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廿沉默了一会儿。
不加玺印,那也算不上完整的圣旨。
但如若只是想要楚朝颐的字迹,大可不必让他拿圣旨,寻常的练字的纸布要多少有多少。如若是想收藏圣旨绢帛的做工……这种东西好得到的很,先皇还在的时候师门里就接过多道圣旨,师兄有能耐弑师,不可能连拿几卷圣旨绢帛的能耐都没。
“属下斗胆,敢问大人何故要这些圣旨?”
“当然是好玩。收藏当朝天子写在圣旨绢帛上的错别字不好玩吗?”傅桢云淡风轻的反问道,“而且第一个任务就是试试你的能力,加上你现在右臂还是断的,我倒想让你直接帮我干活,关键你的义肢现在能用吗?”
傅廿:……
一经提醒,傅廿才想起来自己的右臂还没好。
“断着手来找我干活还债,我还以为你碰瓷来了。”
“属下遵命。”为了不听傅桢叨叨,傅廿先一步抢答。
虽说遵命,可他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不偷楚朝颐的东西,同时完成任务。
前主仆情谊和风月爱恨傅廿分得清。后者他对楚朝颐的确多有怨恨,但前者,楚朝颐的确没亏待过他半分。
“半月之后,我会去找你。”傅桢躺回吊床上,闭上眼睛,“这半个月我有别的事,如若任务提前完成了自己想办法先藏着。现在你可以走了。”
“遵命,属下告退。”傅廿说完,朝着地面大步走去。
石阶踏上去都是扎实的,至少石阶下面肯定没有暗室。石壁他也摸了一圈,也是实心的。
走到地面上之后,傅廿决定还是在院子里探查一番。
上次,托傅桢找浸寒参的时候,那本奇怪的书傅廿还记得。
趁着夜色,傅廿先是把主屋查了遍,毫无收获之后,再转战地面上的书房。
其实他没报多大希望,毕竟地下似乎才是师兄日常起居的地方。
然而搜查到书房角落的时候,傅廿还是找到了一点线索。
他从灰尘里捡起来了一本书。
和上次那本一样,书皮上没有任何题目。
屋内昏暗,傅廿草草的翻了一下,只看清里面也是插画配文字的样式,便草草收进袖中。
应该是上次见到的那本,里面写的如何让死去的遗体…长久不腐,甚至是能保持生前原状。想到那日看见的惊骇内容,傅廿心里一沉,加快脚步,朝着回宫的方向赶路。
得在早朝之前的时辰赶回房间,装作病弱的样子躺回塌上。
一路上还算顺利,一直走到太医院附近,也没遇见难缠的侍卫,右臂的伤口也没有加重的痕迹。
溜回太医院内,夜色依然不减,傅廿瞅了一眼院内的日晷,松了口气。
还早,早知道再在傅桢府上多搜查一会儿了,傅廿如是想到。
他蹑手蹑脚的朝着屋内走去,还没走到,大老远,傅廿就听见药童的哀嚎,“陛下饶命,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连侍卫去哪儿了。小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陛下?
傅廿停下蹑手蹑脚的步伐,就地找了一处草垛蹲下,安安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大半夜的,楚朝颐怎么会来?
原本傅廿还庆幸一路顺利,这到家门口了,突然一盆冰雹。
蹲了好一会儿,傅廿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紧接着,便是药童的抽泣声。
傅廿还是决定光明正大的回去,如若遇见楚朝颐,便说方才去茅房,不然长时间不回去,更引人怀疑。
想到这儿,傅廿揣了揣怀里的那本书,脸不红心不跳的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果然,药童还在抽泣。
“你去哪儿啊……”
傅廿还没迈进门口,就听药童呜咽的声音带着哭腔,问道。
“茅房。见你在休息没打扰你,是有人怪你了吗?”傅廿问完,环顾了一圈儿,除了他和药童,找不来第三个人。
只见药童摇摇头。
可是傅廿方才明明听见药童喊了“陛下”,不可能听错,而且方才,的确有人在和药童说话。
他将信将疑的躺回榻上,静待良久,也没听见有除了药童之外的动静。
傅廿这才坐了起来,从怀里拿出那本从傅桢府上“不请自取”的书。
屋内无灯,傅廿只能借着月光阅读。他一向习惯夜视,光线昏暗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结果一打开,傅廿就被书内的插图镇住了。
上面画的……
很多人交缠在一起的画面,且惟妙惟肖,尤其是神色,勾勒的无比细致。这等淫.乱之事……傅廿赶紧手足无措的把书合上。
怎么会是这种禁书?
手忙脚乱藏书的时候,傅廿发觉到书内掉了一张纸条。
他捡起来,凑近上面的字。
【给爱乱翻别人东西的小朋友一点点教训,想借东西需要告知我,不可以自己乱拿】辨认了很久,傅廿才辨认出傅桢写的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把字条攥紧,低头沉默。除了恼怒,还有一种无名的挫败感。
离开师门这么多年,还是技不如师兄,连这点小事都会上套栽跟头。
方才走得急,傅廿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这遭,甚至不确定是傅桢提前预料到他会翻,还是说在暗处看着他偷完书后,再暗中掉包。
傅廿沉闷的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把字条一点点彻底撕成碎片,再蘸了些水,确定墨迹彻底模糊之后,才扔进痰盂内。
躺回榻上,傅廿看了看手边的那本禁书。
白日想办法烧了吧,这种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可是大罪。想到这儿,傅廿抓起那本禁书,准备压在褥子下。
刚坐起来,突然,傅廿感觉到门口传来提灯摇曳的光线,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那本禁书压在背后,装作平安无事的躺好,尽量调整好呼吸。
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只能通过提灯映出来的剪影判断,有人在不断朝他走来。
剪影中,只能看见是个成年男子的身躯,身上的着装繁重,头顶带着繁琐的毓冕。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红包掉落=-
第30章
这身朝服……
傅廿瞬间反应过来来着的身份,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脚步声几乎是停止在身侧。
闭着眼睛,傅廿也能感觉到风灯的光线在他身侧停下,呼吸声也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傅廿还是不敢动。
明明楚幺来的那次,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当场抓包……这次对来者的身份已经基本猜到了,反倒不敢睁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呼吸声依旧萦绕在身侧。
以往装死数个时辰都不是难事,现在却是多躺一秒都是煎熬。
躺了半晌,傅廿决定先发制人。
不请自进是贼,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抓贼总不算错……
想到这儿,傅廿立即弹了起来,一把抓向身侧的人,死死地掐住不肯松手,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幽幽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不装睡了?”
沉稳冰冷的声音,傅廿吓得赶忙收回左手,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真的是那个男人……
他怎么来了?他这儿做什么?要是站起来行礼,那本书……想到这儿,傅廿赶忙侧身探了探被窝里的那本禁书。
还在,傅廿暂时松了口气。
“属下无意冒犯,”说完,傅廿又把左手向里收了收,“参见陛下,您,您怎么来了。”这次傅廿不是装的,是真的一时间吓到话都说不囫囵,说完之后,磨磨蹭蹭的起来行礼,实则是把那本禁书往被子里又一次掖了掖。
“这宫里还有朕来不得的地方?”穿龙袍的男人开口的声音不急不缓,语气没有起伏,听着就骇人。
傅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对方没有让他免礼的意思,傅廿费劲心思,才在榻上跪好的同时,把书本藏在被子里。他身上原本就有伤,起身行礼慢一些还算符合常理,只要面前的人不突然掀开被子,还是能瞒过去的。
跪好之后,傅廿死死地低着头,等着面前的男人发话。
沉默间,突然,一块金属摔在傅廿面前。
看见师兄给他的腰牌,傅廿一惊,呼吸都滞了半拍。
楚幺果然把这块腰牌上交了……
宫内侍卫和外臣有所联系,往轻了说是入宫前就是朋友,照应而已,往严重了说,就是私通,甚至是谋反,是死罪。
“有人称在你身上搜查到了这枚腰牌。勾结宫外势力,原本应当直接定罪,甚至立即问斩都不过分。朕念及你有伤在身,动弹不得,大有可能是被人污蔑,便亲自来探查……”说到这儿,楚朝颐刻意顿住。
傅廿这才察觉到,这间屋子并不止他和楚朝颐两个人。
只要他敢乱动,大有可能会直接被毙在原地。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动了,甚至还能溜出太医院,方才回来之后还能来拿不红心不跳的装睡,”楚朝颐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说完,推了一下榻上的腰牌,“上一位在承元殿当差,且敢私通外臣的侍卫,结局是车裂示众。”
“属下不敢私通外臣,”傅廿赶紧接话。
被车裂示众的这位叛徒,行刑的时候傅廿也在,当初反叛的证据是傅廿上交的,他口口确凿这位是试图勾结外臣的叛徒,楚朝颐便毫不犹豫的赐刑。今日他的证据是楚幺上交的……
后面的话傅廿还没编好。
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既然来质问他,说明肯定是不确定他是否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而且只说了他溜出太医院,说明对方大概率不知道他出宫又回来的事情。
“这块腰牌…是属下捡到的,看着精致,动了取之不道的财心,才收在身上,属下知错!”编完后,傅廿又伏低了几分,“属下自知道德败坏,贪图不义之财,但私通这种事,属下真的不敢。”
说完,傅廿感觉到冷汗已经浸透了大半衣服。
捡了地上不属于自己的财物私吞,罪名可比私通外臣轻太多了,前者最多挨打贬职,后者最多留个全尸。
“嗯。”楚朝颐示意自己听见了。
傅廿又接道,“方才属下的确溜出太医院,去,去……”
后半句傅廿没想好怎么说,一时间急的额前的汗水染湿了一小块床褥。
如若出宫没被发现,应当还有可能糊弄过去,虽然傅廿知道,面前这个人并不好糊弄,甚至方才他说的话,傅廿都不指望对方全信。
“李公公,”楚朝颐没再理会他,朝着屋外喊了一句。
即刻,李公公便快步进来,猫着腰站在榻前。
楚朝颐板着脸,继续命令道,“把他被子掀开,里面多半藏着他私通外臣的证据。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还能怎么狡辩。”
傅廿一动都不敢动。
那本书……
的确算不上反叛的证据,可想到里面的画面……傅廿咬牙,还不如是反叛的证据直接斩首痛快。
他看着李公公面色严肃的掀开被子,轻而易举的找出了那本没有标题的书。
“回陛下,奴才找到——”
傅廿这次真的急了,趁李公公还没打开,赶忙打断,“属下真的不敢私通外臣,这本书……只是属下消遣时间看的闲书,并非是——”
“读出来里面写的是什么。”楚朝颐没理会他焦急的语气,继续朝着李公公命令。
傅廿没再接话,尽量跪的稳一点,目光一直偷瞥了李公公。
只见李公公打开那本书,原本严肃的面色瞬间变了,紧锁着眉目,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朝颐见李公公不仅沉默,神色也怪的很,面色更加不悦。
“这,这……陛下恕罪!”李公公赶忙跪了下来。
过于大逆不道的内容,读出来的确不合适。楚朝颐也不为难李公公,直接上手拿过了那卷书。
打开扉页的时候,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不禁抽搐了一下。
傅廿连呼吸声都是压着的。
瞥见楚朝颐尽量面不改色,但还是频频蹙眉,傅廿就意识到,书内的画面肯定比他想象的还不堪。
这一生也重来得了,傅廿想道。
等着楚朝颐翻完这册书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
楚朝颐翻到最后一页,合上书,狠狠地把书摔在榻上,发出的巨响甚至有点刺耳。
他不敢抬眼去看楚朝颐的表情,但大抵能猜到是怎样的震怒。
“让楚幺去正殿外面先跪着,连这种事都敢不查明就谎报。”楚朝颐缓了好久,才尽量压住怒气对身边的大太监下令,“刑部的和影卫也撤退。”
傅廿心里一沉。
原来是起疑他勾结外臣,原本是来问罪,加捉拿他的……
“那他……”
楚朝颐知道李公公想说什么,颠了颠手上的书,叹了口气,“高估他了。”
傅廿:……
的确,这本书配上他刚编的内容,的确符合“道德败坏”的形象,让人不信都难。
“奴才遵命。”李公公听完大概也懂了,绷紧的身躯放松下来了几分。
只是李公公刚走到门槛,又被喊了回来。
“等一下,”楚朝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李公公,“让刑部的人离开就行,把绳索和镣铐都留下来。”
傅廿一怔,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是不敢说话,只能跪在原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