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沉默片刻,敛眸低声道:“殿下之命,属下不敢不尊从。”
陆折玉:“你当真不愿回去?”
楚珩:“属下只听命行事。”
陆折玉轻叹口气:“也罢,你既然这么听他的话那就算了。等日后若还有机会见到你主子,我再把你还给他罢。”
陆折玉负手踱步至室前,院子里泉水淙淙,绿植盎然,几尾锦鲤在水中来回游荡。他轻声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了。”
数日后。郊外。
时云璟信马由缰地走在山间小路上,一只手把玩着马鞭,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酒坛,时不时地往嘴里灌一口,仔细看去,那酒坛的样式还是邺城独有的蔷薇露。
远处,缪行纵马向这边奔来,行到时云璟身侧拉紧缰绳,双手一抱拳,恭声道:“按照殿下的吩咐,属下已经在那几处驿道做好标记了。”
“嗯。”时云璟淡淡答应一声。
酒坛不知不觉见了底,时云璟将其随手一抛,面无表情地继续信马由缰。
“从今天开始不必再做标记了。他们找不到我,估计已经放弃了。”时云璟吩咐道。
“……是。”缪行应下。“那殿下,我们现在要回楚国了吗?”
“不回,先去逸城。”时云璟淡淡回应了句。
逸城是陈国除了邺城之外,人口最多的城市,缪行挠了挠头,不解道:“逸城?去那儿作甚?”
时云璟慢吞吞地骑着马,没有说话。
缪行见主子不说话,也没敢再开口。过了很久,时云璟才说。
“去买几坛蔷薇露。若不然,回到楚国就再也喝不到了。”
“哦……”缪行想了想,又抬头看他,“那我们要不要快点啊,这个速度,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逸城?”
时云璟睨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你是想快点到逸城,还是快点回楚国?”
被说中了心事,缪行面露尴尬神色。时云璟也懒得搭理他,突然扬鞭策马,马儿受惊撒蹄而去,转眼间跑没了人影。缪行一惊,赶忙策马追了上去。
“主子……主子等等属下啊!”
七日后。定远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狄与我朝三年休战,岁修职贡,相安无事。近月来,北狄多次于交界处槊州作乱,侵我城池,伤我驻军。实天理难容,难以姑息。特召武节将军厚集雄师,于下月初一前往边境平乱,以救边境子民于涂炭。待平乱之后,令武节将军继续驻守槊州,关爱当地子民,无召不得回京,钦此。”
承旨官将圣旨卷起,递到陆折玉面前。
“臣遵旨。”陆折玉接下圣旨,面无表情。
站在一旁的封扬赶忙上前扶起主子,他紧紧盯着那金色锦缎,只觉这圣旨灼得眼睛发疼。
承旨官走了。陆折玉不发一言,封扬急道:“公子,这圣旨是什么意思?皇上为什么下旨让公子无召不得回京?”
陆折玉抿了抿唇,早在他于御书房抗旨拒婚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崇德帝被他忤逆,相当于被拂了脸面,又怎会只罚他在雨里跪几个时辰这么简单呢。
书房里,陆迟坐在书桌后,迅速看了一遍这圣旨。看完后,重新将其卷了起来,放到一旁。
陆迟缓缓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已经违抗了一次圣旨,总不能再有第二次。既然陛下派你前去平乱,那你就去罢。”
陆折玉点了点头:“是。”
陆迟:“当年定远军在北狄平乱,一转眼,三年都过去了。”
陆折玉还记得那一战。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跟着他爹第一次上战场。他敛了敛眸,轻声道:“到底是曾经在那边待过一段日子,对那里的守备也熟悉,爹尽管放心。”
“至于陛下说的无召不得回京,”陆迟缓缓叹了口气。“一是罚你之前抗旨不尊,二则是北狄人一向狡猾,三年前,他们签了投降书,还时不时地搞个偷袭,着实可恶。陛下让你常驻边境,也是为了把那些蛮人看住了,让他们没有机会作乱。”
封扬却十分不满:“皇上可真是够公报私仇的,想出这么损的一招……”
陆迟斜睨他一眼,沉声道:“慎言。”
封扬立马闭上了嘴。
“既然是无召不得回京,那就等陛下下诏罢。”陆折玉十分平静。
“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囿于这小小的邺城。”陆迟也对此事十分看得开。
封扬抬眼悄悄瞧着父子俩一唱一和,合着这是一致对外呢。他撇撇嘴,没接话。
陆迟又道:“如此看来,皇上这是要让你做主将驻守槊州。换句话讲,你还年轻,陛下肯让你独当一面,这是对你的信任。”
陆折玉敛目:“爹放心,折玉定然不会让爹失望。”
封扬又急了:“纵然公子先前有军功在身,可是也未曾独自领过兵,皇上就算是信任公子这也太信任了点吧?皇上是不是想公子出点什么差错然后……”说到这里,他声音也小了,没敢继续说下去。
“朝中哪位德高望重的将军没独立领兵过?”陆迟冷眼看他,“凡事都有第一次,几个北狄人也不足为惧。你若担心他,便做折玉的副将,一同前往槊州罢。”
“啊?什么?”封扬一讶。
陆迟:“怎么,你不愿?”
封扬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末将愿意!若是让公子一个人前往边境,末将也不放心……”说着,封扬心里轻叹一口气,他这个当副将的真是比亲爹还关怀备至。
陆迟:“嗯。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作战经验毕竟要比折玉多,到了槊州,你多提点着些。”
封扬站起身来,抱拳一揖:“末将遵命!”
好家伙,他这个副将是祖传的吧?老子传给儿子,将来陆折玉有了孩子,说不定他封扬又要给别人当副将了……诶,也不一定,自家公子可是跟那位小殿下情投意合,不一定能有孩子……若是过继一个呢?陆家分支的子弟本来也不多,不知道能不能过继到适龄的。干脆收养一个?捡一个?他封扬不就是侯爷从战场上捡来的……思绪越飞越远,快要飞到北狄,然后不知所踪。
深夜。侯府别苑。
“陛下派我至槊州平乱,过几日我就要启程了。你没上过战场,我不打算带你同去。依我看,你还是回荥城罢。”
月光在院子里倾泻了一地。陆折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考虑了许久方才作了这一安排。
楚珩立在他身侧,垂首道:“殿下吩咐我保护陆公子,若我私自回荥城,殿下会降罪于我。”
陆折玉轻叹口气,蹙眉道:“你若不回去,只能留在侯府。”
“我可以同陆公子一同前往槊州。”楚珩道。“数年前我曾是萧大将军的部下,与大将军一同征战西戎,后来才被调到鸣鸾殿做了殿下的侍卫。”
陆折玉斟酌片刻,仍旧未与准许:“你唤我一声陆公子,便没把我当主子。既然如此,若你在战场上出什么意外,我没法跟你家殿下交代。”
楚珩面露为难之色,正欲开口,陆折玉却先一步道:“时云璟在信中说过,若我不想要你尽可以赶你离开。你不愿回荥城,我也不准备带你去槊州。”
陆折玉顿了顿,淡淡道:“明日起,你就去颜府当差罢,日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第53章
楚珩抬头看他,眸中讶然:“陆公子已经知道了……”
陆折玉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云璟没有带你回荥城,不也是这个原因。”
再次提到时云璟,陆折玉心里怅然一叹。时云璟自知日后他与陆折玉难以再见面,所以不忍让楚珩和颜凌均同受这样的苦楚,这才将他留在了陈国。
陆折玉叹口气,无奈轻笑:“你这位主子,平日里看上去不拘小节,实则还是心细得很。”
他转身看着楚珩,问道:“如何,你愿不愿意去颜府当差?总之,我是不会带你去前线的。”
楚珩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属下谢公子恩典。”
陆折玉敛目看了他一眼,说道:“起来罢。”
楚珩站起身来,陆折玉侧过身去,负手而立:“我这位同僚,自幼身子就不好,你日后在他身边,多照顾着些。”他顿了顿,片刻后又道,“他还十分要强,身边也不喜欢旁人伺候。你去了,他也不必再事事亲力亲为。”
“……属下遵命。”
五月初一。定远军大营。
今日的风还是大了些,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郊外的沙向来多,被风一吹,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出征在即,两万将士已经集结完毕。陆折玉身着玄色轻甲,立在将士们面前,扬声道。
“北狄犯我陈朝边境,不守公法,专行诡计,衅开自彼,势难再予姑容。如今,我军集结在此,出征槊州,歼除祸乱,整饬戎行,还边境太平。诸位将士可愿随我一战?”
众将单膝跪地,山呼海啸:
“唯陆将军马首是瞻!”
陆折玉微一抬手,众将士起身。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已时近正午,到了出发的点了。
封扬走上前来,拱手一礼:“将军,该走了。”
陆折玉:“出发。”
号角声刚要响起,恰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战马嘶鸣。陆折玉望了过去,高头大马上跨坐一人,策马进了辕门。
陆折玉抬眸看了一眼辕门处,待看清来者何人,心下微动。
众将士再次一齐单膝跪地,高声道:“参见陆帅。”
封扬会心一笑:“我就说嘛,今日公子出征在即,侯爷岂会不来相送。”
陆迟下了马,陆折玉走了过来,躬身抱拳一礼:“爹。”
陆迟只穿了一身常服,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平淡:“蛮人狡猾,用兵阴险狡诈,你与他们交战之时,凡事多加思虑。”
风沙吹在陆折玉的脸庞,吹乱了他的鬓发,他敛目轻声道:“折玉记下了。”
陆迟:“你第一次独自带兵,遇事多与封扬商议,不可妄自做决断。”
陆折玉:“是。”
封扬上前来,笑了笑:“侯爷尽管放心,有末将在,侯爷不必担忧公子安危。”
“老夫何时担忧他安危了?”陆迟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夫只关心他能否平乱,还槊州安宁。”
封扬心里直想发笑,嘴上又不得不顺着主子:“是,侯爷说的都对。”
陆折玉垂眸,轻声道:“爹尽管放心,不出三月,折玉定能退敌。”
陆迟别开视线,望向天际:“不可逞强,攻心为上。”
陆折玉:“是。”
封扬闷声道:“侯爷,公子可是领了圣旨,无召不得回京的,此去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侯爷怎的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陆折玉瞥他一眼,示意他退下。封扬撇撇嘴,低垂着脑袋不再说话。
陆折玉:“大军该出发了,爹不必送了。”
“嗯。”陆迟轻声应了一声。
下属牵来了马,陆折玉戴上头盔,正欲上马,却听到陆迟再次叫住了他。
“折玉。”
陆折玉动作一顿。
陆迟:“万事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
陆折玉转过身来,低头拱手抱拳,让陆迟看不到他的表情。
“还有一事,未来得及跟爹道谢。”
陆迟蹙眉:“何事?”
陆折玉:“那日我进宫求陛下收回赐婚旨意,多谢爹请来颜太傅为我解围。”
陆迟闻言微怔。被他在这军营里当着将士们的面说出此事,他面上仍有些挂不住。陆迟挥了挥手,说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陆折玉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号角声吹响,万千将士跟随主将向着槊州的方向奔驰而去。
风似乎停了。
插在辕门上的旌旗也安静了下来。
陆迟负手站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军营之中,许久未动。直到大军远去,扬起的沙尘飘飘扬扬重新落地,万籁俱寂。
日头高照,山间的一条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前面的人信马由缰,十分悠闲,而后面那人却被太阳晒得直出汗,仔细看去,都是他身上背着的那个硕大的包袱惹的祸。
后面那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殿下,前面就是潆水了。过了潆水就是楚国地界了,咱们要不要快点啊。”
时云璟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急什么?”
缪行简直无语:“殿下买了这么多蔷薇露,还不肯乘马车,属下背得很累啊。”
时云璟这才回头瞧他一眼,神色十分嫌弃:“就这体力,也配当本王下属?”
缪行心道,敢情让您背上十几个酒坛骑马试试,时云璟却率先开口:“嫌沉就拿来罢。”
缪行一怔,捂紧了包袱急忙道:“不不不……殿下金贵之躯,哪儿能干这种下人的活,还是属下背着好了……”
“你以为本王要替你背着?”时云璟瞥他一眼。“你拿一坛来,我先喝了,替你减轻些重量。”
缪行:“……”
他简直已经无语了。自个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摊上这么一位主子。
傍晚。邺城郊外。
大军行至城郊,界碑上清晰刻着“邺城”二字,陆折玉拉紧缰绳,突然在这里停了下来。
封扬驱马上前,停在在他身侧道:“公子,天色已晚,要不要在此处扎营?”
陆折玉没有说话。他回头一望,城郊一带鲜少有人经过,此处树木茂盛,远处群山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