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往年来的时候总能见着棕熊野猪什么的,今日怎的什么都瞧不到。”时云璟骑着马往山林深处走,蹙眉而道。
陆折玉虽然从前也时常出去狩猎,但也仅仅是在边境的一些小山林中,霄山这种如此广阔的皇家猎苑,他也是头一次来。他并不熟悉猎物在此处的动向。
但是,在沙场生活惯了的人总是观察敏锐,他不经意间往雪地里一瞧,却见那雪中一排清晰的印记,形状明显,显然不久前刚刚留下的。
“殿下,这附近许是有猎物。”陆折玉道。
时云璟也发现了那动物的足印,拉着缰绳四处寻找。这时,前面的一棵高大的杉树后突然奔过一个影子,陆折玉一瞧,那是一只已经成年的驯鹿,时云璟已经搭了弓,瞄准间迅速将箭射出,然而那驯鹿奔得太快,羽箭擦身而过。
“驾!”
时云璟一夹马腹追了上去,众人也纷纷跟上。只是这类野生的驯鹿跑得太快,很快拉开距离,时云璟换了射程更长的弩,换上羽箭,轻扣天弦,眼见箭的方向丝毫不差地向那只驯鹿袭去,丛林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哨向,驯鹿闻声改变了方向,羽箭向着前方袭去,最终钉在了杉树上,箭尾仍颤动不止。
那声哨向来的蹊跷,陆折玉皱了皱眉,停下马四处张望,却未曾发现异样。而时云璟连着两箭射空,好战心起,心思全在鹿上,也未曾留意那声哨鸣,驾马追鹿而去。
陆折玉心里总觉隐隐不安,他骑马跟上,大声道:“殿下!等等!”
时云璟早就跑得没影了,陆折玉一扬马鞭紧随而去,几个侍卫纷纷跟上。
霄山绵延百里,此时已经到了密林深处,四处毫无人烟,只有山林中野物出没。此处的积雪越来越厚,枯枝败叶遍地,温度也越来越低,但是陆折玉跑马跑得丝毫没觉得冷,他一心都在时云璟身上,这小孩子追起猎物来便什么都不管了,树林子里有野兽,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密林深处的树木实在过于茂密,那只驯鹿左拐右撞,始终让时云璟追不上。片刻过后,时云璟摸准了它逃跑的方向,绕了近路追逐而去,再次发现驯鹿踪迹之时,他眯了眯眼睛,手持弩,箭尖已经对准。
陆折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然而,就在时云璟准备射出羽箭的时候,高大的杉树顶上突然窜出了几个蒙面人,各个手持雪亮长刀,向时云璟袭去。
陆折玉大惊:“殿下!小心!”
第12章
时云璟瞬间感知到异样,他回头一看,手中的弩改变方向,先射中了一名刺客,陆折玉搭箭张弓,羽箭瞬间离弦,离着时云璟最近的一个刺客立刻倒地,剩下几人几乎同时近身,近身格斗不再适合用弩箭,时云璟直接用那质地上乘的长弩撂倒一名刺客,随后迅速拔剑而出,格挡住袭来的一刀,那刺客又从身后袭来,时云璟俯身堪堪躲过,手撑马鞍旋身踹翻那人,一剑刺进了那人的肋部,他拧眉道:“何人指使?!”
那刺客疼得挣扎了起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时云璟看来是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了,索性抽出剑来直接攮透了他的胸膛。与此同时,陆折玉与几名侍卫提剑而上,霎时与那几个蒙面刺客缠斗在一起。
时云璟自幼跟着叶寒山习武,不仅精于骑射,剑术也属上乘。不过到底是年轻,缺乏实战又内力不足,若是单打独斗,自是不成问题,但那刺客足有七八人,且招招致命,双方缠斗片刻,时云璟气力消耗大半,胸口激荡,气息也乱了起来。陆折玉以一敌二,也没有占上风。
过了须臾,陆折玉渐渐发现这群刺客与上次在驿站遇到那些刺客武功路数几乎同出一辙,若说上次的刺杀是承安帝所指使,那么今日的刺客……
他还没继续往下思索,便看到了一刺客执刀向着时云璟后心袭去,他已经来不及抽身去拦,抬手将剑鞘掷去,然而剑鞘打偏了那刀刃,却砍在了时云璟肩膀上。
“唔!”时云璟忍着剧痛,旋身一剑划破了那人的脖颈,同时失了力摔落下马,被陆折玉接住。
时云璟日日在宫中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伤,他疼得脸上发白,陆折玉低头看着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轻甲,已经无暇再与人打斗,他抱起时云璟上了马,一挥马鞭绝尘而去,那些刺客欲追上来,却被几个侍卫拦住,双方再次缠斗起来。
陆折玉带着时云璟同乘一骑在树林里飞奔,好在那些侍卫各个都是萧府出来的死士,那群刺客竟没有再追上来。可是时云璟的呼吸却愈发粗重,肩处的伤处也一直在汩汩流血。陆折玉只能拉紧缰绳停了下来,扶着他下马靠坐在一棵树旁边,低头看了看他,却见他因失血而面色愈发苍白:“殿下?可还撑得住?”
时云璟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而陆折玉却以为他的意思是“撑不住”,蹙紧了双眉,伸手点了他伤处附近几处止血的穴道,撕了一块布料将他伤口紧紧缠住。
时云璟被这一下弄得伤口更疼了起来,他难得瞧见一次向来云淡风轻的陆折玉紧张的模样,不由唇角微微弯了弯,哑着声音道:“我没事,没伤到要害又死不了,你紧张什么。”
陆折玉看着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心下十分无奈:“省着点力气,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万一那些刺客再追上来就不妙了。”
时云璟点了点头,咬着牙站了起来,陆折玉扶着他上了马。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时云璟虽然对这里还算熟悉,但是夜里总归是难行,再加上他受了伤,想必今日只能在这片林子里过一夜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折玉在时云璟的指引下找到一处山洞,两人下了马,陆折玉扶着他进去,靠坐在石壁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山林中的温度愈发的低,几乎呵气成冰。陆折玉捡了些枯枝,在山洞里生了火,才稍稍有了些暖意。
时云璟的伤处还需好生处理,若不然时间长了必定感染。陆折玉以往在外征战,军中伤药不够之时,时常到外面采些止血草来敷伤口,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外面能否寻到,但总归要先找找看。于是他和时云璟商量道:“殿下独自一人在这里稍候,我出去采些药草,可好?”
时云璟靠在石壁上蜷缩着身子,闭着眼睛,火光映在他的眼下,显得他睫毛密而浓。
但他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陆折玉抬手覆在他的额头,心下暗道糟糕,时云璟正在发高烧。他从怀里取了一块帕子,急忙走到山洞外用外面的积雪将帕子打湿,覆到了他的额头上。时云璟被冰凉的雪激得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瞧见了陆折玉担忧的神色,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能不能别一副本王快要死了的表情。”时云璟哑着声音低声道。
陆折玉无心与他拌嘴,只低声问道:“殿下,我出去采些药草,你自己在这里,行吗?”
时云璟无力道:“你方才不就说要去,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回来了……”
陆折玉皱眉:“你方才听到了?”
时云璟避闭上眼睛呢喃:“只是没力气说话罢了……”
陆折玉不再耽搁,脱了披风盖在他身上,前去采药。
好在今夜月色尚好,借着隐隐月光,他真的找到了止血草,急忙采了几株,回到山洞捣碎后敷到时云璟伤处。那伤口虽然深,但是时间久了已经凝结了,药草敷上的时候,时云璟仍然忍不住蹙眉呻吟几声。
帕子被他额头暖热了,陆折玉又重新去外面将帕子打湿覆在他额头。时云璟身子难受,始终皱着眉。
“殿下哪里不舒服么?”陆折玉问道。
时云璟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只是他懒得说,只道:“石壁太硬了,靠着不舒服。”
“……”
果然是少爷心性,难道还指望在荒郊野外睡上一个舒服的床榻?时云璟正想让他忍忍,却见他挪到他身侧,靠在了他身上,还颇为满意地道:“这样好些了。”
陆折玉十分想直接推开他,却又不忍这样对待一个病号,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靠着,过了片刻方才轻叹道:“殿下前几日非要装病,如今当真病了,可谓报应不爽。”
时云璟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没病,我这是被人砍了。”
陆折玉低头看了看他:“殿下如今高烧未退,难道不是病么。”
“……你才有病。”时云璟闭上了眼睛,准备闭目养神。
陆折玉瞧他振振有词的骂人,的确是不像病重的模样。他知道打嘴仗打不赢,索性也不再回应。过了片刻,时云璟又低声开口:“那些刺客的武功路数,与驿站中遇到的刺客如出一辙。”
“殿下也发现了?”
“起初本王还有所怀疑,”时云璟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中略显疲惫。“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想置本王于死地。”
他?是谁?陆折玉微微一怔。他突然想起当日经过时云璟寝殿之时听到的对话,有人告诉他,没有实证,不要轻举妄动。
“殿下说的人……是谁?”陆折玉问道。
时云璟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这些刺客,是皇帝派来的。”
果然……颜凌均猜的没错,他果然知晓刺客是承安帝的人。而且他注意到,方才时云璟说的是“皇帝”而非“父皇”。
陆折玉思绪乱得很,没有迅速回应他,时云璟抬了抬眼皮望着他,幽幽道:“本王这么说,你为何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陆折玉一怔。
时云璟轻哼一声,没有趁手的东西,索性一把抓起额头上湿润的帕子扔他。“当日在干清宫,蒋衍说那些刺客来自陈国,你早就有所怀疑了,是不是?”
陆折玉接住帕子急忙叠好重新覆在他额头上,解释道:“臣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臣等人质而来,总要调查清楚才是。”
“然后你就开始着手调查,查出与皇帝有关,但是不知晓皇帝为何如此行事,所以想从萧家入手,方才问本王关于萧相的事情,本王说的没错罢?”
“……”陆折玉心服口服,时云璟不愧是楚国这几名皇子中最聪颖的。
见他不说话,时云璟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又道:“你都调查出了什么?”
陆折玉不欲再瞒他:“臣并没有调查什么,只是那日,臣听到一件事情。”随后,陆折玉将当日在假山后听到的蒋衍和李忠仁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时云璟。
时云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抬眸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我?”
“事出有因。若是直接告诉殿下,一来没有证据,殿下如何相信?二来若是殿下说臣挑拨离间,臣又该如何辩解?”陆折玉如实道。
时云璟轻哼一声,一个姿势久了难免不适,于是他换了个姿势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本王岂会是那般不辨是非之人。”
陆折玉心想,他平日里不辨是非的时候还少么?打起嘴仗的时候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不过虽然他平日里不讲理的紧,在正事上倒也还算靠谱。
“臣……还有一事不解。”陆折玉转了话题。
“你说。”
陆折玉斟酌片刻,方才道:“殿下可知,陛下为何派人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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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时云璟神色陡变,他咬牙坐起身来,拿了根枯枝拨弄起火堆来,额头上的帕子却因此掉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折玉仿佛觉得,提起这件事,时云璟恨得连精神都好了一些。
陆折玉将他扶回石壁上靠着,又重新将帕子叠好覆在他额头上:“还在发热,别乱动。”
时云璟吐出一口气,十分不老实地又靠在了他身上。过了良久,方才淡淡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说不定到明早都未必说得完。”
陆折玉想了想,方才道:“殿下现在还发着烧,歇息片刻罢。此事日后告诉臣也无妨。”
时云璟又往他怀里靠了靠,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歇息的模样,神色像是对这个人肉靠垫十分满意。过了片刻,才闭着眸子道:“当年楚国九子夺嫡,你可知晓此事?”
陆折玉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他听太傅颜韶说起过。
“殿下要从此事说起?”
其实陆折玉并不好奇。每一朝帝王登基之前都有过往,有的被写入史书千古流传,有的变成了皇室秘辛,尘封于岁月。楚国有,陈国也有。那些无法告知于天下的事情,虽然天下人不知,但总有人知,或许时云璟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如今他身在楚国,此事间接地关乎身为人质的他能否回归故里,所以他想知道。甚至说,此事与时云璟密切相关,所以他想知道。
时云璟轻声道:“或许还要再往前,二十五年前,是靖平帝十九年。”
靖平十九年,文德皇后萧泠鸢十六岁,还未曾出嫁,是跟如今的时云璟相同的年纪。
萧家世代为官,萧相在朝中是群官之首,长子萧涵煦年纪轻轻已经军功无数。丞相府的大小姐萧泠鸢更是荥城多少年轻男子梦寐以求的女子,偏偏她从来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明明知晓但凡出门就会把荥城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偏偏还爱到集市上闲逛。兄长萧涵煦十分无奈,只能让嬷嬷给她准备了几套男子衣裳,专门用来出门,又从军中挑了十几名武功高强的士兵,当做侍卫来随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