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廿这么趴着,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大太监李公公一直站在塌前,还有侍卫把守着各处门窗。
更别说来往的宫女替楚朝颐喂药擦汗。
十几双眼睛都看着他,实在有点插翅难逃。
不过傅廿一向耐心好,等到药效结束,李公公命他走的时候,或许有机会逃过众人的眼睛。
再此之前,傅廿会安安静静的趴在这儿。
静静的趴在这儿不知道多久,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傅廿感觉到面前男人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不是刚来时那么急促,咳嗽也渐渐减轻。不知道是方才喂进去的汤药起了效,还是别的原因。
不过身上的汗水和薄红却是迟迟未退,皮肤也是烫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傅廿还是稍微大胆了一点,抬头凑近楚朝颐耳边。
容貌比他刚离开的时候更加凌厉了些,五官自然是好看的,只不过这幅凶相,沾染了红晕,锋利中带着破碎的美感,说不出来的诱人。
如果抛开前尘往事,傅廿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问题是抛不开,看着这张脸久了,傅廿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火气,心神不宁,连软和的床褥都觉得烫人,巴不得赶紧爬起来。
外面天色大黑的时候,傅廿才听见太医再次进来。
“李公公,陛下还是没醒吗?”
“没醒。奴才刚才试了温度,没方才那么烫了,呼吸平稳了些。”
他看着太医跪下来摸了楚朝颐的脉象,又探了探其他几处经脉。
“稍微有所好转,药还是一个时辰喂一次。既然陛下呼吸正常了,安神香里加半钱静定草,强制让陛下好好休息。”
“奴才这就去准备。”李公公说完,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把楚幺传过来,让他备好解药再进来。”
傅廿听见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
陛下需要靠镇定药物陷入沉睡的时候,除了侍卫和大公公,最贴身的影卫也必须在身边。
以往,这个人都是傅廿,从来没有别的影卫有机会接这个差事。
楚幺这个人傅廿记得。也是楚朝颐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在府上的。
傅廿记得他楚幺身手了得,虽然比他差得远,但已经是影卫队里非常出挑的。人也忠心,四肢健全,样貌还讨喜。一直以来都是陛下重用的对象,尤其是楚朝颐登基后,原来一直是他的差事,都渐渐地转交给了楚幺。
果然,他走了之后,这个贴身的差事,也轮到了楚幺。
不到一刻,傅廿听见房梁上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只有一两步就停止了,但还是能捕捉到。
行动这么沉重,要是去暗杀别人,早被识破了。傅廿虽然没回头,但内心还是嫌弃了一句同行的业务能力。
只是傅廿没想到,前脚还笑别人,后一步就嗅到了安神香里混的静定草的清香。
完了。
如若想不受到静定草的影响,必须提前服用解药。
不到一刻,傅廿就感觉到头脑发昏,他赶忙爬起来,试图向身边的李公公讨要解药。
刚爬起来上半身,傅廿就听见低声的呵斥。
“趴好。”
傅廿想说话,但是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遮又是不允许去掉,也一时半会儿徒手摘不掉。
除了干着急,傅廿做不了任何事情。
昏昏欲睡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傅廿想用左手画字,刚画了几笔,见着李公公没反应。
傅廿这才想起来,李公公认得字十分有限,以前傅廿还帮李公公代笔过家书,现在写字,李公公大概率是看不懂的。
……傅廿心急如焚,却只能任由睡意一点点剥夺理智。
反正这些公公们看见他睡着,总能反应过来是焚香所致,从而把他抬出大殿。
楚朝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即便丢人,也不至于丢人现眼到陛下面前。
这么想着,傅廿释然了许多。
睡意彻底席卷的时候,傅廿还保持着对面前的男人一脸厌恶。
——只是闭上眼睛后,傅廿完全没看见他自己无意识的,朝着熟悉的颈窝里用脑袋蹭了蹭,蜷卧着身子,像条乖顺的大犬,一声不吭的窝在主人身边陷入沉睡。
傅廿的抗药抗毒能力很强,虽然抵不过静定草的功效,但静定草也最多让他沉睡小半个时辰。
时间一到,傅廿就逐渐恢复了意识。
周围的侍卫已经换了,李公公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床边,新的药碗还没来得及收拾,七零八乱的摆在桌子上。
傅廿心说这次睡得真死,连宫女来给楚朝颐喂药这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果然离宫后,职业素养直线下降。
傅廿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试图稍微爬起来一点,这才发现身边的异样。
他记得他陷入沉睡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右臂稍微抵着楚朝颐肩头的姿势。
可是一觉醒转,傅廿才发觉到他的脸几乎贴上楚朝颐腰间的肌肉。加上楚朝颐原本就衣襟敞着……
热的过分的环境,让傅廿头皮发麻。
想抬头,才意识到颈后绕着一条手臂。正好卡住他的脑袋。
傅廿艰难的从臂弯里,抬眼看了一眼,发现面前的男人没有醒过的痕迹,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以前,关系还能好到同床共枕的时候,往楚朝颐臂弯里钻,好像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哪怕前一夜刚吵过架,只要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醒转的时候,傅廿都会发现自己形态各异的蜷缩在楚朝颐身边。
所以再往后,如若前一夜有争吵,傅廿就会自觉的席地而眠,或是在门外待着,或是在房梁上。
但是上一世的这种习惯,还能续到现在,傅廿是真的没想到的。
他叹了口气,只能试图把自己挪出来,动作也不敢大,生怕惊扰了身边的大公公。
他区区草民,心疾没替陛下解开,还往陛下怀里钻,怎么想都是够砍十个脑袋的杀头之罪。
傅廿一边想着,一边试图不动声色的挪出脑袋。他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不过这次傅廿也不晓得他自己是怎么钻的,正正好卡在楚朝颐的臂弯里,小幅度抬头也顶不开颈后压着的手臂。
挪动楚朝颐动作太大,肯定会被察觉。
进退两难的时候,傅廿试着清了一下嗓子,能听见一点沙哑微弱的声音。
药效虽然没褪全,但应该是已经说话了。
那找身边的人求助……
总不能和李公公说:劳烦公公帮忙,草民的脑袋卡在陛下怀里出不去了?
第12章
一筹莫展的时候,傅廿听见了屏风外传来太医的声音。
傅廿见此,也顾不得动作大不大,直接上手掀开了后颈上压着的手臂,迅速从塌上滚到地上。
“怎么回事儿?”
刚着地,傅廿就听见李公公严肃的声音。
傅廿躺在地上,表情尽可能装的痛苦,左右死死地捂着包着纱布的断肢。艰难的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只见李公公挥了一下浮尘,示意身边的人把傅廿抬出去。
出了大殿,傅廿才被扯下面遮,得到了一杯凉水。
喝了水后,缓了好一会儿,傅廿才感觉嗓子能发出声音。
他试着说了说话,发现声音比想象中还有沙哑,即便是面对面的距离,对方也很难听得见他说的什么。
面前的公公见傅廿实在说不出话,才把傅廿抬到了偏殿。
见到泽王的时候,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把他抬进来的太监开口道,“禀报殿下,连公子也被打出来了。”
打出来了?
傅廿心说没人打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知道了。”小皇叔说着,搁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向傅廿,“之前陛下病重,本王也找过别人扮成这幅样子去陛下身边,希望能缓解陛下的心疾,不过无一不是被陛下在梦魇中打下了塌。原本以为你能避免,没想到你也是……”
“昏睡能,打人吗?”傅廿好不容易说完,努力的清了清嗓子。
“姑且可以理解为旧疾发作,不同于常见意义的昏睡,偶尔也会间接性醒那么一小会儿。陛下醒的时候若看见身侧有躺人,一般而言是格杀勿论,只是把身边躺着的人打下床,说明神志还是不清醒。不过以往发病很少会昏睡这么久,太医说是心病,唉……”
傅廿不记得楚朝颐有这个旧疾。
肯定是他离宫以后,楚朝颐才烙下的这个毛病。不过如若身侧躺人,楚朝颐的确会下意识抽刀,这倒是不假,当时傅廿刚到楚朝颐府上做事的时候,体会过不知道多少遍。
傅廿的疑问很多,可是想了想,不管问什么都是逾矩。
最关键的是,眼前的小皇叔,有可能是为他种蛊的恩人。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还是把一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低声道,“天佑陛下龙体,定会没事的,请王爷放心。”
“嗯。先出去吧,待会儿高公公忙完会领你回去,可能需要你多等一会儿。”
傅廿点头领恩后,便扶着公公一蹦一跳的出了大殿。
可是刚才…楚朝颐并没有拍开他。
傅廿想了想,觉得可能只是楚朝颐并没有在那段时间里清醒过,不然那么大一个脑袋往怀里钻,没当场砍下来都算仁慈。
外面雨还没停,夜里算不上暖和,傅廿看见身侧扶着他的小太监有些嫌弃,便顺势说道,“劳烦公公了,您先回去罢,夜里外面冷,我一个人在这儿等高公公就行。高公公若是问了,我只说是我赶你走的。”
“行。”小太监巴不得赶紧走,一听傅廿这么说,就差咧嘴笑了,“那小的先告退了。”
傅廿见他一蹦一跳跟兔子一样的窜了,不禁眯起眼睛。
很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了。
走屋顶房梁到寝殿,路线傅廿都熟悉,只是现在没有义肢,行动可能有点笨重。
不过机会难得,傅廿没有犹豫,还是单腿起跳,艰难的翻上的屋顶。
这身刚换的影卫常服正好,可以完美的融入瓦片和夜色。
断肢有纱布包裹,也不至于摩擦的太疼。
傅廿一路匍匐,顺着屋顶爬到的寝宫附近。
底下的侍卫把守比他想象的还严,傅廿不禁犯了难。
以前寝宫附近的侍卫,可没有这么多。不过好在因为陛下在正殿,近身的那几个影卫也在正殿附近徘徊,主要把守着正殿的安全。至少傅廿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寝宫附近有影卫的动静。而且雨天,侍卫多少会松懈一点。
蹲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傅廿才见有提刀侍卫过来,处理换班的事宜。
就是现在。
傅廿一边趁他们交谈说话时,一边跳到了寝宫的屋顶,安安静静的伏了下来。
潜入怕是有点困难,但从缝隙向里窥探,还是能看见那么一点景色的。傅廿曾在这儿住的时间比这位皇后都长,屋顶上待着的时间更长,很多小细节,他再清楚不过。
匍匐爬到熟悉的视觉死角,傅廿挨个排查瓦片下方。
他记得当年,他在这儿藏着一些精巧的小飞刃,虽然各个不及半根手指长,但近距离投掷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他现在需要这些东西帮他撬开一点木头之间的缝隙,一探寝宫里的究竟。
傅廿进承元殿的时候就被搜过身,现在自然全身上下连一点儿锋利的物件都没有。
摸了半天,傅廿什么都没摸到。
不应该啊,这个位置,雨水是冲刷不到的。而且在这儿藏得飞刃,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
实在找不到昔年藏下的旧物,傅廿想了想,还是一狠心,掰下了一点瓦片应急。
拿到尖锐钝物之后,傅廿爬到侧屋檐和房梁构成的死角,小心翼翼的支撑好身体,左手拿着瓦片,把原本就透光的缝隙撬的更大一些。
没有义肢辅助,这个姿势费力的很,不一会儿,傅廿就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加重。
好在是雨夜,不然平时这么大的呼吸声,早被发现了。
他咬着牙,努力把缝隙撑得大一些,才艰难的透过缝隙向里窥探。
映入眼帘的先是交错的房梁。
只能看得出寝宫的布置,大致布局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
寝宫内虽然亮堂,但却听不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也看不见走动的身影。
不是说,皇后住在这儿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人只要有呼吸,就会有动静。傅廿还以暗杀为生的时候,屋内只要有活物,必能察觉的到。虽然老本行丢弃的时间有点长,但还不至于一个大活人在屋里,察觉不到一点动静。
傅廿眯起眼睛,又仔细的扫视了一圈。
终于,远远地看见,塌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只是离得远,又隔着纱织帷幔,只能隐约看得出来像个人影。样貌年龄性别完全分辨不出,更别提身份了。
傅廿蹙眉仔细的看着。
只见塌上躺着的那个像“人”一样的,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服,头上似乎也有很多繁琐的东西,比傅廿见过的所有头饰都要繁琐百倍,金闪闪的,在素色的被褥里十分显眼。
会有人穿成这个样子睡觉吗?而且一点点动静都听不见,未免太诡异,还是说,眼花了。
傅廿更倾向于离得太远看不清,可能只是红色的东西摆在那儿,远看像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