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结束时两人却都气短似的喘了起来,何琛揽着林司衍的腰,将他紧紧往自己身上带,而后贴着他的耳朵,认真道:“我会保你!”
何琛说完,没等林司衍有所反应,便转身跨上了马,领着城下等候着的轻骑走了。
林司衍怔怔地愣在原地,热气喷洒在耳廓上的触感犹在,那始作俑者却早已驱马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了。
良久,林司衍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帘,虽然知道以何琛的才智,迟早会猜到的,但是如此挑开来,还这般承诺……他实是不值得。
况且……
林司衍苦笑一声,他也不是他能保得下来的。
肩上突然搭上一件厚衣,林司衍侧目,是十一。
“夜里风大,你当心又着凉了。”十一淡淡地说着,替林司衍拢紧了衣裳,又不甚在意似的擦了擦他的唇。
林司衍看着十一的动作,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沉默地任由十一牵着他回去。
另一边,狼西湾。
这片地方丛林茂密,多是鸟兽藏匿栖息之地,一到夜里,便如套了一个黑罩子一般,幽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四野如同往常一般寂静,却又带了点不同,暗夜中似乎隐隐藏匿着杀气,整片林子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闻。
突然,远处传来错落的“跶跶”马蹄声,伴随着马蹄声一起的,还有模糊不清的“沙沙”声响,辨不清是什么,但动静不小。
所有潜伏了半晌的人听到这声音都眼睛猛地一亮,摸着手中的兵器,蠢蠢欲动,然而在最前面的曹寄却是缓缓皱起了眉头,这声音虽然听着浩大,但那马蹄声……却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应该有的。
曹寄沉眉看去,夜色太黑了,视线受阻,暂时只能看到靠近的模糊身影。
马蹄声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曹寄心中那不安之感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数万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远处还无知无觉的人,诡异的死寂弥漫开来,像是提前为那些人做的祷告。
马蹄声逐渐逼近,待那群人走到中间的时候,四周突然窜出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喊打喊杀之声四起,震得整片林子鸟雀扑飞。
“不好!有埋伏!”领头的人看见这仗势,瞪大了眼睛,大喊道。
其实不用他喊,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本就不整齐的队伍一下子四散了开来,抛了中间的车马纷纷逃窜。
怎么会这么少人?
曹寄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心头突然一跳。
调虎离山!
曹寄瞳孔一缩,突然猛地扯住缰绳,朝南边大喊道:“白毅,带一队人马在此,留一个活口!其余人随我回营!”
曹寄说着,率先调转了马头,其余人看着都有些疑惑,却因为元帅的命令而不得不停下向前冲的步子,跟着回营。
然而,已经晚了。
等曹寄领着大军回到大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片火海和营中慌乱扑救的士兵,副帅跪在地上请罪,半夜何琛带着一队人马偷袭,一把火将军中大半的粮草都给烧尽了。
一个时辰后,白毅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到曹寄的营帐中。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就是雍州一个因失误杀人入狱的囚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个血人跪在地上,似乎是想要爬过去抓曹寄的下袴,被一边的士兵按住了,只能慌慌张张喊道。
“他说他们都是死囚,几日前有个人突然来了狱中,跟他们说要他们护送一封信和几车粮草到景州,送了就放他们自由,我看过那信了,上面什么都没有,那几车粮草也是假的,装的都是土和稻草,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因为他们在马尾后面绑了树叶子,树叶子随着马尾甩在地上摩擦,才营造出很多人的感觉。”白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逐一汇报道。
曹寄脸色阴沉,没有说话,他走到那个血人的面前,阴鸷道:“那个来监狱的人是谁?”
“小、小人不知道……”眼看着曹寄的脸色愈加阴沉,近乎要滴出水来,那人吓得连哭腔都出来了,灵光一闪,连忙道:“我记得!我记得那个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白色的扳指!”
听到这话,曹寄眼中的戾气更深,他抽刀一刀砍下那人的脑袋,飞射的血溅到他的脖子上,将一张阴柔的脸添上几分残暴。
——林、司、衍!
曹寄紧捏着刀,心中狠狠默念道。
第164章
消息传来,齐策果然是带兵偷袭襄城了,南明皇帝慌了神,叫曹寄立马带兵回来,但不知曹寄如何回的,竟安抚住了南明皇帝。
两边局势都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现在看的就是谁先攻进谁的老巢。
而雍州这边,曹寄被耍而激怒了,发了疯一般让人强攻城门。
雍州岌岌可危,城内气氛紧张,城中秩序却依旧有条不紊,将领日夜操练军队,所有人都知道,上头准备出兵迎敌了。
这必是一场恶战!
十二万对二十二万,想要赢,无疑是异想天开,但每一个士兵脸上都不见慌乱,他们只是默默地听从训练,握紧手中的刀——如今砍下的每一刀,将来都有可能会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命。
雍州,议事房。
林司衍和何琛却吵了起来。
“不行!”何琛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道。
“如今国难当头,为何不行?”林司衍追问道。
“他们是士子!”何琛皱紧了眉,沉声道。
林司衍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可他们也是天启的人!”
他们是士子,可他们也是天启的人,他们也能上战场,也是兵!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何琛身形一僵,放在案台上的手不禁捏紧了。
“若没有了天启,要士子有何用?留给南明吗?”林司衍问道。
“我知道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也不是要让他们上战场去杀敌,我只要他们紧守城门,鼓舞士气!况且……”林司衍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城破,南明军会因为他们是士子便放过他们吗?”
原本烧了曹寄的粮草,就是为了逼他退兵,但没想到曹寄这么疯,竟然不惜杀战马做粮食,也要攻打雍州。
曹寄这么疯狂,原因无非有三,一来,是被耍了,恼羞成怒;二来,曹军没了粮草,但是雍州有,打入了雍州,那么缺粮一事便可解决了,而多拖一日,曹军便难一日,所以才要速战速决;三来,打入了雍州,既可北上直攻盛京,又可派兵围剿齐策,使齐策腹背受敌,那么介时天启便真的再无翻身之地了。
而曹军攻势迅猛,死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必须出门迎敌,才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们能坚持下来,不出一个月,就算襄城那边守了下来,曹军也会因弹尽粮绝而溃不成军。
林司衍看着何琛,目光沉沉,“何琛,雍州不能丢!”
何琛刚毅的下颚绷得紧紧的,良久,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依你所言。”
一道道军令颁布了下去,五道城门一一安排好了守卫的将领,但此次军令中安排的守将除了将士,还有士子。
……
月朗星稀之夜,万籁俱寂。
点将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覆着黑色铠甲的将士,各个脸色凝重。
“明日,即为开城杀敌之日!”何琛站在点将台上,神色肃穆,“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五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战!”
空旷的操练场上,寂静无声,只听到点将台上一声声慷锵有力的军令,声音振振,如雷贯耳。
在场的人终于知道先前的军令中为什么还有士子了。
——士子守城,武将杀敌。
这才是死战!
城门一开,他们便没有退路!
何琛目光一一扫过台下的一众将士,缓缓落下最后一道命令。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天边破晓,这一日,终究是到来了。
五门守将跨马出城,身后的士兵一字排开,严阵以待。他们的身后,棕红色的厚重城门缓缓关闭,却无一人回身。
他们直视着远方,目光坚定。
来吧,让我看看进犯我家国的人究竟有多么厉害,是否能扛得住我手中的大刀。
地平线上,黄沙滚滚,马蹄纷踏,逐渐涌现一群黑影,那群黑影快速地向前移动而来。
雍正城楼上,林司衍眯起眼睛,薄唇轻吐:“弓箭手准备。”
城楼碟口上候立许久的士兵“唰”地备好弓箭。
“放!”
林司衍一声令下,数万支箭擦着气流,带着锐气飞向下方,如同一场箭雨。
下方不少敌兵受箭倒下,后头的士兵又跟着冲了上来,前仆后继。
曹寄跨坐在马上,神情冷酷,他挥了挥手,身后一排士兵便涌了出来,遁甲“砰砰砰”地陷进地中,形成一排大盾牌,后面的弓箭手也搭弓朝着城楼上射去。
前头避过箭雨的士兵冲了上来,何琛握紧长枪,脚跟一夹马腹,率先迎了上去,长枪在他手中灵活地挥动,挑、戳、刺、捅,一眨眼便掀翻了围上来的七八个士兵。
“将士们,给我杀——!”副将大喊一声,跟着夹了马腹杀进战场。
后头的将士似是受了鼓励,一齐涌了上去,杀声整天。
云梯搭了上来,敌兵还没爬上城楼,便被士子拿着备好的石头给砸了下去,林司衍的手中也拿着一把弓箭,连脸上溅到的鲜血也来不及擦,又搭了一根箭羽,将云梯上的敌兵射了下去。
远处,正观战的曹寄突然扫到城墙上一个身影,神色一顿,那个人穿着只有将领才配穿的全身甲,身形较旁边的士兵单薄,箭术却是顶好,几乎是百发百中。
曹寄眯起了眼睛,片刻后,终于确定了那个人就是林司衍,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
曹寄眼神阴鸷,唇角冷冷勾起一个弧度,冷声道:“拿弓箭来!”
三支黑羽箭齐齐搭在弓上,曹寄瞄准城楼上那点人影,缓缓拉弓,直至将那弓上的弦拉至最满,才放开手。
三支利箭破空而来,夹杂着冷冽的风声,箭气逼人。
“趴下——”
后边传来一声大吼。
林司衍下意识地想寻着声音转头看去,侧面突然传来强烈的危机感——迎面便是三支夺命的利箭,有两支被后面射来的白羽箭击落,却还剩下一支,直朝他胸口袭来。
所有的转变不过在一瞬之间,林司衍反应很快,在那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屈膝蹲下,却还是慢了半步。
利箭飞来的速度快地惊人,伴着一道“闷哼”,竟穿过了铠甲,没入林司衍的肩胛骨,林司衍被强劲的惯性带得连连后退,直至撞到后面的肉盾才停下来。
“林司衍!”
“公公!”
十一抱住林司衍,一侧的雍州太守闻讯赶来,忍不住惊呼道。
“不要声张!”
林司衍疼得冷汗直冒,另一边没有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扣住十一的手,却仍是制止道:“不要声张,我无事。”
——何琛还在下面拼杀,不能让他分神。
“怎么会没事?公公,下官这就带您去下去!”雍州太守吓得唇色发白,林司衍是什么人,他再是清楚不过了,先不说皇上,原本何琛就不同意让林司衍跟着上城楼,这才第一天,就这样了……
雍州太守看着林司衍箭头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慌张道。
林司衍似乎是疼得厉害了,唇色发白,只是吸着气,他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身后的十一一把拉住雍州太守,一边折断露在外面的箭杆,一边快速道:“他交给我就好,你继续守在这,别让人乱了阵脚!”
雍州太守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士兵,明显有些不放心,还欲待说些什么,被那士兵眼中凌厉的杀气震撼住了,又想这里确实需要人指挥,只能退开位置,连连应好。
*
小营帐里,赶来的军医被十一止住,站在一边做下手——处理这些箭伤,他比军医熟练多了。
“司衍,咬着布,忍着点,我要将箭取出来。”十一安抚地亲了亲林司衍满是细汗的额头,快速道。
林司衍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张嘴咬住布子。
十一没再废话,将金疮药一股脑地洒在林司衍的肩头,而后拿起烧红了的小刀,快而稳地划开伤口周围。
“唔!”
肩上的皮肉在清醒的状态下被活生生地割开,其疼痛可想而知,林司衍的眼圈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绑着的四肢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按住他!”十一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立在一旁的军医也是个有经验的,很快便上手按住林司衍挣动的身子。
十一面色沉稳,手中的刀在伤口处稳稳地划开一个“十字”,而后用刀尖挑着箭头,快而小心地剜出插在里头的箭。
林司衍挣扎的幅度愈加地大了,喉咙中“呜呜”地发出破碎的呜咽声,闻者不忍,他最终还是没有撑过来,在极致的疼痛中昏了过去。