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挽着裤脚,在近海处用铁叉捕鱼。
陆尚平两只鹰隼般的眸子一刻不停地巡视着海面,每一条经过的倒霉鱼儿都逃不出他的视野。看见一条青占鱼游过,忙呼唤纪檀音:“乖孙!”
纪檀音敏捷地向下一扎,铁叉的尖端不偏不倚地穿透鱼鳍,他弯腰将挣扎的鱼儿握在手里,大喊:“谢无风!”
无人答应。陆尚平扭头一看,气不打一出来,呵斥道:“劣徒!”
只见岸边放了一张藤条椅,一名男子惬意地躺着,面上倒扣一本被海风翻动得咔擦作响的书籍。藤椅左侧摆着一只木桶,里面有几条拼命摆尾的海鱼。
“师父,你这又是乖孙又是劣徒的,辈分可不对,那我和阿音不是乱伦了吗?”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从书籍下响了起来。
陆尚平涨红了脸,一时仿佛被难住了,纪檀音道:“你少胡言乱语,快接着!”
他把捕到的青占鱼用力一抛,几颗水珠随之飞溅,即将砸到藤椅时,谢无风听声辨位,将木桶提起,稳稳停在半空中的某一处。
“噗通”一声,鱼儿入水了。谢无风放下木桶,继续打瞌睡。
日光逐渐变成柑橘色时,陆尚平提着捕来的鱼虾率先归家,走之前又和谢无风吵了一架,得胜而归。
纪檀音赤脚在沙滩上徘徊,细密绵软的沙子嵌在趾缝间,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在等梁春的船。
“你为什么总惹陆伯伯生气啊。”他走到藤椅旁边,把谢无风盖在脸上的书扯下来两寸,盯着他的眼睛问话。
“习惯了。我不和他吵,他还不舒服呢。”
看纪檀音不信,谢无风又道:“你也该跟他拌拌嘴,保准他长命百岁。”
无稽之谈。纪檀音拿起那本用来遮光的册子,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谢无风即刻坐起来,握住纪檀音的腰将他拽到自己腿上,随后惩罚似的捏捏他的耳垂,低声笑道:“最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不堪重负的旧藤椅发出酸涩的声响。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子搂搂抱抱地躺在狭窄的藤椅上,即使四周无人,只有海风与海鸟,也让纪檀音觉出几分难为情。
“谢叔叔!纪檀音!”梁春的小渔船终于到了,远远地,他摇动长篙跟二人打招呼。
梁春是个木头脑袋,至今仍不知谢无风到底与哪家姑娘结了亲,每次来赤尾屿,都要旁敲侧击地跟纪檀音打听。
纪檀音听见呼唤,急忙从谢无风腿上跳下来,迎着落日疾奔,边跑边问:“梁春,有我的信吗?”
梁春将渔船拴在岸边一块棱角锋利的尖石头上,笑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封黄纸写就的信件和一个方正的红木盒,对纪檀音道:“这是一个侠女姐姐送来的,说是仙鹤宫的人,仙鹤宫是什么地方?”
“中原武林中一个传递消息的组织。”纪檀音手忙脚乱地展开信纸,孔玉临整齐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他笑了,一边读信一边沿着沙滩踱步,夕阳温暖地照在后背上。
“买盐,买草药,收信咯!”梁春一路吆喝着,往村子里走。
“写了什么?”谢无风从藤椅上站起来,抓了一把沙子打在纪檀音光裸的小腿上。
纪檀音折返回来,把红木盒递给他,明亮的眼眸里充满喜悦,欢快道:“二师兄调制了一颗妖木之毒的解药,叫你试一试。”
谢无风与这剧毒相处多年,早已不抱什么解脱的希望,何况孔玉临不通医术,只是按着方子照猫画虎,这丸药的效用实在让人怀疑。不过纪檀音这样激动,他不忍心拂了对方的好意,郑重收下,点头笑道:“代我多谢他。”
纪檀音揪着谢无风的衣衫,把他推到身前遮挡光线,脑袋顶着他的肩膀,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啊!”他突然叫了一声,一脸讶异地望住谢无风,语无伦次,“你……那个,卫阳王……他当皇帝了!”
谢无风一怔,他自然也吃惊,但当初在梁家村遇见王府的管家时,他已有所预料,因此不像纪檀音那般骇然。
纪檀音一目十行,草草翻过一页,孔玉临似乎对此事颇感兴趣,笔墨不少,他向谢无风转述:“四月前先皇薨逝,太子即位,一月前,太子自愿让贤,将皇位传于卫阳王,如今卫阳王登基了,还要改年号呢。”
听到“自愿”二字,谢无风嗤笑一声。
“新皇减免税负,兴修水利,肃清朝政,重用鲁宁党官员,将大太监严嘉虚交由刑部治罪,还将早年的侍妾谢氏追封为贵妃……”纪檀音越念声音越低,最后停下了,悄悄地瞥了谢无风一眼。
谢无风面容平静,但纪檀音能感觉到他的愤怒,那愤怒是不动声色的,带着一丝无助和伤感。看到他眼圈泛红,纪檀音心痛难忍,伸开双臂抱住他,安慰道:“你别伤心。”
“不伤心,”谢无风的嗓音不似平日那般慵懒,反而因为压抑情绪而变得有些干涩,他笑了笑,“阿音投怀送抱,我怎会伤心呢。”
两人静默一阵,谢无风揉揉他的发丝,问:“你师兄还写了什么?”
纪檀音收紧手臂,用力地箍了他一下,退后一步继续翻动信纸,道:“还有西番教……”
“西番教如何?”谢无风很感兴趣地问,试图把往事从眼前挥开。
纪檀音道:“安措教主力排众议,废除了教中延续数百年的规矩,从今往后,历任圣女无需再服用驻颜水,若遇到相爱之人,可与之成亲,只是必须放弃教主之位。”
谢无风赞同:“正该如此。”
纪檀音接着念道:“武林各派继续追捕朱月阁余孽,四大长老已伏诛,其余被花月影以九转阴阳草控制的阁中子弟,杀人众多者处死,罪孽轻微者由公谦老儿解毒后,送入少林寺中悔过。花月影的侍女明烟如今关在恒山派地牢中,她向知春师太交代了花月影的全部阴谋,提及花月影幼时,因其父不喜她是女子,便时常扮作儿郎,千方百计讨爹娘欢心……”
花月影缘何会变成今日之恶魔,也许有二三隐衷,但纪檀音永远不会关心,也不会原谅。孔玉临显然也对其甚为唾弃,一笔带过之后,细致地讲了自己的近况,又叮嘱纪檀音和谢无风好生过日子,来年清明回问灵峰小住。
纪檀音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折好信件,道:“二师兄一切都好,他的《河西异闻录》已写了一半了。”
“你二师兄是个能人。”
“他还说,让我们好生过日子,若你对我不好,他要来找你麻烦。”
“我何时对你不好?”谢无风坏笑着掐他的后腰,“每回你说轻些就轻些,你说重些我便重些……”
火红的夕阳落到了纪檀音的面颊,他有些紧张地瞟了瞟左右,叱道:“谢无风,你浑蛋!”
“那不妨再浑蛋一次。”谢无风上前一步,轻柔地吻了他。
“纪檀音!谢叔!陆爷爷喊你们回去吃饭!”梁春的大嗓门在村寨中响了起来。
“知道啦!”纪檀音也高声回答。
溶溶的海面荡漾着金色波光,微风在房舍之间穿梭蛇行,到了沙滩上,终于畅快地吹了一回。两个人影牵着手,沐着风,在浪涛声中,渐渐远去了。
※※※※※※※※※※※※※※※※※※※※
虽迟但到(?)
他们很幸福,也希望大家幸福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