏楷笑道:“将军放心,属下早安排妥了!”
霍无咎嗯了一声,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安隐堂的正屋人进人出的,一派秩序井然。
——
江随舟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线报。
他没想到,历史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在史书记载里,南景朝廷虽说腐败,但从没有发生过因腐败而导致宗庙垮塌的事。
不过,这对江随舟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平日里庞绍虽说无法无天,却不会将贪污之事闹到后主面前,他哄好了后主,再背着后主捞钱,即便捞得再多,也不会让后主知道。
但这次,他贪污之事居然让后主发现了,并且,还是因为弄塌了后主放祖宗牌位的宗庙。
因着这事要紧,虽说宗庙不是庞绍着手盖的,却全由他监察负责。宗庙一塌,后主立马要派人查,废墟就堆在那里,庞绍即便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法在这时颠倒黑白,推卸责任。
打后主登基以来,这时庞绍头一次在他面前出状况。
后主对庞绍发了很大的一通脾气,甚至连带着几个庞绍的党羽都被革职查办了。最要紧的是,原本后主对庞绍百般信任,朝中的大事小事全都放心地交给他来办,如今这层信任,却出现了裂痕。
这是江随舟最愿意看到的。
他翻来覆去地将那线报看了几遍,只觉是上苍开眼,降了这么一场大雨。
不过……
将线报收起来之前,他将目光落到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段话上。
庞绍被革职查办的党羽中,有好几个都是吏部的官员。人被革职了,位置便空了下来。
平日里官员调任之事,后主都是让庞绍安排,但如今犯事的是庞绍,后主便没了主意。
于是,他便按着齐旻的上书,提拔了好几个非庞党的官员顶上了空缺,其中好些个都是岁数尚轻的、前些年的新科举子。
江随舟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齐旻没存半点私心,这么做全是为着景朝的江山。但他这人因着资历高、脾气差,说话做事便颇为直接。
他本就一直在大张旗鼓地跟庞绍作对,但因着庞绍势大,便使得他一直没什么成果。但从陈悌被定罪开始,庞党接连遭受了好几次打击,便在这个档口,齐旻占了上风。
江随舟摩挲着信纸的边缘。
他知道,之前的种种失败,对齐旻来说,反倒是他的烟雾弹。庞绍知道他雷声大雨点小,便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如今,齐旻侵犯到了庞绍的利益,成了那个顺势落井下石的人。
那么,即便齐旻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庞绍也会生出动他的心思。
史书上,齐旻便是非正常地死亡。
在景朝被灭之前,他被从府中搜到了勾结北梁的信件,于是被诛了九族。一直到后世,史家都对齐旻是否真的投梁存在争议。
如果是真的,那便罢了,但若是假的……
那这件事,很可能因为蝴蝶扇动翅膀,而提前发生。
——
江随舟这天黄昏时到霍无咎房中时,霍无咎正自己坐在床榻上看书。
他似乎不太需要江随舟每天来陪他了,不过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协议,谁都没提这件事。
反倒每日会颇为自然地共处一段时间。
见着江随舟在床榻边坐下,霍无咎抬眼看向他,问道:“有好事?”
江随舟面带愉快的神色,淡笑道:“确实有。”
说着,他拿起了床榻边的书册,一边翻,一边道:“听说了没?这两天下大雨,把皇城北边的宗庙冲塌了。”
说着,他挑眉看向霍无咎。
他面上愉悦的神色太过明显,让霍无咎都忍不住提醒他:“那也是你家的宗庙,供在里头的,也是你的祖宗。”
江随舟不以为意。
“不是才盖到一半,牌位都没迁进去么?”他道。“况且,那是庞绍弄塌的,太祖太宗若要怪罪,也怪不到我这个幸灾乐祸的人的头上。”
霍无咎闻言顿了顿。
还真不是庞绍弄的。归根结底,这事儿还是他干的。
不过,他霍无咎连江家的江山都放肆地打了,多记一笔毁人宗庙的仇,也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江随舟带着笑的声音又开了口。
“若这样算的话,你是嫁进本王府上的人,也算入了本王的族谱。这毁宗庙的仇,本王帮你一并记在庞绍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随舟:既然嫁来我们江家,那我们江家的祖宗也是你的祖宗。
霍无咎:那是你的娘家,不算。
江随舟:?
第50章
江随舟这话脱口而出之后,便被自己吓得心里一咯噔。
果然是霍无咎对自己和颜悦色太久了,这会儿气氛又安宁,使得他一时间说话不过脑子,居然跟霍无咎开起了这样的玩笑。
江随舟面上一派镇定自若的淡笑,心下却紧张地崩成一团,在书册后偷眼去看霍无咎。
便见霍无咎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眼。
仍是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眼睛,没什么情绪,眉心舒展,似乎没有生气。
接着,他居然勾起了一边唇角,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那还真是深仇大恨。”霍无咎说。
不知怎的,江随舟总觉得那“深仇大恨”四个字带着几分他听不懂的深意。
不过,他也没顾得上探究这个了。
他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霍无咎,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
这之后,江随舟便日日盯着朝堂上的动静。
徐渡手下的死士派出去了小半,还有近十个人留在京城。这几日,这些人源源不断地给江随舟送来线报,结合着朝堂上的官员送来的消息,便是江随舟如今能获取的全部信息。
他将送到他手里的每一条信息都逐字逐句地细细看过,记在心里,试图从朝堂上下的种种表象中,分析出庞绍的动向。
果然,没几天,朝中便有个官员同庞绍搭上了线。
这官员并非庞绍的党羽,在此之前与庞绍也几乎没有往来。但是这几日,他们二人之间的来往忽然变得极其频繁。
但是,因着庞绍过于警惕,无论是与对方密会还是互通有无,都没让江随舟手下的人查出与他有所往来的是哪个官员。
江随舟只得结合起自己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来分析。
但是,在这段时间被庞绍陷害的官员不止一个,其中的帮凶更是数目众多。江随舟兀自思量了许久,也没有确定庞绍究竟在筹划什么。
于是这一日,他将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中。
顾长筠虽不如徐渡那般稳妥,但头脑却极机灵,且过目不忘,在他穿越来之前原主收到的所有信息,他都记得。
待他赶到自己房中,江随舟便将下人们全部清了出去,只留下顾长筠一个人。接着,他便拿出了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和线报,与顾长筠交谈起来。
他们手中拿到的消息颇为复杂冗长,处理起来也并不容易。
于是,孟潜山一早被赶出了江随舟的房,便百无聊赖地抄手候在廊下,一直从清早,等到了正午,直到李长宁都给霍无咎针灸完毕,提着药箱与魏楷一同从霍无咎的房中出来。
孟潜山眼尖地看见了,索性闲来无事,便打算上前去送一送二人。
却没想到,这两个人朝着他来了。
行到他面前,李长宁笑道:“孟公公怎的在房外头站着?”
孟潜山笑着应道:“王爷房中有人呢,吩咐了让咱们在外头等一会儿。”
李长宁笑着点了点头,道:“方才霍夫人恰好看见您了,似有话要问您,让小的出来时,顺带请您过去呢。”
孟潜山心里一咯噔。
王爷在房中见顾夫人,霍夫人传他去问话?
孟潜山心下一悚,只觉没好事。
他笑着应了声,便匆匆赶到了霍无咎的房中。
这两日雨刚停,天还阴着,因此房中光线也不大好。霍无咎这会儿正靠在床架上,被子刚盖到腰,这会儿正翻着手里的书玩儿,并没有看。
孟潜山连忙上前行礼。
“霍夫人,您有事喊奴才?”他笑道。
霍无咎没抬眼:“在院子里站着干什么?”
他声音虽很平静,但总觉得比往日要凉几分。孟潜山心惊胆战地打马虎眼:“王爷见客呢,奴才便出来透透气……”
霍无咎手下把玩书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一早看见了的,来的人是顾长筠,顾长筠一来,江随舟便将房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一早上,连扎针的疼都没感觉到,只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劲儿,扯着他的魂魄,将他的神思拉扯到了安隐堂的正屋。
他烦躁极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
分明已经知道了靖王对他没有半点旁的心思,全然是自己的误会。况且,靖王本就有妾室,跟自己这样以妾为名作掩护、名不副实的“妾室”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